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貞潔著腐爛吧”。小鳳走進杰美服裝有限公司大門的時候,耳邊又響起了罵聲。這罵聲像趕牛的鞭子似的,有時打在小鳳的身后,驅(qū)趕著小鳳快步向前走;有時打在小鳳的眼前,逼迫小鳳立停下來。小鳳走走停停,左顧右盼,像一頭被初學耕地農(nóng)民吆喝的牛,在那條寬敞平整的水泥路上踏步徘徊飄忽。
姑娘,幫幫忙。一個老人的呼喊把陷在水泥路上踏步徘徊的小鳳拔了出來。我是來應(yīng)聘的,應(yīng)該向前走,小鳳清醒了。小鳳嗅到一股濕潤泥土的氣味,看見一個老人拄著鋤頭,站在花壇里,笑呵呵地望著她。老人的神態(tài)讓小鳳想起自己的父親,小鳳的父親獨自在山里養(yǎng)豬,小鳳在心里對爸說,爸,我再試試,不行就回來和你一起養(yǎng)豬。
把那棵小樹遞給我,老人指了下躺在路旁的樹。老人的腳下已經(jīng)挖好臉盆大的坑。小鳳明白了,老人在花壇里植樹。小鳳蹲下去扛樹,樹不大,就小鳳的手腕那么粗。但小鳳扛不動,老人望著小鳳笑。小鳳發(fā)現(xiàn)樹根有泥,用草繩捆扎著。小鳳害羞著,將肩上的包放在花壇的草地上,人靠近樹根些,終于把小樹扛了起來。小鳳跨進花壇,把樹豎起來,放進老人挖好的坑里,等著老人培土。老人弓著背用鋤頭將坑邊黃褐色的泥土填到樹根的周圍。樹站直了,遠遠高過小鳳。這是什么樹?樹沒有葉子,小鳳不認識,問老人。
這是銀杏樹,是健康樹,長壽樹。老人邊拍打樹四周的泥土邊說,老板叫種的,老板希望杰美健康長壽。
噢,銀杏樹。小鳳想起來了,銀杏樹的葉子像扇子。小鳳看見路旁還躺著一些銀杏樹,問老人還要不要幫忙。老人說不用了,等我挖好坑,誰經(jīng)過我就叫住誰。
小鳳對老人笑笑,準備走了。姑娘是新來的?老人問。還不能算,我是來應(yīng)聘的。小鳳說著臉上浮現(xiàn)出迷茫的神情。你會成功的,你已經(jīng)種在院子里了,老人輕輕地拍了拍剛剛種下的銀杏,對小鳳眨了下眼睛。我已經(jīng)種在杰美公司了,小鳳感覺到好兆頭,噔噔地走進杰美公司的綜合樓。
小鳳在公司辦公室的人引領(lǐng)下走進一間寬敞的辦公室,寬敞辦公室沒有掛任何牌子,主人是一個上年紀的女人,辦公室的人叫她吳姨。辦公室的人說,呂小鳳到了,這就是呂小鳳。
吳姨臉色蒼白,神情木然,示意小鳳到沙發(fā)上等。辦公室的人給小鳳倒了茶,退出去。吳姨支著辦公桌站起來,拿著小鳳的履歷緩步走向小鳳,重重地跌坐在沙發(fā)上。牛皮沙發(fā)發(fā)出一聲悶響,吳姨的身體有些發(fā)福。她嘆了一口郁悶已久的長氣。
小鳳驚跳了一下。吳姨大概就是總經(jīng)理了,總經(jīng)理正在生悶氣,今天恐怕白跑了。小鳳想著,坐姿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吳總,小鳳生硬地喊了一聲。
我不是總經(jīng)理,叫我吳姨吧。吳姨擺了擺手,眼睛微閉著將身體靠在沙發(fā)上,輕聲說,麻煩把我辦公桌上的茶杯端過來。
小鳳把杯茶遞給吳姨,小鳳發(fā)現(xiàn)吳姨杯里泡的不是茶,是西洋參杞子和菊花。吳姨小口地喝了幾下,睜大眼仔細地瞧了小鳳說,你是莘岙的,那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小鳳不知道吳姨要了解什么,在小鳳的眼里莘岙就是那樣的。小鳳又想起了父親,小鳳說我爸是養(yǎng)豬的。吳姨噢了一下,我曾在那兒插隊過。小鳳讀過反映知青生活的書,小鳳的腦海里快速地涌出一大群充滿激情的年輕人。小鳳知道莘岙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地方就留下老老少少了,小鳳說著自己嚇著了,那地方哪里是年輕人呆的,如果真回去和父親一起養(yǎng)豬,真的就貞潔著腐爛了。想到此,小鳳的牙齒無意識地啃住自己的唇。
以后有機會陪我回莘岙看看,我現(xiàn)在偶爾還會夢到莘岙。莘岙的大會堂還在不在,那時候我們就住在大會堂。吳姨來了精神,說話的聲音明亮起來。
我?小鳳感覺有機會了,想求證一下。
我還要問你兩個問題,吳姨說。小鳳眼巴巴地望著吳姨,希望吳姨看在莘岙人的面上,出的問題別太難。
到現(xiàn)在為止,你最感激的人是誰,為什么?吳姨出題了,吳姨說我想聽真心話。
小鳳自然地想到了父親。小鳳說我最感激的是我爸,我媽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去世了,我爸起早貪黑地養(yǎng)豬,供我哥和我讀書。我最感激的還是他的寬容,他說小鳳你去闖蕩吧,實在不行了就回家,和爸一起來養(yǎng)豬?,F(xiàn)在做父母的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很少考慮子女的心理壓力,我爸不一樣。
吳姨笑了,笑過后拿起杯子。小鳳想?yún)且毯壬蠋卓诤蠼又嫉诙李}。吳姨沒有喝,托著杯子輕輕地左右旋轉(zhuǎn)起來。杯子里的菊花跳起了舞,紅色的杞子和白色的參片一起翻跟斗。吳姨默默地望著杯子,小鳳不知道吳姨在欣賞杯中的風景,還是在玩弄杯中的那些東西。
菊花在杯子里旋轉(zhuǎn)著跳啊跳,小鳳望著菊花有些頭暈。小鳳感覺自己就是吳姨杯中的菊花了。吳姨是公司的副總吧,這個女人不一般。給杯子里添點水,讓吳姨看個夠吧。吳姨,我給你添點水。小鳳站起來去拿吳姨手中的杯子,被吳姨阻止了。
我還要問你第二個問題呢,吳姨仿佛從夢中醒來。吳姨問,到現(xiàn)在為止,你最恨的人是誰,為什么?
