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席中共一大的13名代表中,包惠僧身份特殊:他是唯一一個由陳獨秀個人指定的代表,而非由共產(chǎn)主義小組推選產(chǎn)生的。包惠僧何以得到陳獨秀如此器重和信任?探索兩人的人際交往和思想聯(lián)系,很有意思。他們從素昧平生到一見如故的師生;從彼此之間無話不談的同志和戰(zhàn)友,到大革命失敗后都離開了黨的事業(yè)而走上了不同道路的朋友。正是由于兩人脾氣相投、惺惺相惜,最終成了不談政治的忘年交,包甚至成為陳逝世前最想見到的人。這種相伴終身的友誼和情感,讓后人感嘆不已。
一見如故的師生
包惠僧生于1895年1月,陳獨秀生于1879年10月,兩人年齡相差近15歲,在風云際會的近代中國,當屬兩個不同時代。
包惠僧何時知曉陳獨秀,現(xiàn)已難以確認,但當1915年9月陳獨秀在上海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掀起新文化運動時,包惠僧正在國立湖北第一師范學校讀書。畢業(yè)后他先去教書,半年后轉(zhuǎn)至武漢做新聞記者,專為《漢口新聞報》、《大漢報》、《中西日報》供稿。據(jù)包惠僧回憶,此時的他,“差不多是一只野馬,思想沒有一定的體系,言論行動也沒有一定的范圍”。后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學習,積極參加陳獨秀、胡適、蔡元培等人領(lǐng)導的新文化運動。1919年,他熱情參加了五四運動。同年從北京大學肄業(yè),旋即重返武漢,繼續(xù)從事新聞工作。據(jù)包惠僧回憶,“五四運動那年,我參加了學生運動,又參加了新文化運動,常奔走于北京、上海、廣州各地,也參加了陳獨秀、胡適、蔡孑民領(lǐng)導的文化革命運動”。他究竟何時第一次見到陳獨秀,現(xiàn)無確切史料記載,但在陳獨秀首次來武漢的1920年2月初(農(nóng)歷1919年底),二人確實正式見面并專門晤談了。
1920年2月上旬,陳獨秀受胡適之薦,前往武漢,分別在武漢文華書院、武昌高等師范學校、武昌文華大學等校演講《社會改造的方法與信仰》、《新教育之精神》和《我們?yōu)槭裁匆霭自捨摹?。在包惠僧心目中,“陳獨秀的名聲很大,號稱新文化運動的‘三圣’之一”,所以,在陳獨秀光臨武漢之際,包惠僧以記者身份,“抱著崇敬的心情”專程前往文華書院采訪,陳獨秀跟他有過兩次談話。數(shù)十年后,包惠僧仍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見面情形和談話內(nèi)容:
“見面后我告訴他我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畢業(yè)后因找不到工作當了記者。他說當記者也好,能為社會服務。后來我們談了五四運動,火燒趙家樓,反封建,婚姻自由(當時有很多女學生同我談論婚姻自由問題)等問題。陳獨秀是漢學專家,他的漢學不在章太炎之下。我還向陳獨秀請教漢學的門路。他指導我讀書,講了做人做事的道理。這次我們談了個把鐘頭,分手時我表示惜別,不知以后什么時候能再見面。他說以后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咧拔矣秩ヒ娏怂淮巍P(guān)照我不要寫文章向外發(fā)表我們的談話?!?/p>
這兩次談話深深地影響了包惠僧的人生方向,使他對馬克思主義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在陳獨秀離開武漢后,包惠僧與省立師范的校友陳潭秋見面時,大談馬克思主義學問。當陳潭秋邀請他加入武漢共產(chǎn)主義研究小組時,他便一口答應下來。
據(jù)陳獨秀后來回憶,他去武漢時就留意尋找可以發(fā)展成黨員的對象。包的虔誠和老道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他牢牢記住了這位青年記者,以至于1920年下半年陳獨秀委托劉伯垂去武漢建立共產(chǎn)黨組織時,還特地囑咐他去找包惠僧,共同擔當起在有“九省通衢”之稱的武漢建黨的重任。
