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 城
我的一位朋友 領著我穿街走巷
作為這座城市的土著居民 他說要
讓我的足跡踏遍整個老城區(qū)的 每一寸土地
而當他神情詭異地用幾支粉筆
向我標示出舊城墻的 準確位置
我真的驚奇于它過分的小和逼仄了
從東城門 跑步到西城門
再從南城門跑步到 北城門
我計算著時間 我都只用了三十九秒鐘
這位中學歷史教師 他扶著眼鏡呵呵笑了
他說無論大小 其實每一座城市就是一個帝國
它們今天的輝煌無一例外都是 武力擴張的結果
工 地
從一幢施工中的大廈腳下經過
我先后撿到了 幾件鮮活的東西
它不是一截沒用的鋼筋頭兒 而是一根手指頭
它不是一把大扳手 而是一只光胳臂
它不是一塊水泥坨兒 而是一顆眼珠子
它不是一只石灰桶 而是一個戴著破安全帽的大
腦袋
這幾件東西就從高處 吧嗒掉在我跟前
奇怪的是我低頭捧起它們 一點兒也不覺得恐怖
市 鳥
在政和東路的林蔭道上走過
我的額頭 先后遭受了兩滴露水的打擊
可當我抬手擦拭時 忽然覺得蹊蹺
攤開手掌 原來不是露水而是兩粒鳥糞
這才發(fā)覺頭頂上一片唧唧喳喳
難以數計的麻雀兒 盤旋在這一帶的樹葉和枝柯
間嬉戲
你們這些扁毛的畜生 我隨口咒罵著
憤憤舉起手指 向它們噴射著想象中的霰彈
而我最后放下手臂繼續(xù)前行
卻被兩名黑著臉的警察 攔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呀 警察甲向我呵斥
我一頭霧水 我說沒干什么呀我怎么啦
這些鳥已經被我們市里認可為市鳥
警察乙向我呵斥 你為什么還要咒罵和射殺它們
什么呀我沒聽錯吧 這些麻雀兒都成市鳥啦
這些扁毛的畜生 它們在鄉(xiāng)下不知要糟蹋多少糧
食呢
我嚷嚷起來可是警察甲迅速用警棍頂住了我的嘴巴
別狡辯了 凡射殺一只市鳥者立即逮捕并沒收槍支
而警察乙撕下一張單據 在我眼前晃了晃
然后貼到了 我剛才咒罵過市鳥的嘴巴上
但是你已萌生了犯罪的動機 鑒于你的不良表現
必須給予嚴厲處罰 警察乙惡狠狠說
冰 棍
在深夜的街頭 迎面而來的時髦女人
挾一身濃烈暗香 向我媚笑
然后與我保持幾步的距離 跟上了我
我甩開了大步 穿高跟鞋的女人
鞋跟與地面發(fā)出急促的橐橐聲
接著她嬌柔地發(fā)出了 曖昧的呼喚
而我跑了起來 在空曠冷清的街頭
我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襠部 就像
抓住一支巨大的冰棍 害怕被誰奪走
當我奔跑到一個十字街口
沮喪地發(fā)現 我手里的這支冰棍
它正在一點點地變軟 一點點地融化
我抬起頭來 猛然看見前方和右側
靜靜地 分別守候著一個打扮得同樣時髦的女人
而我身后的女人大喊 小紅小芳快幫忙堵住這男人
胖 子
路過街角的車禍現場 我探頭看到
里三層外三層人群圍著的中心
地上只趴著一個胖子 但不見肇事車輛
胖子那熟悉的裝束與特別的背影
讓我敢百分之百肯定 他就是那個有一段時間
曾經追得我無處藏身的 保險推銷員
某某保險公司如今的業(yè)務經理 從前的
年業(yè)務收入愈百萬的 優(yōu)秀保險推銷員
剛才他也許 正是為了一份大保單而奔波在街上