小鳳的腦海里迅速地掠過用工資袋砸她的進出口公司的老總,工資袋砸準了小鳳的下巴和脖子,小鳳的下巴很長時間感覺厚厚的麻麻的。老總拿工資袋砸小鳳的時候還罵,“媽的,就你珍貴,你就貞潔著腐爛吧”。小鳳離開進出口公司后,那個老總的罵聲常在小鳳的前后左右響起,弄得小鳳找不到人生的北。事件的起因是老總派小鳳陪外商游玩,夜里客商披著睡衣敲開小鳳房間的門,看見小鳳就剝?nèi)プ约荷砩系乃?,赤裸著撲向小鳳。外商的胸脯和腹部長滿了長長的毛,大黑熊似的很可怕。小鳳尖叫著從外商的腋下逃脫,逃到走廊里。小鳳的尖叫驚動了酒店保安,保安把重新披上睡衣的外商請了去。就這樣,小鳳把公司的一個大單弄丟了。小鳳想了想,感覺進出口公司老總的行為可以理解,不能恨。
小鳳又想起了幾次英語教師的招考,小鳳大學學的專業(yè)就是英語,筆試成績不錯,面試都被后來者超越。小鳳懷疑這里邊有奧妙,但小鳳找不到具體可恨的對象。
小鳳有些泄氣。好像沒有哎,小鳳說。小鳳沒有完整地答完考題,一臉的慚愧。
沒有也好,沒有恨就活得輕松些。你留下吧,吳姨發(fā)話了。吳姨說,我得給你打一枚預(yù)防針,總經(jīng)理的脾氣不太好,以后你可能會受一些委屈。他的心不壞,主要是身體不好,最近還在休息。我希望你能堅持下來,委屈的時候可以到我地方說說,我還是你的半個老鄉(xiāng)呢。
小鳳點著頭,受寵若驚的。吳姨讓小鳳用不著急著做事,先熟悉熟悉。吳姨讓辦公室的人給小鳳辦錄用手續(xù)。
小鳳正式上班了,公司給小鳳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小鳳的辦公室就在吳姨辦公室的斜對面。辦公室的門上貼著一塊銅牌,上面是“總經(jīng)理助理”五個字。小鳳記著杰美公司招聘廣告寫的是行政助理,一下子變成總經(jīng)理助理了。小鳳撿了一個大便宜,不由得有點竊喜。
小鳳打了一盆水,擦抹辦公桌和沙發(fā)。辦公桌、沙發(fā)還有電腦都積了一些灰塵。小鳳想,自己的前任離開應(yīng)該有一段時間了。她為什么要離開呢?總經(jīng)理是個古怪暴躁的老頭,總經(jīng)理是變態(tài)色情狂?小鳳猜想著,有了落入陷阱的恐懼。小鳳忐忑著走在走廊里,瞟了一眼吳姨的辦公室。吳姨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小鳳踮腳向走廊深處走。小鳳經(jīng)過會議室,就到了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口。總經(jīng)理辦公室漆黑的雙扇大門,正對著走廊。小鳳走近的時候,門輕輕地翕動了一下。小鳳被嚇了一跳,按著怦怦跳的心口,逃回辦公室。
小鳳一個一個地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抽屜空空的,沒有前任留下的任何東西。小鳳打開電腦,電腦被格式化過,也找不到任何信息。小鳳想到了辦公室的人,小鳳已經(jīng)知道她叫吳玲,有三十幾歲了。小鳳估計吳玲是吳姨的親戚,小鳳親切地叫她吳姐。小鳳說,吳姐,辦公室打掃干凈了,吳姨好像不在。
小鳳的意思是吳姨沒有交待我接下來做什么。吳玲理解了小鳳的意思,吳玲說,吳姨有事出去了。吳姨交待過,讓你先熟悉熟悉。我陪你走走看看吧。吳玲陪同小鳳去了生產(chǎn)部、開發(fā)設(shè)計部、銷售部、財務(wù)部,介紹小鳳認識了這些部門的有關(guān)人員。吳玲還陪小鳳看了針織車間、縫紉車間、打樣間、樣品陳列室,然后給小鳳一沓公司的管理制度、產(chǎn)品介紹、財務(wù)報表等資料,讓小鳳自己看。小+ZArhPs5BKtQ2NnUUtLZalIIGz2ZUubtUxOfKCCahBQ=鳳很想知道一些總經(jīng)理的情況,小鳳接過資料時問,總經(jīng)理他?
