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堂哥、姑父、嬸嬸、表伯、表姑、姥爺、姨奶、姨婆、表舅、表姨、舅外公……我起碼可以寫出一百多個這樣的稱謂。
這是一張親戚之間的圖譜。不過現在我有些擔心了,這樣一張圖譜,像宋朝草紙上的文字一樣,在時光的風聲中,已模糊依稀了。你隨便問問身邊一個孩子關于親戚之間的這些稱呼,他們一般都說不出來十個以上。
十年前,父親坐在城里陽臺藤椅上,突然起身冒出一句話:“哎喲,我得去看看我姑姑了?!蹦且荒旯媚棠?9歲了,于是我就跟著父親,去看我們這個家族中最長壽的長輩。我的大表姑也70多歲了,她對我爸說,弟啊,你姑姑還想活100歲呢。那年春節(jié),我們這個大家族在姑奶奶家團年相聚,有80多個人合影拍了全家福。
姑奶奶91歲那年的一天中午午睡,可再沒醒來,她安靜地走了。姑奶奶走后,我見父親竟哭得全身顫抖。姑奶奶走了,好比一個家族的大樹,最老的粗大根須枯萎了。那些日子,父親的眼神,流露出孤獨的光。
我很懷念在鄉(xiāng)下的歲月,親戚們之間,常年親親熱熱走動。有一句話說,親戚是越走越親的啊。紅白喜事、起屋架橋等,親戚之間都要相互走動。一家人做事,親戚幾乎都趕來幫忙。不像而今人與人之間來往,在酒店門前設一個掛禮臺,人情成了沉重的負擔,成了變相收金斂銀的機會。那時,親戚間互送一包掛面、一筐藕、一籃子花生、米豆腐,就是鄉(xiāng)里那些土特產,還沾著泥,溢滿的,是濃濃的親情。
那年,我家在城里有幾個親戚,他們也常來鄉(xiāng)下走動,步行幾十里地也不累。晚上,就睡在用稻草臨時鋪就的地鋪上。有一年春節(jié),城里表哥來鄉(xiāng)下,他給我?guī)砹艘惶仔∪藭?,讓我欣喜若狂,我嚷著讓母親把家里一只還在下蛋的老母雞殺了招待他們。晚上,表哥就睡在鋪著稻草的土房里,在煤油燈的光影中,我和表哥借著光變幻著手影,投射在土墻上像皮影戲一樣好玩。表哥一家走的那天,我哭了,母親把家里一只老鴨、一只臘豬腳送給了表姨??尚Φ氖牵吡撕眠h的山路,那只鴨居然掙脫開,搖搖擺擺跑回來了。
而今在城里,鄉(xiāng)村一些親戚也來城里居住了,但就如年味一樣,總感覺親情也寡淡了。偶爾相聚,就在飯店里吃一頓飯,就客客氣氣道了別。等到再見時,發(fā)現總是有些人缺席。都很忙啊,都要掙錢養(yǎng)家啊,這是相同的理由。
今年春節(jié),親戚們在飯店相聚吃了一頓飯后,父親還想同幾個親戚嘮嘮嗑,結果他們都跑到茶樓去打麻將了。我看見頭發(fā)花白的父親耷拉著頭,好可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