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被陽光弄醒的,早上七點時分,我醒過來時,陽光就斜靠在了床前。這個連綿陰霾的天氣,就一直夢魘般纏著,它把許多原本真實可視的山巒、樹木和海岸線都遮蔽了,讓心靈無法與澄明的物或景對話。我一骨碌就起來了,比較往日動作迅捷了許多,已經(jīng)許久沒有與陽光擁撫了,就仿佛與遠在天涯海角的戀人好久沒默默地對視一般。我開始準備享受這一天的陽光,興致格外地好,我甚至拿下掛在陽臺上的潔凈的抹布,擦拭著生活中的塵埃。但好些事情你是無法預(yù)料,一條信息就仿佛一把浸滿了污水的拖把在我剛擦拭好的生活底板上,涂鴉亂劃。我的侄女告訴我,她的父親我的三堂兄于早上五點多走了。我怔住了,房間里就仿佛多了一截木樁。我好一會兒沒了意識。然而,木樁就是木樁,而不是一棵樹或別的什么活動物,木樁是棵結(jié)束了生命的樹,仿佛我堂兄一樣,堂兄已不是過去的堂兄了。緩過神時,我一下子就覺著生活有如一只透明而又精致的玻璃杯,剛才還捧在了手上,現(xiàn)在卻瞬間摔在了地上,碎了,細碎的玻璃片把剛進門的陽光割刈得四分五裂。我的侄女是恰如其分地傳遞信息,沒有哀請,字里行間也沒有一絲威厲。伊壁鳩魯說,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F(xiàn)在,這句話仿佛一個莽漢在我空空的胸膛里蕩來蕩去。我咀嚼出了智者那些無窮的意味。對于我的堂兄來說,生與死,幸與不幸,已隨風而逝或隨塵泥入土;對于我,不幸開始了,我不得不去思索許多東西,這些東西原本是距我遙遠的,現(xiàn)在卻戛然一聲兀立在了我的面前。在這之前的一些時日,我與我的母親就說起了我堂兄的事,我的母親行走踽踽,胸膛一點一點地貼近地面靠近泥土,我感覺到恐懼正如一根軟管一寸一寸地從我喉頭滑落下去,但有些東西卻堅硬地在她心里生長著,仿佛一棵枝椏遒勁的樹,不管多么蒼老,那不死的叉椏還倔強地生長著,或者,不管樹是何等的腐朽,總會有烏鴉棲落其上。那時,我與母親面對面坐著,我看著村莊上荒蕪的路或小徑,荊棘茂密地倒伏在它的上面,一點泥土的亮色都被它們吞噬了。我們沉默著,不再說什么,不去設(shè)想堂兄的種種可能,我覺得對一個還活著的人去設(shè)想種種可能的結(jié)局,未免過于殘忍。所以,那時我就收獲了一顆沉默不語的果子離開那個生養(yǎng)過堂兄生養(yǎng)過我的村莊,走出了母親已經(jīng)昏暗而蒼茫的視線。
堂兄上路的時間仿佛有上帝的指引,一如他一生,寧愿讓自己深陷命運的泥潭,他在漆黑又寂寥的黑夜掙扎著,呼吸著,再大的困難也那么呼吸著,甚至一定發(fā)出響亮的鼾聲,他努力著讓孩子們安然恬睡,他仿佛要把孩子們引向光明,否則黑暗一定如寒徹心扉的水淌過每一個孩子的胸膛。他一定不愿這么做。光明洇染著,他從窗口感覺到時,他仿佛放下某件工具樣放下了那柄生命的鐵鐮,他手垂了下來,鐵鐮咣當?shù)粼诹怂找共忍さ牡厣希l(fā)出冷鐵的堅硬的聲音。就是這聲音把孩子們弄醒了,大家睜開眼,亮光白刺刺地晃眼,白晝在大家面前垂手肅立。這是二月二日,才是農(nóng)歷壬辰年的正月十一,距離元宵節(jié)還有四天。我們的風俗是過了元宵節(jié)才可算完全度過了這個年。