再過十來天,他就上班,那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吳玲嫉妒了,小鳳一來就當總經(jīng)理助理了,她沒有理由不嫉妒。小鳳這樣想著,總經(jīng)理的形象慢慢地在心中軟化了。
小鳳回自己的辦公室,翻閱著吳玲給的資料。一會兒靈魂就離開小鳳身體,出去夢游。小鳳到了英語教師的面試現(xiàn)場,面對考官小鳳侃侃而談。小鳳發(fā)覺自己在夢游,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資料上。過了一會,小鳳的靈魂又飛了出去。這回小鳳到了陪客戶游玩住的那個賓館,那個黑熊似的外商撲過來,小鳳沒有尖叫,沒有跑。外商高興了,那筆巨額的生意成了,老總獎勵小鳳一大筆錢。小鳳又發(fā)現(xiàn)靈魂出竅了,又把自己捉回來,安放在資料堆里。
小鳳的腦海里出現(xiàn)面善目慈大腹便便的禿頂老頭,這個老頭就是杰美公司的總經(jīng)理。小鳳想到這個禿頂老頭可能會打自己的主意,小鳳感到一絲寒冷。小鳳面對著資料,精神上面對的卻是總經(jīng)理??偨?jīng)理在小鳳腦子里是變幻的,多數(shù)時候是大腹便便的禿頂老頭。有時候會是西裝革履卻顯土氣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偶爾也會是瘦瘦的,戴一副眼鏡的男人,像一個大學教授??偨?jīng)理像個大學教授的時候,小鳳的心中就有了一絲甜蜜。但這個甜蜜非常短暫,總經(jīng)理要是像大學教授,吳姨就用不著打預(yù)防針了??偨?jīng)理的形象蛇一樣地與小鳳糾纏著,小鳳常常處于恍惚的狀態(tài)。
過了幾天,吳姨開始讓小鳳做些事情了。吳姨叫小鳳修改銷售部的購銷合同,還讓小鳳一起參與安全生產(chǎn)檢查組的迎接和匯報。小鳳有事做的時候,那些事情就把糾纏著小鳳的總經(jīng)理形象驅(qū)趕了。
小鳳參加新款式服裝設(shè)計討論會,技術(shù)開發(fā)部負責人一款一款地介紹新款T恤的設(shè)計理念、外觀效果和市場預(yù)測。小鳳的眼前出現(xiàn)一個全新的世界,吳姨太好了,小鳳向吳姨投去感激的一瞥。吳姨先讓生產(chǎn)、銷售部負責人談他們的看法,也問小鳳的意見。最后吳姨說,技術(shù)開發(fā)部的設(shè)計總體來說都不錯,我想生產(chǎn)部先把實樣做出來,然后再看看,最后等總經(jīng)理上班了讓他拍板。
總經(jīng)理,這些是計劃今夏推出的T恤新款,請您審定??偨?jīng)理,這些是技術(shù)開發(fā)部提交的新款設(shè)計和實樣,請您審定。小鳳回到辦公室,就在心里預(yù)演起向總經(jīng)理報送新產(chǎn)品投產(chǎn)方案的場景,總經(jīng)理模糊的形象又在小鳳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
下班的時候,小鳳看到種樹的老人在澆樹。種樹的老人是廠里的門衛(wèi),工人們都叫他阿木伯。小鳳想,他一定了解總經(jīng)理的。小鳳故意落在下班人流的后頭,站在路邊,看阿木伯給自己參與栽種的那棵銀杏樹澆水。阿木伯發(fā)現(xiàn)小鳳在看他,呵呵一笑說,要不要讓你來?小鳳沒有去接阿木伯手中的水勺,笑笑問,它能活嗎?
當然能活了,我是莊稼漢,樹都種不活,那么多年我不是白活了。
小鳳想問總經(jīng)理長得怎么樣的,但又覺得有些唐突,小鳳站在那里左右為難著。阿木伯估計姑娘想跟自己說什么,又不好意思開口,就問,姑娘在那個部門工作?
我叫小鳳,坐在總經(jīng)理助理的辦公室。阿木伯,小鳳親切地叫了一聲,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總經(jīng)理生了什么病,很可怕嗎?
阿木伯哈哈笑了,笑得松動的牙齒前后搖晃。下班走到廠門口的工人,聽到阿木伯爽朗的笑聲回過頭來張望。小鳳很尷尬,低著頭斜了阿木伯一眼。阿木伯不笑了,溫和地眼著小鳳。說,沒有什么大病,累的吧。阿木伯說著,又不正經(jīng)了。總經(jīng)理還很年輕,瘦瘦的,文文氣氣的,還沒有結(jié)婚呢,我看你正合適。
小鳳覺得阿木伯在拿自己開心,死老頭,小鳳白阿木伯一眼,匆匆地離開了。
總經(jīng)理回來上班的前一天,小鳳感覺到緊張的氣氛。先是吳姐拿著抹布拖把走到小鳳的門前說,李總明天要上班了。小鳳理解吳姐的意思,跟著吳姐去打掃總經(jīng)理辦公室。
總經(jīng)理的辦公室比吳姨的辦公室大上一倍,氣派的辦公桌,實木的小會議桌,典雅的真皮沙發(fā),精致的茶具。小鳳擦抹著總經(jīng)理的辦公桌,那個大腹便便的禿頂老頭在小鳳的腦海里轉(zhuǎn)身離去,瘦瘦高高的、文文氣氣的年輕人背手來回走動,阿木伯說的也許是真的。
打掃了總經(jīng)理的辦公室,吳姐打開總經(jīng)理辦公桌邊上的一道門。里面有一張床,床上輔著白色的床單,放著白色的棉被,有一個液晶電視機,很像一間賓館的單人房。小鳳突然心跳加快起來,臉上也有了老家大灶燒火時被火灼熱的感覺。小鳳呆呆地望著,不知道自己恐懼了還是有所期待。
你把床單和被套拿下來,我去拿新的,給他換一下。吳姐說著就轉(zhuǎn)身離開。小鳳拉開被套的拖鏈,從里面抽輕柔的絲棉被芯,心也輕飄飄的不踏實了。
小鳳回到辦公室,倒了些水喝。吳姨在對面叫小鳳。小鳳應(yīng)聲到了吳姨的辦公室,吳姨關(guān)上門,讓小鳳坐。吳姨說,明天總經(jīng)理要來上班,吳姨臉上也滿是緊張。小鳳,吳姨又叫一聲,你的工作首先是服務(wù)好總經(jīng)理,這個很重要。你把工作做好了,吳姨會好好謝你的。
我會盡力的,小鳳答應(yīng)吳姨說。
你,吳姨欲言又止了。吳姨也緊張得不行,總經(jīng)理一定很恐怖,小鳳想。我大不了回家和爸一起養(yǎng)豬去。吳姨您也別太委屈自己了,你這么能干,還怕找不到飯碗,小鳳在心里說。
小鳳呀,吳姨又說話了。假如你委屈了,千萬別沖著總經(jīng)理去,到我地方來,罵我?guī)拙湟残小且陶f著,眼睛閃閃的淚花在里面打轉(zhuǎn)。