1920年8月,陳獨秀在上海發(fā)起成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中國共產(chǎn)主義小組,并給包括武漢在內(nèi)的全國各地寫信。包惠僧收到陳獨秀的第一封來信,陳希望他和劉伯垂、陳潭秋等人一起創(chuàng)建武漢共產(chǎn)黨組織。在陳獨秀的大力推動下,1920年秋,武漢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一說武漢共產(chǎn)黨臨時支部)成立,主要成員是董必武、陳潭秋、包惠僧、鄭凱卿、劉伯垂等幾個人。大家推舉包為書記,陳負責組織工作,武漢共產(chǎn)主義研究小組成為黨在武漢乃至湖北地區(qū)最早的組織。
無話不談的同志
1921年1月,包惠僧由武漢到上海準備去蘇俄留學,因為缺少路費而滯留上海。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代理書記李漢俊執(zhí)意讓他留滬工作,就任共產(chǎn)黨教育委員會主任之職,專事負責選派優(yōu)秀青年赴莫斯科留學事務。同年4月,包惠僧挑選了劉少奇、蕭勁光等一批先進青年赴蘇留學。春夏之交,包惠僧奉李漢俊指派,赴廣州向陳獨秀匯報工作,“要么請陳獨秀回來,要么把黨的機構(gòu)搬到廣州去”。包惠僧到廣州后,在《新青年》雜志發(fā)行處一住就是兩個來月,不僅跟陳獨秀一起參加了廣州共產(chǎn)主義小組的活動,而且擔任了由廣州共產(chǎn)主義小組創(chuàng)辦、陳公博任總編輯的《群報》的編輯,迅速擴大了共產(chǎn)黨在廣州的社會影響。更重要的是,此次兩人關(guān)系更加密切,包惠僧“沒事就到陳獨秀處去談天”,“幾乎天天見面”,“無話不談”,從而得以與陳獨秀深入交流思想。包惠僧后來回憶:“我與陳獨秀的關(guān)系就是在這段時間建立起來的?!彼麄兾钫劦闹饕獌?nèi)容有:
其一,新生的中國共產(chǎn)黨應如何開展工作,陳獨秀主張循序漸進,一面搞革命一面學習。他說:“我們現(xiàn)在組織了黨,不要急,我們要學習,要進步,不能一步登天,要尊重客觀事實?!憋@然,陳獨秀是在思考:年輕的中國共產(chǎn)黨因為沒有經(jīng)驗,要從中國的客觀實際出發(fā),首先要學習,革命要靠自己的力量盡力而為,不能指望馬上實現(xiàn)革命目標取得革命勝利。
其二,如何正確對待中國共產(chǎn)黨與共產(chǎn)國際之間的關(guān)系,陳獨秀主張黨要獨立自主,不能受制于人。為推動中國革命,聯(lián)共(布)中央通過共產(chǎn)國際向年輕的中國共產(chǎn)黨提供了部分經(jīng)費,國內(nèi)有人因此辱罵陳獨秀崇拜盧布,是盧布主義。對此,素來重義輕利的陳獨秀深惡痛絕,堅決主張不要別人的錢,“拿了人家錢就要跟人家走,我們一定要獨立自主地干,不能受制于人”。
其三,如何處理不同思想不同信仰之間的關(guān)系,陳獨秀主張思想爭鳴,信仰自由。當時,社會上思想流派形形色色,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甚至反動思想甚囂塵上,資產(chǎn)階級改良主義、基爾特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者都經(jīng)常在報上攻擊馬克思主義。對此,陳獨秀淡然處之,主張各種思想自由爭鳴,自由發(fā)展,信仰自由,讓各種思想都暴露出來,由人民群眾評論選擇。他說:“我們盡管信仰馬克思主義,但別人信仰無政府主義也不要緊?!?/p>