我與侄女通話時,侄女開頭還鎮(zhèn)定自若,她的鎮(zhèn)定自若有著無比悠長的意味,許多人不懂,但我懂。不一會,她就哽哽咽咽,最后就號啕大哭起來,手機里彌漫著哀傷與凄迷,她試圖去抑制它,但沒有成功,哭聲仿佛一面正敲打著的鑼被扔進一堆破敗的棉絮,隨后又被拾起,起初是悶啞的,接著又沉亮起來。她說,她不準備告訴我,后來想我與他們的父親兄弟情深,生怕日后我怪他們。她說,他們的父親就這么走了,把他們拋擲在了這個世上,一下子就像一群無依無靠的孩子,他們的父親就這么走了,好像遺下的是一截截生命的爛茬。她說完又哭了,哭聲起起落落,最后抽泣著。
我給母親打電話,我的母親或許正在摘菜或正蹲下去給灶膛里添火,她半天不吭聲,我有些著急,日子是嗖嗖如箭鏃飛去,不會管是誰,時光都不會在他們面前停下它的腳步。我的母親半天后囁囁嚅嚅著,她說你看看吧。我一下子就仿佛往一口無底的廢井墜落,原本雙手趴在井沿上看著塵世,現(xiàn)在母親的一句話讓我無力攀著井沿,我驚恐萬狀,身體如石子迅速墜落,黑暗的井壁卻仿佛從地底下往上升騰的黑柱越升越劇。其實,我明白我母親那些沒有說出的話,那些才是她真正的言語。我離開母親還鷲立的村莊才只有幾天,幾天前我還如一陣風在那個村莊里竄來竄去,村莊里好些樹或者荊棘都不認得我了,到處亂竄的小狗都朝我狂吠,一群一群的孩子用手指指著我,然后嘻嘻笑著就轟的一聲跑開了,我琢磨出了孤獨寂寞的滋味。我的母親看著我,眼里含著落寞而又無助的沌光,她不停地說,只是她還在,要是不再回到這個村莊又能看誰呢。她不斷地這么說著,她老了,嘴也扁了,仿佛倒塌了的院墻,荒草擠扁了院門。我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如一條蛇般爬上我的心口。傷感一下子就擊中了我。我的母親看著我冒著大雨開車遠離這個村莊時,她趔趄不前,然后扶住村口的一根朽爛的木樁,朽爛的木屑有如爛腐的葉片,紛紛落地。我啟動車子時,她說,到了來個電話,幾千里的路啊。我的母親盡量避開諸如“回家”這樣的字眼,那些字會如糙礪的石塊硌著她的心,她曉得她在這個村莊就是我該回的家,而我現(xiàn)在居住的城市只不過是個肉身的棲居所而已。
要母親作出抉擇是令她煎熬的,我已經(jīng)越來越明白了。這個事必須由我來完成,我說我一定回家。我的母親說,好幾千里路啊,我這把老骨頭還在,你苦了,崽啊。我這把老骨頭進土了,你肩上的擔子也輕了,我入土難啦,崽啊。我的母親又啜泣起來。她說,不說了,大風刮進來了,我去關(guān)下門。我聽到了呼呼狂刮的風沙與泥塵拍打著早已老去的院門,門被刮得咣當響,泥塵一下子就摁住母親蒼老的啜聲。我聽到手機落地的聲音,她胸前掛著的手機與她的身體跌落在泥地上。
二
雪落在了宜春除夕的地上,天空灰啞,我的眼睛已無法對付這副景致。我拉上窗簾,將老天爺這副樣子擋在了外面,我在宜春妹夫的家里與母親享受短暫的天倫之樂,我的母親露出了少有的笑,她一笑就豁豁豁地響,像山谷中跑著跑著就被弄丟了的一股風,她的牙齒全脫落了,過去幾十年,她咬著歲月中狂亂的風不放,現(xiàn)在,風咬著她不放。她說,我還能活幾天。她笑了,豁豁達達的。我卻兀地就說不出話,我獨自走進臥室,拉開窗簾,外面依舊是暗啞空濛,一派昏沉。前年的清明節(jié),我與大堂兄三堂兄去給我們共同的爺爺上墳,站在空曠開闊的山岡上,三堂兄說,要重新開座墳山,要嬸先開。