吳姨有難言之處啊,吳姨在莘岙村插過隊,是半個莘岙人了。吳姨在小鳳的心目中已經(jīng)是一位可敬的長輩。小鳳可以不理總經(jīng)理,但一定要幫吳姨。小鳳想著,堅定地點了點頭。
吳姨微笑了,神秘地從包里取出一個小小的塑料瓶。吳姨將塑料瓶放在小鳳面前的茶幾上說,這是總經(jīng)理吃的藥,總經(jīng)理手頭也有,你每天上午十點鐘進去問總經(jīng)理,吃藥了沒有?假如總經(jīng)理還沒有吃藥,你就從瓶子里取一顆勸總經(jīng)理服下。
小鳳拿起塑料瓶看了看,塑料瓶沒有標簽。吳姨不想透露總經(jīng)理的病情,小鳳不便問。總經(jīng)理生癌了嗎?癌又不會傳染。要么是傳染病,或者是精神病,小鳳想著心情沉重起來。
第二天,小鳳很早就醒來了。小鳳穿上進出口上班穿的套裝,在鏡子前一站,發(fā)現(xiàn)還是顯山露水了。套裝的布料一般,但套裝縮腰,小鳳身體的自然條件太好,一穿上就曲線盡顯。小鳳想,第一天見總經(jīng)理不能妖了,也不能嬈了。小鳳換了套寬松的服裝,把飽滿飛揚的青春掩蓋掉一些。
小鳳早早地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腦,側(cè)著耳朵聽走廊里的動靜。
吳姐來上班了。
吳姨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小鳳聽到走廊里有陌生的腳步聲,腳步的節(jié)奏緩慢,聽起來讓人感覺沉悶。李總,上班了,那是吳姐的聲音。吳姐的話像扔進湖里的石子,咚的一聲以后就消失了。那沉悶的腳步踏過了吳姨辦公室的門口,向小鳳辦公室門口過來。小鳳站直了,側(cè)身面對走廊,保持一個微笑的姿態(tài)。一個瘦瘦的高高的身軀,被那沉悶的腳步聲拖著,從小鳳辦公室的門口經(jīng)過。總經(jīng)理并沒有從小鳳敞開的門中漏進一絲余光。小鳳也沒有從那緩慢過去的身軀上找到某種病態(tài),到是捕捉到了阿木伯所謂的文文氣氣。
小鳳看了一下時間,九點多了一點點。
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又關(guān)上了。
小鳳站了一會。沒有人過來告訴小鳳應(yīng)該干些什么。這公司怪怪的,吳姨怎么不帶我去見一下總經(jīng)理。
小鳳坐了一會,又站了起來。小鳳在想自己應(yīng)該干些什么,去自我介紹一下。
小鳳上了趟廁所,從衛(wèi)生間出來順便照了一下鏡子。小鳳發(fā)現(xiàn)自己不妖不嬈,呆板僵硬。小鳳掩蓋了青春也打擊了自信。小鳳對自己不是太滿意,攏了一下頭發(fā),拍打了自己的雙頰,忐忑著敲響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
里面沒有聲音。小鳳又敲了三下,力量稍稍加重些。
進來,小鳳聽見疲倦的似是而非的聲音。小鳳推門走進總經(jīng)理辦公室,總經(jīng)理年輕而蒼白。他坐在沙發(fā)上低頭吸煙,煙灰缸里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煙蒂??偨?jīng)理沒有抬頭看小鳳,小鳳向前邁了一小步。鼓起勇氣說,李總,我叫呂小鳳,新來的助理,請多關(guān)照。
有事嗎?總經(jīng)理瞟了小鳳一眼,目光迅速地下落,掉在茶幾上面的煙缸上。小鳳說沒有。自己忙去吧,小鳳看見總經(jīng)理讓她離開的不耐煩手勢。小鳳從總經(jīng)理辦公室出來,感覺自己背上已經(jīng)出了不少汗。
小鳳記著十點鐘的任務(wù),小鳳看了一下時間,九點二十五分。過一會,又看一下時間,九點三十一分。就這樣,小鳳隔幾分鐘看一下時間??偨?jīng)理辦公室的門開了,然后又關(guān)上了。小鳳看了時間,九點四十四分??偨?jīng)理緩慢而沉悶的腳步響起來,小鳳站起來,側(cè)臉對著門口??偨?jīng)理瘦瘦高高的身軀從門口過去了,又沒有余光從敞開的門中漏進來。
過了一會,傳來吳姨辦公室的關(guān)門聲,吳姨干凈細碎的腳步聲快速地向外遠去。
九點五十八分,總經(jīng)理還沒有回來,吳姨也沒有回來。小鳳急了,小鳳去衛(wèi)生間,站在男廁所門口靜靜地聽了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在里面的跡象。小鳳打吳姨的手機。小鳳說十點了,總經(jīng)理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小鳳的聲音有些顫,充滿了歉意和自責。我知道了,他不在辦公室你就不管。吳姨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吳姨是不是生氣了,小鳳想著,中午吃飯沒有一點胃口。
總經(jīng)理上班沒有規(guī)律。有時早上到一下又走了,有時下午來一下,來了就關(guān)上門抽煙??偨?jīng)理的煙抽得兇,小鳳從他辦公室的煙蒂推理出來??偨?jīng)理在辦公室才待上一會,煙蒂就好多了??偨?jīng)理辦公室有四個煙缸,辦公桌上一個,茶幾上一個,會客桌上一個,休息室的床頭柜上一個。小鳳負責每天早上打掃總經(jīng)理辦公室,小鳳想要是總經(jīng)理整天上班,恐怕四個煙缸還不夠用。
要找總經(jīng)理簽字,得抓住時機,要不然過一會又找不到了。
生產(chǎn)部的新T恤實樣搞出來了,小鳳抱著樣衣像抱著自己孩子似的一臉興奮。小鳳用身體擠開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總經(jīng)理半躺在沙發(fā)上抽煙,看見小鳳抱著一堆T恤就有些驚愕。李總,這些是新開發(fā)的樣衣,請您審定。小鳳說著把樣衣放在茶幾上,拿起一件展示給李總看。好了,好了,李總很不耐煩。她是怎么看的?總經(jīng)理問的時候向吳姨辦公室的方向努努了嘴。小鳳理解了,小鳳告訴說,吳姨認為除了七、九、十三號,其他十二款都比較成熟。總經(jīng)理說,你把七、九、十三號挑出來,其他的審批單拿過來我簽字。
