鮑曼曾經(jīng)將現(xiàn)代社會形象地稱之為“液態(tài)的現(xiàn)代世界”,因為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中,一切都“像所有流體一樣,它無法停下來并保持長久不變”,“穩(wěn)定的狀態(tài)”成為一種奢求。的確如此,都市中的霓虹閃爍、車水馬龍掩蓋不了漂浮于此的都市人心靈的荒蕪,而困境不僅僅在于這樣的無根狀態(tài),還在于生活的速度在一次次的刷新中將現(xiàn)代人逐一“肢解”,化為碎片。這些碎片給人帶來焦慮以及安全感的消逝,也以萬花筒式的影像折射出時代的景觀。文學不僅僅是對這些景觀的記錄,更重要的是成為抵抗現(xiàn)代性侵蝕的一種武器。
甫躍輝的創(chuàng)作在這樣充分物質化的景觀社會中自有其獨特的色彩。在他筆下的人物,不管是描寫“外來者”的《丟失者》《晚宴》,抑或是展現(xiàn)都市人躁動不安靈魂的《驚雷》《靜夜思》等,都被甫躍輝以細膩又鋒利的筆鋒一一解剖開來,成為時代心靈的標本,而收錄在《動物園》這本集子中的小說也正是從實與虛兩個維度勾勒出一幅現(xiàn)b9HDdU/QSOAF5TIRtgbD4w==代社會漂浮者的心靈浮世繪。
不管是以有著類似于作家自我視角的“我”,或者有著確定稱謂的如“顧零洲”等作為敘述者,還是以“他”或“她”這樣虛指性的稱謂來指代主人公,這兩類作品中的人物凝聚的都是都市場域中群體的心靈映像。以顧零洲為主人公的三篇系列小說將都市異鄉(xiāng)人的尷尬處境以及欲求認同而不得的無言之痛放置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來展開,尤其是其中還滲透了作者的影子,避開了空對空的虛浮言說?!秮G失者》表面看描寫的是顧零洲手機丟失一事,實際上正如標題“丟失者”所標識的一樣,他丟失的不僅僅是手機,更是自己的身份,或者說是在這個大都市中的位置。他就是通過手機中所存儲著的五百多個號碼來與這個城市發(fā)生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手機的丟失也就意味著這種關聯(lián)被割斷,那么他也將失去自我的確證。然而吊詭的是,當他終于買回一模一樣的一部手機,并且恢復與外界的聯(lián)系時,卻發(fā)現(xiàn)“別人忘記了他,他也忘記了別人”。
這樣的遺忘與被遺忘當然是可怕的,因為你在如此片段式存在的城市中毫無安全感所言,《靜夜思》中陰森可怖的壁櫥、《驚雷》中火車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轟響與震動,還有《颶風》中風起的無來由和以及街上眾人的混沌,都在詮釋著這樣的一種不穩(wěn)定狀態(tài)。身處于城市空間中,不僅是安全感的缺失,而且還被城市的冰冷所驅逐,甫躍輝作為客居于此的一員,能夠理解這樣一種異鄉(xiāng)人的邊緣感究竟謂何。一面是拼命地想要進入,另一面迎接的卻是冰冷的拒絕,于是“漂”就成為這些異鄉(xiāng)客的唯一生存狀態(tài),他們只能在這樣的流動中繼續(xù)無望掙扎。
都市生活是以片段式呈現(xiàn)的,甫躍輝的小說亦是以切出一個個特定的片段來講述城市空間中的人影交錯,這些片段的挑選與甫躍輝自己關于如何解讀這一世界的觀念相關聯(lián),通過充滿個性化色彩的文字,他書寫著自己的體驗,也詮釋著自己對于生活的理解。如《紅鯉》此篇的獨特就在于作者在一種亦奇幻亦荒誕的語境中,隱喻了個體的成長體驗,過往被虛化、擱置,當下繽紛動蕩的生活狀態(tài)則被推向前臺,作家的思考與當下生存的焦灼成為關注的焦點。
“80后作家”這個標簽出現(xiàn)伊始似乎就與時尚、流行這樣的描述撇不清關系,但甫躍輝選擇的是一種獨立凝視的姿態(tài),他并沒有通過對流行元素的消費來博取眼球。相反,他冷眼審視當下個體或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文字中流露出的是他自己的體驗和他對于生活的個性理解,同樣還有著廣博的關懷。在這本集子中,“80后”這一標簽獲得了另外的解釋,它不再是一種對“消費”的張揚。甫躍輝的文字中拒絕了那種以青春的旗號來販賣情感以及物欲、時尚等的潮流,轉向了流動中的個體精神世界,他試圖要做的便是在這一景觀社會中構建一座別致的精神小筑,以安放這無家可歸的靈魂?!秳游飯@》中顧零洲一直回味著這樣一句話:大象的生活充滿了莊嚴、溫柔的舉止和無盡的時光。這樣的莊嚴與安詳是生命所渴望達到的,流動的世界固然無法掌控,但自己的內心卻可以在變幻中得到堅守,相信在他執(zhí)著的文字編織中,這顆質樸之心終會尋得一片安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