我撥開人群 大家正在奇怪于他身上流出的血
他的血真是太多了 幾乎遍地橫流
大家因此一再后退 而他的身軀卻在很快地干癟
冰 雹
悶熱的午后 在這座城市上空
烏云逐漸密集 雷聲開始破空轟隆
一條條矯健的閃電正在天際若隱若現
我站在窗前 等待這一場即將傾盆下來的大雨
一邊想著幾公里外已經底兒朝天了的水庫
想著眼下 這座干旱得快要冒火的城市
然而最后我目擊到的 卻是一場恐怖襲擊
這座城市遭遇了地毯式的轟炸 地面塵霧四起
所有停泊的轎車 齊聲發(fā)出了響徹全城的警報
劈里啪啦中 幾乎每一扇窗玻璃都被砸破
閃亮的玻璃從每一幢大廈上紛紛揚揚飄下
它們落地的嘩啦聲和人們的呼喊聲 變得異樣尖細
不知道過去多長的時間 在驚恐中我恢復了神志
我看到轟炸過后 昏黑的世界逐漸有了光亮
透過窗窟窿清晰可見花盆里臥著一窩 拳頭大的
冰雹
指 甲
手術室大得叫人心慌 然而
我只是進來 做一個小小的手術
做手術的女大夫 她面目和善
她上了年紀 她的語氣輕柔溫暖
當然 我沒有把手里的三張大鈔塞給她
這些不是我臨時改變主意的全部理由
我的另一半理由是她的白大褂 我發(fā)現
它兩邊的大口袋 都早已裝滿了清一色的大鈔
手術僅僅進行了不到三十秒鐘 她把我的雙手塞
進
一個暗箱般的儀器 然后就在地上踩了幾下氣囊
拔出雙手時我感到一陣錐心的劇痛 原來
在修剪了指甲的同時 有個指甲卻丟了整個蓋兒
面目和善的女大夫 臉上飛快閃過一抹兒冷笑說
哎喲喲你瞧這臺破儀器 今兒個呀它又出情況啦
火 災
這一場大火 據說是由于停電引起的
是由于證券交易所不能中斷
每時每刻的交易 可在自行發(fā)電的過程中
出了什么紕漏 于是釀成慘劇
大火從地下室的發(fā)電機房開始
燒了一樓的散戶大廳 二樓的大戶廳
再燒了三樓的貴賓廳 一直往上躥
殃及了 四樓五樓六樓的居民房
當我到達火災現場 大火已被撲滅
到處是消防隊員和救援人員
恍若置身于一個剛剛結束炮火的戰(zhàn)場
而很多陣亡者 他們的遺體被紛紛抬出
夾雜在救援人員中間 進入了
整個證券交易所 我看到漆黑的墻上
大屏幕顯示器仍在隱約跳動著鮮紅的數據
而座位上 赫然端坐著許多渾身焦黑的股民
我目睹著這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幕 腦子里隨即
想起了曾經聽聞的另一場火災 那場火災
所有人都逃脫了厄運 就唯獨死了四個賭徒
奇怪的是那張桌子上的麻將牌 竟是安然無恙
狗 屎
在公園里繞著那些花圃晨跑時
腳底一滑 我摔了個四腳朝天
有一堆糞便 被我的運動鞋
滑稽地 抹成了光滑的一大片兒
狗屎 這是哪家的狗干的好事
我心里咒罵著 悻悻地自言自語
這一幕惹起了近旁練木蘭扇的婦女們的竊笑
而剛剛打完太極劍的老頭子 他表示了異議
這不是狗屎 這說不定就是人屎
老頭子一臉的嚴肅和正經
你沒看電視新聞嗎 本城的所有地下水
都已被嚴重污染 切不可用來飲用
老頭子說 新聞里稱這是由于我們大家的糞便
這些年來抽水馬桶里排出的糞便 污染了全部的
地下水
那么你想想 既然我們的腳底下糞滿為患
它怎么就不會 蹦出一堆我們自個兒的人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