李浩李浩,總經(jīng)理龍飛鳳舞著,很快寫完了。李總,還得寫上同意兩字,小鳳提醒說。要你來干什么?你去寫,李總說完拍地將筆拍下了,摸出煙,目光深深地扎在煙缸里。
什么病,完全是懶惰病。同意,同意,小鳳回到辦公室,代李總寫著審批意見。還怕什么妖了嬈了,看一眼人都不愿意。小鳳覺得自己多慮了,李總對自己的企業(yè)也無所謂,李總在興趣在煙中。
小鳳不再考慮穿什么,該怎么穿就怎么穿了。
吳姨更忙了,李總上班沒有規(guī)律,吳姨也跟著沒有規(guī)律了。所有讓李總審批的東西,吳姨都仔細地看過,李總一走,吳姨就坐立不安,過一會也急匆匆地外出去了。
一天,小鳳去吳姨辦公室取國際運動品牌的加工合同,吳姨正站在窗口望。銀杏長葉子了嗎?吳姨問小鳳。小鳳走到窗口仔細看兩旁的銀杏,告訴吳姨還沒有。這銀杏能活嗎?吳姨不無憂慮地自問著。吳姨的眼袋明顯了,眼圈有些黑,耳垂有了很深的皺紋。
阿木伯是種樹能手,肯定能活的。小鳳勸慰吳姨說,吳姨您別太累自己,最近沒有睡好吧。
吳姨拉住小鳳的手,眼里閃著淚花,是那種被人理解后的感動。我命苦,沒有辦法呀。吳姨說,小鳳,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就好了。吳姨擦著淚,好像心中有無盡的苦處。小鳳你要多幫幫吳姨。
小鳳有力地點著頭,小鳳在心里想,我可以做您的干女兒。
小鳳幫助吳姨的機會來到了,那天九點五十五分,李總還沒有離開辦公室。小鳳捏著那個塑料瓶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小鳳想這個時候總經(jīng)理走,就把他堵住。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到了九點五十八分,小鳳堅定地走向總經(jīng)理辦公室,輕輕地敲了幾下,就推門進去了。
總經(jīng)理眼睛盯著電腦,一只手捏著香煙一只手敲打著鍵盤,樣子是在玩游戲。小鳳走到總經(jīng)理辦公桌對面,擰開塑料瓶瓶蓋,說,李總,你該吃藥了。
李總愣了一下,目光兇猛地盯住小鳳,充滿了殺伐之氣。我要你管,李總的話剛傳到小鳳的耳朵里,李總辦公桌上的煙缸也飛到了小鳳的眼前。小鳳本能地舉起左手擋,煙缸在小鳳的手背上擦一下,砸在小鳳的顴骨處,然后嘭地掉在地上。剎那間,小鳳眼前灰蒙蒙的,看不見任何東西,顴骨處一陣鉆心的疼。小鳳知道發(fā)生什么了,心也疼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掉下來。一流淚,小鳳的眼睛更難受了,辨不清門的方向,忍不住哇地哭了。
吳姨跑進總經(jīng)理的辦公室。李浩,你怎么能這樣?你太過分了。吳姨大聲地說,摟著小鳳向外走。走出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大聲叫,小吳,快,快叫司機去醫(yī)院。
小鳳咬著唇,眼淚嘩嘩地流著。
小鳳,堅持一會,堅持一會,我們很快到醫(yī)院了。吳姨用紙巾捏住了小鳳流血的手背。
小陳,開快點。吳姨對司機說。
小鳳你不跟他一般見識,他有毛病,吳姨緊緊地摟著小鳳。
小鳳,吳姨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吳姨輕輕地拍著小鳳的背,就像一個面對委屈孩子的母親。小鳳的心靈得到了些許撫慰,感覺顴骨上的疼痛稍微好受了些。
小鳳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為小鳳清洗了眼睛,給小鳳清理了創(chuàng)口,吳姨誠懇地對醫(yī)生說,醫(yī)生幫幫忙,千萬別讓小鳳臉上留下疤痕,錢沒有關(guān)系。
小鳳的眼淚又嘩嘩地忍不住了。吳姨關(guān)切地問,疼嗎?小鳳說還好,這次小鳳流淚不是疼,是感動了。等傷口好了,我還回杰美上班,小鳳躺在醫(yī)院的治療床上想,要是有吳姨這樣一個媽就好了。
吳姨把小鳳送到小鳳的住處,小鳳和老單位的幾個同事合租著一套住宅,小鳳沒有讓吳姨送上樓。吳姨沒有堅持,讓小鳳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
小鳳呆在租住的房間里休息,小鳳跟住一起的老同事們?nèi)隽酥e,說手上和臉上的傷是被助動車撞的。
吳姨拎著一大袋水果等吃食,來看小鳳。吳姨撥通小鳳的電話時已經(jīng)在樓道里。小鳳讓吳姨走進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小鳳住的房子大約八十幾平米,二室二廳的,現(xiàn)在被隔成了四間。小鳳住在廚房和餐廳改造的小間里,里面就一張床、一個床頭柜、一個帆布做的衣柜。吳姨,床邊坐會吧,房間里沒有會客的地方,小鳳很慚愧。
吳姨撫摸了小鳳顴骨上的烏青,看了小鳳手背上的創(chuàng)口。說好些了,小鳳說。小鳳不是那種嬌生慣養(yǎng)的姑娘。
好些了就好。
這時頭頂響起油煙機的轉(zhuǎn)動聲和菜下油鍋聲,接著小鳳的房間里漫散著油煎帶魚的氣味。吳姨的目光停留在頭頂?shù)陌咨珡澒苌?,小鳳的房頂是樓上人家廚房的落水管。
小鳳的自尊被一絲一絲地切割了,小鳳耷拉著頭說,吳姨您回去吧,您這么忙不用來看我的。
不,我疏忽了,我怎么不問問你住哪兒,吳姨自責著。你不能再住在這兒了,吳姨在商務(wù)區(qū)有單身公寓,買幾樣家電就能住了,你住到那邊去。
不,吳姨。小鳳說,單身公寓很貴的,吳姨您可以出租。
錢多了不一定是好事,吳姨越來越看清了。傻丫頭,吳姨不會要你錢的,吳姨也是莘岙人,吳姨把你當孩子了。這兩天我叫人買臺電視機,過幾天你就搬過去。
不,不。小鳳不想欠吳姨太多的情,小鳳說,吳姨我這里的房租還沒有到期呢。
不管那么多了,浪費點就浪費點。吳姨說著走了,吳姨不給小鳳推讓的機會。
房間里涌起了嗆人的辛辣味,樓上人家在炒辣椒。小鳳的眼淚被辣出來了,鼻子癢癢地打了兩噴嚏。這鬼地方,小鳳輕聲地罵了一句。