上述主張充分表達了陳獨秀對中國革命的初步設想,反映了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中國革命的認識水平,也彰顯出陳獨秀淵博的學問和樂于助人的品質(zhì),引起青年包惠僧的好感,“我是讀書人,他好比是書箱子,在學問上我受他不少影響,他儼然是我的老師,每次談話都如同他給我上課,我總是很認真地思考他的話”。
更讓包惠僧欽佩的還是陳獨秀特立獨行的性格脾氣和待人熱情的人生態(tài)度。陳獨秀性格特立獨行,嫉惡如仇,愛憎分明。他自稱“我有手足,自謀溫飽;我有口舌,自陳好惡;我有心思,自崇所信;絕不任他人之越俎,亦不應主我而奴他人”。友人評價他“不羈之馬,奮力馳去,回頭之草弗嚙,不峻之坂弗上,氣盡途絕,行與凡馬同踣”。這種性格脾氣正好與包惠僧合拍,“陳獨秀不講假話,為人正直,喜怒形于色,愛說笑話,很詼諧,可是發(fā)起脾氣來也不得了。他認為可以信任的人什么都好辦,如果不信任就不理你,不怕得罪人,辦事不遷就”。其實,包惠僧也熱情奔放,情緒亦易激動,話不投機就可能吵架,甚至動手,敢于直言,但不計后果,因此時人送他一個綽號,叫“包大炮”。所以,這樣兩個個性鮮明的人談起話來十分投緣。
1927年7月,包惠僧受陳獨秀指派,既作為陳獨秀的私人代表,又作為廣州共產(chǎn)主義小組的代表,與陳公博一道前往上海,于7月23日,出席在上海望志路106號李公館召開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后轉(zhuǎn)赴浙江嘉興南湖繼續(xù)開會,是全程參加中共一大的12名代表之一。大會選舉陳獨秀為中央局書記。
中共一大后,由于陳獨秀尚在廣州,中央局暫由李達、張國燾二人負責。一次,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與一大選出的中央委員張國燾、李達及候補中委周佛海(代理書記)開會,決定派包惠僧去廣州,迎接陳獨秀返滬主持中共中央局工作。于是,包惠僧再次獲得與陳獨秀深談的機會。返程途中,從廣州經(jīng)香港而上海,在漫長的海上漂泊中,他們一路所談仍不外是中國革命問題,但比起幾個月前在廣州時,陳獨秀在一些重要問題的認識上顯然已經(jīng)深入了一步。
在中國革命如何推進的問題上,陳獨秀指出:“共產(chǎn)主義運動是國際的潮流,共產(chǎn)主義在中國怎樣進行還要摸索?!彼J為“由于g9TsuufOjzn5qP9ndh/g1WdSyol69xD7DpC0fCOUVis=各個國家情況不同,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形態(tài)也各異,在中國是什么樣子還要看發(fā)展”。
在為什么要以職業(yè)革命家投身革命這個問題上,陳獨秀說:“干革命是因為不滿現(xiàn)狀,尤其不滿北洋軍閥的烏煙瘴氣?!闭J為既然投身革命,就要堅持到底。他還說:“作為共產(chǎn)黨首先要信仰馬克思主義,其次是發(fā)動工人,組織工人,武裝工人,推翻資產(chǎn)階級政權(quán),消滅剝削制度,建立無產(chǎn)階級專政?!毙拍詈纹鋱远ǎ?/p>
在如何處理與共產(chǎn)國際關(guān)系的問題上,陳獨秀反感馬林所謂“中國共產(chǎn)黨從成立起就編入了第三國際,是國際的一個支部,你們承認與否沒有用”的說法。他對包惠僧說:“我們沒有必要靠它,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陣地,以后工作開展了再找第三國際聯(lián)系。”
1921年9月9日,在包惠僧陪同下,陳獨秀回到上海,住進漁陽里2號。在上海時,包惠僧一直跟隨陳獨秀,見證了陳獨秀與馬林唇槍舌劍、不歡而散的兩次會面,也聽過陳獨秀對李達、張國燾和上海其他一些黨員說:“我們不能靠馬林,要靠我們自己來組織黨。中國革命要靠中國人自己干,我們可以一面工作,一面革命?!鄙踔吝€親耳聆聽了陳獨秀訓斥馬林的翻譯張?zhí)姿f的話:“各國革命有各國國情,我們中國是個生產(chǎn)事業(yè)落后的國家,我們要保留獨立自主的權(quán)利,要有獨立自主的做法,我們有多大的能力干多大的事,決不能讓任何人牽著鼻子走。我可以不干這個書記,但中國共產(chǎn)黨決不能戴第三國際這頂大帽子!”此時,包惠僧常為陳獨秀與馬林的會談?chuàng)?,看到他倆不歡而散很著急。從情感上講,包惠僧是傾向于陳獨秀一邊的。