我后來才明白他們說的話,他們是說,原有的墳地已不夠了,老了的一個一個來到這兒,要由這個村莊輩份最大或家族顯赫的長輩開一座新墳山。三堂兄用他健壯的長臂比劃著,遙指著遠方,遠方是無垠的靛藍,山岡下是幾個隱約的村莊,一些黃色的油菜花點綴在我們的視野中,青翠的茶園綿延不盡……大堂兄用腳跺了跺腳下的茸茸草地,這兒好?,F(xiàn)在,那個原本健碩的三堂兄卻要走在了我的母親的前面,而且是猝不及防的。一種無言的悲愴與生命的無盡的空沒感,潮水一般湮沒了我。我一下子就仿佛看到了人生無常的面孔。
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堂嫂打來的,時間大約十一點,這是個令人尷尬的時間刻度,我已經(jīng)嗅到了年味的芳香,我的堂嫂說,你在哪兒,回家了嗎?我告訴她我回了,我說我曾對堂兄說過,我一定會回家去看望他給他拜年,讓他安心休養(yǎng),等我回去。其實,在一個月前他已被診斷為骨癌晚期,我侄女告訴我,醫(yī)生說他最多只能活兩個來月,癌細胞已無情地侵蝕了他的軀體。堂嫂說,你快點過來,你哥不行了,他要見你,他要和你說話。痛楚一下就如一根飛來的亂棍。一個虛弱無比的聲音傳了過來,仿佛一個在黑夜里迷途的人,對著鐵黑鐵黑的夜找不著邁步的方向,聲音浸透著絕望、恐懼,他說,你在哪,我要看你,要——看——你。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仿佛一頭老去的牛倒伏在田塍上作最后的嗥叫。
我的母親說,你去吧。早點回來。她起身站在窗前,拉開窗簾。她神情有些凝重,下這么大的雪,天又黑,你要當心。
雪紛亂如麻,天空低沉。滬昆高速上只有我一輛車,原本熱烈的車流場景,瞬間就消失了,我仿佛一下子就與這個世界失去了聯(lián)系,世界只將我一人甩在這兒。我甚至找不到一點與大自然親近的接口,到處都是灰重甚至低咽的氣氛,蒼茫的天空仿佛綁扎的一只巨大的口袋,唯有我在這掙扎。雪越來越大,雜亂、紛呈,天空低垂,唯有眼前的路仿佛一柄長長的鐵刃刺向前方,我在這種莫名的聯(lián)想中,尋找一種戰(zhàn)勝孤單的力量。我明白,此時,所有的車子都靜靜地與主人或停泊在溫暖的家鄉(xiāng)或靜靜地嗅著一年里才有的一次放縱的煙硝味。
三堂兄所在的小鎮(zhèn)快要到了,孤獨與恐懼感越來越強,我恐懼與他面對,我不知道如何與他一去回首曾經(jīng)的歲月,不管曾經(jīng)的生命的路上,跌落的是荊棘、花束,還是別的什么,我都不堪與之面對。這真是個讓人不堪的除夕,一件一件讓人無助的事仿佛這老天下的雪,紛至沓來。他們告訴我,不要去那個小鎮(zhèn)了,讓我直接奔赴樟樹市人民醫(yī)院,說三堂兄快不行了,趕緊送去人民醫(yī)院搶救。我從他們急促、喧噪、憂傷的聲音中,知道了他們在救護車上。
白色的救護車仿佛大自然的一只玩器,在黑白雜陳的大地的鞭梢上溜著,它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我孤單地奔跑著,寒冷侵襲著我,遠方?jīng)]有一輛車讓我體味相望的溫暖。