小鳳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想躺一會。吳姨真讓自己搬到單身公寓去怎么辦,以后還能拍拍屁股走人嗎?總經(jīng)理是那么個總經(jīng)理,是不是有抑郁癥?小鳳躺著怎么也睡不著。
小鳳起來了,感覺無聊,想出去走走。小鳳捋了一下頭發(fā),讓頭發(fā)垂到眼前來,顴骨上的烏青不那么醒目了。小鳳下了樓,向前走,到了公交車站。逛街或多或少要花些錢,小鳳不想逛街。小鳳想了想,沒有想去的地方。去工業(yè)區(qū)的公交車到了,小鳳跟著人流上了公交車。
小鳳到辦公室后,吳姨說小鳳你怎么來上班,再休息幾天好了。小鳳朝吳姨笑笑,說,老是呆在寢室里也沒有意思。吳姨說,那你用不著急著做事,就在辦公室上上網(wǎng)休息休息。
第二天,小鳳還是像以往一樣上班了,上班第一件事,打開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窗,通通風,打掃一翻,將煙缸倒洗了。然后幫吳姨做些案頭的工作。
總經(jīng)理依然影子一般的捉摸不住,來了又走了。
小鳳顴骨上的烏青淡了,吳姨真讓小鳳住進了商務(wù)區(qū)的單身公寓。原來與小鳳住一起的老同事們來參觀,都很羨慕小鳳,夸小鳳因禍得福。她們要小鳳請她們吃火鍋,她們喝著啤酒對小鳳說,茍富貴,無相忘。小鳳感覺美滋滋的,心里想以后不管怎么,都不能忘記吳姨的恩德。
單身公寓就是為工業(yè)區(qū)配套的,距離杰美公司不遠,小鳳上班不用坐公交了。小鳳走進杰美公司的時候發(fā)現(xiàn)銀杏樹抽出嫩綠的小葉子,小鳳感覺吹到臉上的風已經(jīng)變得溫暖和濕潤。銀杏樹真的活了,小鳳抬頭望著,心中也有了一種莫名的期待。
吳姨告訴小鳳,公司已經(jīng)訂了廣交會的展銷位,讓小鳳排一個準備工作的日程表,抓抓新產(chǎn)品試產(chǎn)的進度。
小鳳正忙碌著,兩位先生來找總經(jīng)理。他們敲了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等了一會,嘟囔起來。這小子失蹤了,人不在,手機號碼也變了。兩位客人的氣質(zhì)不錯,小鳳走過去問,你們是?
我們是李浩的同學,你給你們老總掛個電話,說他的同學北京的楊博士來看他了。其中一個客人說。
客人趾高氣揚的,小鳳有些不快。小鳳遲遲疑疑撥通了李總的電話。李總,你的兩位同學找你。小鳳不想和李總多說話,沒等李總反應(yīng)就將手機遞給了李總的同學。
你小子,玩失蹤啊,老是變手機號,楊博士來看你了,李總的同學在電話里跟李總說。小鳳聽清了,這趾高氣揚的在本地的政府機關(guān)工作,另一位是北京工作的博士。李總的同學說了一通將手機交給小鳳,說是李浩要跟你說。小鳳聽了,李總對小鳳說,我的同學你先接待一下,我馬上就來。
小鳳打開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給李總的同學沏了茶。這小子,不得了,開的是奔馳。機關(guān)工作的同學對楊博士說,同學中就他最富,讓他做回東。
杰美年銷售有多少?楊博士望著小鳳,一點也不趾高氣揚。小鳳很樂意回答,去年的銷售一億二千萬,主要生產(chǎn)針織服裝。小鳳看過公司的報表,了解公司的情況,就坐下來陪李總的同學聊。
李總回來了。大約是小跑著上樓的,有些喘,臉氣紅潤了。
稀客,稀客啊。李總握著同學的手,眼睛中有了小鳳過去從未見到過的生氣。你小子,把公司搞這么大了,不簡單啊,李浩被機關(guān)的同學親熱地揍了一拳。李總呵呵地笑著,臉上有了燦爛的內(nèi)容。
小鳳給李總沏了茶,退了出來,讓李總和他的同學聊。
李總和他的同學聊著,總經(jīng)理辦公室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這其中也有李總的。原來李總也會笑,不像抑郁癥。李總究竟是什么病,他的同學比藥靈驗多了。小鳳坐在辦公室里想,最好李總的同學能經(jīng)常來。
小鳳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李總,讓小鳳過去一下。李總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小鳳,小鳳有些緊張,走進總經(jīng)理辦公室時心還在砰砰跳。
李總的目光在小鳳的手背和顴骨處停留了一下,小鳳有被吳姨撫摸時的感覺。李總向同學介紹說,這是我的助理。同學點點頭,一臉曖昧的微笑。
李總說他們要搞一次同學聚會,時間安排在三天后的周六,要小鳳做準備工作。包括同學的聯(lián)系、通訊錄的編制、會場布置、紀念品(杰美自己生產(chǎn)的T恤)的準備、就餐安排等,到時候還要拍張合照。博士補充說,你們李總還要詳細地介紹企業(yè)和管理經(jīng)驗,言下之意,小鳳還得準備一個發(fā)言材料。李總讓小鳳拿紙和筆,坐下來記同學的名字和已知的電話號。
小鳳就坐在李總的身旁,李總的目光注視著小鳳寫下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小鳳感覺靠近李總的脖頸癢癢的,小鳳聞到了李總帶著煙味的口氣。
李總的同學走了,小鳳忙碌起來。
吳姨問小鳳在忙什么?小鳳說李總要搞一個同學聚會。勞命傷財,同學聚會有什么好搞的,吳姨提出了異議。那些同學都是未來的潛力股,以后對公司會有幫助的。小鳳說,李總可高興了,完全變了一個人,我覺得很值的。
噢,吳姨理會了小鳳的意思。那就搞吧,你幫幫他,吳姨關(guān)照說。
李總待在公司的時間明顯多起來,幾位老師李總自己在聯(lián)系,小鳳編制的同學通訊錄、挑選做紀念品的T恤李總都要認真地看。
小鳳向李總提交公司介紹材料的時候時鐘正靠近十點,小鳳顫抖著把塑料瓶抓在手中。小鳳將材料遞給李總,李總接過材料立即默讀起來。小鳳在一旁婉轉(zhuǎn)地說,介紹時最好能脫稿,這樣給人感覺好。稿子寫了六層意思,先是對老師同學們的歡迎,接著介紹公司的現(xiàn)狀和規(guī)模,公司的發(fā)展過程,經(jīng)營策略和經(jīng)驗,然后是公司未來的規(guī)劃,最后懇請老師同學們關(guān)心杰美并表示祝福。小鳳說完,李總已粗略地看了一遍。不錯,不錯,李總贊賞地瞥了小鳳一眼。