據(jù)包惠僧回憶,隨后他與陳獨秀一起被捕,是“馬林使盡了氣力”,“花了很多錢”力保陳獨秀出獄的??吹疥惇毿闩c馬林關(guān)系隨著這次患難而緩和,包惠僧放心了很多。出獄后,包惠僧奉陳之派回到武漢,擔任中共武漢支部書記。不久,他又兼任剛成立的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長江支部的主任,還和張國燾、李登瀛、李啟漢等一起創(chuàng)辦《勞動周刊》,包除當編輯外,還負責收件與發(fā)行工作。在陳獨秀的多次教育和大力提攜下,包惠僧的黨內(nèi)地位得到了顯著的提升。
1923年京漢鐵路“二七”慘案發(fā)生后,包惠僧因“鼓動工潮”罪而遭到軍閥政府通緝。而在黨內(nèi),隨著“二七”罷工的失敗,包惠僧與張國燾之間的矛盾發(fā)展到了公開沖突的程度。在包惠僧看來,當時中共黨內(nèi)能領(lǐng)導他的只有陳獨秀一人,而張國燾作風不正,公私不分。包惠僧始終認為存在一個以北大同學為基礎的“張國燾小組織”,說張只會坐在上海的租界里指揮別人。但張國燾是包惠僧的頂頭上司,他向中共中央告包的狀,要求開除包的黨籍。陳獨秀一方面不同意,一方面訓斥了包惠僧,這事才算不了了之。
中共三大后,共產(chǎn)黨員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包惠僧奉中共中央之命,到黃埔軍校任職。此后在國共合作大潮中的包惠僧可謂大起大落。在1925年2月第一次東征期間,因周恩來隨蔣介石率黃埔軍校教導團和部分學生參加作戰(zhàn),校本部學生無人統(tǒng)管,包惠僧被廖仲愷任命為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如是,前方主任為周恩來,后方主任是包惠僧。軍校學生全部返校復課后,周恩來調(diào)任國民革命軍第一師黨代表。這樣,整個黃埔軍校的政治工作,悉由包惠僧負責。此后,包惠僧先后任黃埔軍校高級政治訓練班主任、黃埔軍校教導師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1926年九十月間,他隨北伐軍抵達武漢,被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委任為武漢新聞檢查委員會主席、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籌備處主任等。至1927年1月,包惠僧又奉命出任夏斗寅獨立第十四師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但好景不長,4月,上海發(fā)生四一二政變,蔣介石隨即建立南京政權(quán);5月,“夏斗寅叛變”與“馬日事變”爆發(fā);7月,國民黨“清黨”,包惠僧被“清”了出來,后奉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前敵委員會書記周恩來的指示到南昌待命,準備接管中共江西省委軍委工作。接著,包惠僧又因病錯過南昌起義,化裝逃到九江,搭船潛回湖北黃岡老家避難,繼而轉(zhuǎn)赴妻子娘家江蘇高郵,又隱匿于上海。1928年,在國民黨白色恐怖之下,包由悲觀而失望,由失望而消沉,對中國革命前途逐漸失去信心,自動脫離了中國共產(chǎn)黨,從組織上結(jié)束了與陳獨秀的同志關(guān)系;而到1929年11月,陳獨秀也因參加托派組織而被開除黨籍。
不談政治的好友
脫離黨組織后,包惠僧疏遠了中共領(lǐng)導的民主革命和包括陳獨秀在內(nèi)的一些同志。為生活計,他又重操舊業(yè),舞文弄墨,用“亦愚”的筆名撰寫文章,靠賣文為生。他曾在上海幫助賀耀祖主編《現(xiàn)代中國》雜志,后到國民黨湖北省主席何成睿幕下任參議。