雪大朵大朵地落在了雪上,一朵覆蓋著一朵,雪大朵大朵地落在了堂兄的身上,一朵迭加著另一朵,他的半截臉在風中,雪落在了他的臉上,冰冷冰冷,他已沒有能力去抹一下落進他命運中的雪,堂兄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堂兄,魁梧的身軀已倒在了擔架上,他的半邊已沒有任何知覺,他中風了,那只癱了的手晃動著,像木偶。我們推著擔架在醫(yī)院坑洼、泥濘的地上奔著,我感覺到了來自各個方向的阻力,有風,有雪,有陡坡,有狹窄的門。
醫(yī)院顯得冷清,環(huán)形的住院部走廊上已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我們幾個在孤單地行走、奔突和說話。
堂兄意識清醒后,他嘟嘟囔囔著,他的聲音癟了,一不小心就誰也把握不住他的聲音。他說,我要回去,要坐老弟的車回去。他試圖坐了起來,可他已無能為力了,他蜷曲在簡陋的病床上,我和二侄子一家人圍著他,他看我的眼神都仿佛窗外蒼茫暗啞的天空。他一直嘟囔著回家。全部的人都茫然失措。
我走出了病房,來到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我給我的大堂兄的兒子打了一個電話,我大侄子是這個村的村書記。我原本沒準備與他電話,我想我的三堂兄是個走出了這個村莊的人,但沒想到三堂兄其實還是一片葉子,他雖然長著長著長到樹梢上了,離泥土已經(jīng)很遠了,但一離開樹,這片葉子還是跌落在這塊土地上。我說,他要回家。我大侄子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大侄沉默了,喘著沉重的氣息,他說,剛才情況十分危急,才一道匆匆趕往鎮(zhèn)上叫來救護車的。他說,一定要在醫(yī)院搶救,否則不得了,現(xiàn)在正過年,誰會來處理后事,我這個書記也無可奈何。他又沉默了一會,說,這個社會變了,不像以前的社會,現(xiàn)在誰都是自由的人,誰也奈何不了誰。我被大侄子的話震住了,我的心情異常地復(fù)雜,傷感、無助、茫然而又莫名的振奮,一齊潮涌而來,我感覺到社會的一種進步,同時又痛覺現(xiàn)實的殘酷與無奈。
走出那個空蕩而又寂寥的房間,站在走廊上,寒冷一下就擊打了我一棍,我把衣領(lǐng)豎了起來,包裹受傷的部位。抬頭仰望著天空,天空沉暗,已沒有雪花落下來,零星的兀然的一聲或兩聲的叫,仿佛暗夜里突然的鴉鳴,讓人毛骨悚然。我一句話也沒有,只是默然地想著自己的心思。這是一個讓死者與生者永遠尷尬的村莊,找不到任何時間把尷尬置換出來,在哪個時候,人都死不了,或死難瞑目,人活著遠沒有一片葉子自在,葉子離開了樹就隨意著地,或隨風飄蕩最后也一定會歸于塵泥,人卻不能,一個人趕上家家戶戶點上爆竹,那死就令這個村莊震栗與驚慌,一定會讓這個村莊的臉抽搐起來;設(shè)若逝者知趣點,他跳過了這個時間刻度,又能如何。我的大侄子聲音嗚咽而沉重地告訴我,村莊里手能拿肩能擔的人全走出這個村子了,好多人不等過完元宵就都出去討生活了,能抬棺柩的人都湊不齊。他說。
時間把我折騰得精疲力竭,我卻對時間毫無辦法,任它的利刃割刈,我似乎沒有還手的可能。我沒吃午飯,我們都沒吃午飯,包括蜷伏在病床上的三堂兄。下午四點,雪又肆無忌憚起來,比先前大多了,抬頭望天已分不清天與茫茫大雪的分界,只有借助豎立在遠處的黑黝黝的暗墻,才看清雪一如棉鈴拋扔下來。我必須要走了,冰雪要封道了。