小鳳的心狂跳起來,時間到了,小鳳手中的塑料瓶在提醒小鳳。小鳳咳了幾下,哆嗦著說,李總有樣事件我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你。小鳳的聲音因為哆嗦有些顫,李總還是明白了小鳳的意思,笑呵呵地把手伸到了小鳳的面前。小鳳一陣狂喜,迅速地打開塑料瓶,在李總的手掌上倒了一片藥片。李總隨即拋進口中,喝了口茶水吞下去,并調(diào)皮地對小鳳眨了眨眼。
小鳳的臉刷地紅了,有一種古代女子拋出的繡球正好被心儀的才子接住的感覺。
小鳳快樂地奔忙著,各項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
吳姨叫小鳳去她的辦公室。吳姨背對著門站著,吳姨,小鳳輕聲叫了一聲。吳姨轉(zhuǎn)過身來,一臉的興奮。小鳳,過來看,銀杏樹全長出葉子來了。真的,翠綠的葉芽已經(jīng)展開,變成了一把把可愛的小扇子。小鳳走到窗前,站在吳姨的身邊。小鳳,你是栽種銀杏樹那天進來的。吳姨將手搭在小鳳的肩頭說,你就是那可愛的銀杏。
小鳳點點頭,含情脈脈地望向自己與阿木伯一起栽種的那棵銀杏,身體不由自主地偎依在吳姨的懷中。吳姨順手把小鳳摟住了,親熱得像一對母女。周六我?guī)тN售部去上海,這邊拜托你了。吳姨說,他們同學聚會,千萬不能讓李總喝酒。
老同學見面,不能喝酒,李總會聽我的嗎?吳姨在不經(jīng)意間給小鳳出了道難題。
周六到了,小鳳在自己臉上裝飾了一下,穿上了藏青色的套裝。小鳳在鏡子里照了一下,感覺自己的性感是藏不住不小心顯露的,恰到好處。不就是李總的一批同學嘛,小鳳有了信心。
李總的老師和同學們陸續(xù)到了,李總迎接著,與老師同學們握手、問好。你小子,了得,李總不時被同學親熱地揍一拳。李總呵呵地樂著,臉色紅潤。
什么方法才能讓李總不喝酒呢?小鳳前前后后忙著,心里一直在想破解不讓李總喝酒難題的方法。楊博士到了,他坐下后禮貌地對小鳳笑笑。小鳳覺得博士就是不一樣,文明儒雅。小鳳有了一些想法,小鳳給博士倒茶的時候說,博士請你到我辦公室去一趟好嗎?我有句話想跟你說。博士瞟了李總一眼,李總正在與他的老師聊。博士站起來走向小鳳的辦公室,小鳳放下熱水瓶,追上博士。小鳳把門虛掩上,自己的臉先紅了,像是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楊博士,有一事要你幫忙,其他人我都不認識,我就相信你,小鳳鼓起勇氣說。博士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在想面前的姑娘究竟要自己干什么。
李總身體不好,不能喝酒,請你幫幫我。
博士笑了。老同學難得一聚,哪能不喝點酒。
小鳳急了,臉漲得緋紅。他真的不能喝酒,讓他喝酒就是害他,就是叫我下崗失業(yè)。
博士認識到李浩喝酒的嚴重性了,說好吧,我盡力幫你。博士還是憐香惜玉的,曖昧地笑著。李浩這小子,真福氣。我僅僅是他的助理,小鳳輕聲地表白說。小鳳說完自己紅著臉笑了,表白有什么用呢?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個重要的時間又到了,小鳳拿好了塑料瓶,去給李總添茶,捅了李總一下,并悄悄地亮出了那個塑料瓶。李總遲疑了會,領(lǐng)悟了小鳳的意思。借著低頭喝水將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小鳳悄然在李總的手上放了一片藥。李總快速地將藥放進了嘴,吞了下去。會議室亂哄哄,很多人沒有看見李總和小鳳的舉動,博士發(fā)現(xiàn)了,他要幫小鳳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同學的聚會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下進行,李浩是這個舞臺的主角,盡情地表現(xiàn)著,感覺非常美妙。
聚餐開始了,李浩陪老師們和博士、機關(guān)干部等同學這一桌。服務(wù)員來倒酒了,李浩并沒有推辭的意思,小鳳站起來對服務(wù)員,給我們李總來點涼茶吧,李總不能喝酒。李總愣了一下,跟著說,對,對,就涼茶。
今天應(yīng)該喝點吧,機會難得呀,老師和同學們紛紛表示不能接受。李浩的身體不好,確實不能喝酒,博士站出來說,剛才他還在吃藥呢,等會讓他的助理代。
同學們退而求其次,把矛頭對準了小鳳。小鳳能喝一點,但酒量不怎么樣。同學們把小鳳當作了李總的情人,調(diào)侃起小鳳來。小鳳紅著臉,害羞著。小鳳一害羞,進一步激發(fā)了同學們的興趣和熱情。同學們言語機智幽默曖昧,圍繞著酒、李浩和小鳳,久久不肯離去。小鳳不想傷李總同學聚會的氣氛,小鳳又得保證李總不喝酒。小鳳豁出去了,代李總喝了很多酒。小鳳陪李總?cè)チ硗鈨勺谰淳频臅r候,腳下已經(jīng)輕飄飄了。小鳳小鳥依人似的掛在李總的臂膀上,酷似一對相愛的戀人。
散席了,小鳳面紅耳赤,語無倫次。
小鳳坐李總的車回公司。小鳳坐上車,李總關(guān)切地問,還好嗎?小鳳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李總在關(guān)心她。李總,其實你并不是那么可怕的,小鳳說著拍了李總的手。拍了后又像觸到靜電似的,趕緊將手縮了回去。
李總讓吳玲把小鳳扶上樓,讓小鳳休息一會,小鳳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睡著了。
小鳳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喊李浩,小鳳想又得喝酒了,不就是酒嗎?小鳳的豪情還沒有退,想站起來。
李浩、李浩,喊聲越來越急促,是真實的聲音,小鳳醒了。小鳳聽清了,是吳姐帶哭的聲音。小鳳打開門奔了出去,吳姐站在李總門口喊,李浩快,吳姨在上海心肌梗了,在醫(yī)院搶救,我們?nèi)ド虾!?/p>
人怎么樣了?
還昏迷著。
快,馬上出發(fā)。李總快步地奔下樓去。
我也去,小鳳清醒了,跟了上去。
小鳳坐上車,在心里祈禱著。上帝保佑,吳姨沒事;上帝保佑,吳姨沒事。李總筆挺地坐在車上,臉繃得緊緊的,冰山似的。
李總還是有良心的,這會也親自出馬了。吳姨平時拼著命地為杰美干,李總是應(yīng)該出馬的。
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過,慢車道的貨車、直卡在快速地后退。
罰就罰了,再快點。李總不斷地催司機,冰山似的李總崩裂了一條縫。
吳姨躺在醫(yī)院的監(jiān)護病房,依然昏迷著。吳姨身上連接著各種管子,心電監(jiān)護儀咝咝地響著,聲音沉悶而有節(jié)奏。銷售部的人說,吳姨正在為商場專柜租憑還價的時候,突然手捂胸口,啊地叫了一聲,就昏了過去。正好商場副總備有硝酸甘油,給吳姨用了一點,送醫(yī)院來了。商場副總患有冠心病。
護士問是家屬嗎?得到肯定回答后,讓李總他們快去醫(yī)生辦公室。
你們是家屬吧,醫(yī)生說。小鳳點了點頭,小鳳想我算吳姨的干女兒吧,吳姨說過她要是有我這樣一個女兒就好了。小鳳發(fā)現(xiàn)吳姐和李總也在點頭。吳姐是吳姨的外甥女吧。小鳳想,李總是吳姨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也可以是家屬。
她的病是心肌梗塞,心肌缺血很嚴重,冠狀動脈已經(jīng)很窄了,有兩處基本堵塞。她過去不去醫(yī)院體檢嗎?李總搖頭。冠心病是可以預(yù)防的,心肌梗塞非常危險。醫(yī)生說,如果現(xiàn)場沒有用藥,恐怕已經(jīng)沒命了?,F(xiàn)在依然很危險,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
醫(yī)生,你們想辦法救救她吧,我求你了,錢沒有關(guān)系的,李總急著打斷了醫(yī)生的話。
我們當然會想辦法救她,現(xiàn)在有兩種方案。一種是馬上放支架,這樣可以早點改善心肌缺血,改善大腦供血。但手術(shù)過程有風險。另一種先保守治療,等穩(wěn)定了再放支架。這樣放支架風險相對小些,但眼前的危險能不能渡過就很難說。你們家屬決定吧。
醫(yī)生的口氣是傾向第一種方案的,小鳳認為應(yīng)該選擇立即手術(shù)。吳姨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嗎?小鳳沒有聽吳姨說起過家里的人。誰能代表家屬呢?小鳳想著去看吳姐和李總。立即手術(shù)吧,李總望著醫(yī)生,堅定地說。
小鳳和李總、吳姐一起在手術(shù)室外焦急地等了三個多小時,吳姨被推了出來。手術(shù)很順利,她的命大。醫(yī)生說,晚上多陪兩人,有事馬上叫醫(yī)生。
天亮起來的時候,吳姨咳了兩下,閉著的眼睛輕輕地動了。吳姨醒了,吳姐說。李總站起來,跑到吳姨的床邊。媽,我對不起你。李總在吳姨的病床邊撲通地跪下了。媽,我再不惹你生氣了,我戒,我一定戒。李總在訴說,李總的眼淚在飛。
李總是吳姨的兒子,李浩要戒,戒什么?小鳳蒙了。這究竟是怎么一會事啊,小鳳像是掉進泥潭里似的,軀體沉重得不能動彈。
小鳳猜想?yún)且淌抢詈频哪赣H,吳姨很忙也很寵兒子,吳姨沒有精力管兒子,但兒子要什么給什么。李浩很無聊手頭又有很多錢,李浩變著花樣玩,玩過頭了,染上毒癮。
吳姨微微地睜開了眼睛,目光從小鳳和吳玲的臉上掠過,停留在跪著的李浩身上。目光中帶著一絲責備。
小鳳猜想?yún)且贪l(fā)現(xiàn)兒子染毒后一直在努力督促李浩戒,吳姨為此傷透了心。
媽,我對不起你。李浩跪在吳姨的病床邊,耷拉著腦袋,喃喃地說。
小鳳猜想杰美是吳姨一手做起來的,吳姨為了拯救李浩,把李浩推到了前臺,自己隱退在幕后。
吳姨望著長跪的李浩,微弱的目光里還是帶著一絲懷疑。
小鳳猜想李浩染上毒癮已經(jīng)有一些時間了。
媽,我一定戒。再戒不了就自殺,我決不讓杰美毀在我手上。媽,再相信我一次吧。李浩流著淚說。
吳姨微弱的目光中有了一絲欣喜。
小鳳猜想李浩現(xiàn)在就在戒,那個塑料瓶里的藥就是戒毒的。
霍元甲不是戒了嗎,小鳳想,小鳳的腿能動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子膝下有黃金。小鳳對李浩有了信心。李總,起來吧,吳姨相信你的。小鳳走到李浩的身邊說。
吳姨微笑了,目光溫和地罩住了李浩和小鳳。小鳳感覺身體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動。吳姨這樣的家庭特別需要幫助的,該是我報答吳姨的時候了。
媽,兒子不孝,李浩跪著抓住了吳姨的手。
吳姨目光聚焦在小鳳的臉上,目光中挾帶了一些期待。
也許以后會有風風雨雨,李浩這樣的人重樹生活的信心和興趣最要緊。小鳳想,小鳳的雙手充滿了力量。
“你貞潔著腐爛吧”,小鳳又聽到了罵聲。小鳳感覺這罵聲是反問式的,鞭子抽在身后,是催促自己向前進的。
銀杏已經(jīng)生機勃勃地生長了,小鳳想起了進杰美那天種銀杏。我不能再猶豫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啊。
小鳳橫移了一步,站到了李浩的身后,蹲下身去,雙手把李浩抱住。李浩,我相信你,小鳳說。小鳳用力把李浩拖起來,感覺就像那天栽種銀杏樹。
選自《港城文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