我又上了滬昆高速。一路昏黑。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孤單,一百多公里的路上,我沒有看到一輛車。
看到宜春市隱約的燈火時,我停在了路邊,趴在了方向盤上,傷感、心酸、苦澀,……萬般滋味一齊涌了上來。
三
我一邁進靈堂,嗩吶就吹了起來,我按照風俗披上了麻帽,點燃三支香,將燃著的香橫握著,我虔誠地拜了三下,我跪了下去,我真實地看見了三堂兄的遺像,他被擺放在靈柩的正前方,我跪拜了三下,他仿佛泛活了,似乎一下一下與我對拜,我突然就心酸、傷感起來,我明白我與三堂兄已是陰陽兩隔了,我再也無法與他說話,與他去后山岡上踩踏著萋萋芳草,遙指著遠方一望無際的村舍、遠山,再也不能與他一起去回望他的過去,……他和我一樣,都將孤孤單單地走著各自的路。
我起身,一步一步退出靈堂時,侄女一下子拉住我的手,侄女的動作也是深含意義,我再也抑制不住地哽咽然后嚎啕起來,淚水一下子就蒙住了雙眼,我已無法看清這個村莊的面目,本來對這個村莊的每一條巷道每一條路的轉(zhuǎn)彎岔道我都一清二楚,對村頭的每一棵樟樹的秉性一清二楚,可現(xiàn)在我已不認得了,我已經(jīng)無法把握這個村莊的一切,我隱約感覺到我的母親在落淚,她哆哆嗦嗦地用手擠著眼角的混沌的蒼老的淚,我明白母親淚花中的含義,我其實不僅是在給這個已逝的堂兄跪拜,我還是在給母親甚至給自己給這個鷲立山岡下的村莊跪拜。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牽引著我跪拜的雙腿,我一下又一下,仰視著天低俯著地,我敬著蒼茫浩大的天,畏著無邊無垠的地,我的動作一下又一下,在這個村莊的紙板上劃著一個孝子的永恒的記憶,乞求這個村莊的永遠接納。
在這個讓人沉暗、昏眩的場所,幾乎所有該出場的人都到場了,仿佛沒有來由似的。有好些人,我們是二三十年沒曾相遇過,大家各自的生活軌跡永遠沒有相交的時光,我們仿佛一片片葉子,生活的狂風把我們吹得遠遠。我看著黑亮黑亮的靈柩,看著讓天地都嗚咽的白晃晃的花圈,我仿佛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氣場,它的力量是無比的,不管你在何地都將把你牽引過去,不管你多么無奈地對付生活,這根懸在頭上的鞭梢都將把你鞭撻出來。
嗬嗬——嗬喲——起扛,三堂兄的子嗣都趴在了烏黑烏黑的靈柩上,號哭聲在這個陰翳的村莊上空亂撞,仿佛一群突受驚嚇的烏鴉撲楞楞胡亂紛飛。天空陰森,老天還仿佛沉睡在深冬里,風像冷冷的鐵片飛打過來。這是正月十八,元宵節(jié)已過,村莊像從驚惶中緩過來。上山岡的路上,已是白壓壓的,花圈、經(jīng)幡、白帽、孝衣……
三堂兄安靜地呆在那個地方了。
從山岡上返回那個村莊,大雨傾盆起來,雨淋濕所有的人。
小侄媳沒來。生活的繩索套牢了她的雙腿。
在哀號聲還在這個村莊上空盤旋時,一個又一個侄孫離開了這個村莊,他們走時都張望了一眼遠方的天空,天空有幾只鳥飛過……
四
從那個村莊返回我生活的城市,火車帶著我在暗夜中穿行,我努力睜著眼,也無力穿透厚重厚重的夜幕。
我仿佛一頭牛,精疲力竭地倒伏在了生活的碾道上?!鲐熅?曉 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