1931年,包惠僧借助曾與蔣介石在黃埔軍校共事的關(guān)系,當上了蔣介石的陸??哲娍偹玖畈康膮⒆h。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出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便任命包為軍委會秘書兼中央軍校政治教官,軍階為中將。在軍界,包惠僧也算是高級將領(lǐng),但卻只是個閑差,并無實權(quán),相當于幕僚角色。直到1936年他由軍界退役,轉(zhuǎn)任文官,出任內(nèi)政部參事,仍在南京政府中任職。憑著這些身份,當1937年8月陳獨秀出獄后,包先提出安排陳獨秀夫婦來他在莫愁路的家中暫住,被陳獨秀拒絕,后又安排陳獨秀夫婦從南京坐輪船到武漢的行程。在因安排不周而受到性格暴躁的陳獨秀的責怪時,包也沒往心里去。
抗戰(zhàn)期間,陳獨秀經(jīng)南京、武漢、重慶,輾轉(zhuǎn)來到四川江津,貧病交加,又不愿屈就權(quán)勢,生活極為窘迫。1942年5月13日,時任重慶國防參議會參議員的包惠僧,特地前往江津鶴山坪探望陳獨秀。分別多年的老朋友遠道而來,陳獨秀心情大好,忙叫夫人潘蘭珍到鎮(zhèn)上買了點豬肉、炒了幾個小菜招待包惠僧。兩人邊吃邊聊,相談甚歡。陳獨秀一掃多日來的病容,滔滔不絕。包惠僧后來回憶這次見面時說:“有一家美國圖書公司想請陳獨秀去美國寫自傳,陳獨秀不去”,“他說他生活簡單,不用去美國,也厭煩見生人”。陳告訴包惠僧:在武漢時,從延安叛逃的張國燾找到陳獨秀,表示“想再組織個共產(chǎn)黨,想拉陳獨秀來頂這塊招牌,陳獨秀沒有理他”。同時,譚平山“也去找過陳獨秀組織第三黨,陳無意于此”。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晚,包只好坐船返回重慶。5月26日,即陳獨秀生前最后一天,得知陳獨秀病情加重,包惠僧派夫人夏松云專程前去看望,并帶去了幾個北大同學拼湊的300元錢給陳治病。陳獨秀嘆息道:“要是惠僧來了多好??!”說完就昏睡過去。次日,包惠僧再次趕來鶴山坪,可是陳獨秀再也沒有醒來。
1944年起,包惠僧任國民黨內(nèi)政部戶政司司長。有一次,周恩來去內(nèi)政部拜會部長,出來時在大門口正好碰到包惠僧,周向包表示了歡迎他歸來的意思。1948年底,國民黨在戰(zhàn)場上形勢急轉(zhuǎn)直下,蔣介石政權(quán)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國統(tǒng)區(qū)人心離散,一片混亂。包惠僧見勢不妙,先帶著家眷逃到澳門,棲身于遠離澳門市中心的僻靜小樓,靜觀大陸時局變化。新中國建立后,他當即給周恩來發(fā)出一封字斟句酌的電報,全文是:“北京人民政府周總理恩來兄鑒:兄等以廿馀年之艱苦奮斗得有今日,良堪佩慰,尚望以勝利爭取和平,以和平與民更始,吊民伐罪,天下歸仁也。南天引頸,曷勝欽遲,一有便船,當來晤教。弟包惠僧叩?!敝芏鱽斫与姾笾溆谢貧w之意,當即復電歡迎他回來。稍事整理,包惠僧即于11月間率全家抵達北京。
包惠僧受到昔日黨內(nèi)同志和戰(zhàn)友的熱烈歡迎。抵京次日,時任政務院副總理的湖北同鄉(xiāng)董必武就請他吃飯。董必武告訴包惠僧:“你回來是黨中央作出的決定?!卑钍芨袆硬M愧。12月25日,周恩來在百忙中請包惠僧到中南海他的家中吃飯。見面后,周恩來還是以老朋友相待包惠僧。那天,周恩來跟他作了長談,最后對包說:“你過去不是一個普通的共產(chǎn)黨員,你對黨要有個交代?!卑鼧O為感動。在周恩來的安排下,1950年初,包惠僧進入華北革命大學政治研究院學習,并于12月初畢業(yè)后分配到內(nèi)務部研究室任研究員。1952年8月20日,內(nèi)務部部長謝覺哉任命包惠僧為內(nèi)務部參事。1957年4月29日,周恩來任命包惠僧為國務院參事。根據(jù)周恩來指示,有關(guān)部門給包惠僧安排了舒適幽靜的住處,在生活上給予優(yōu)厚待遇。
在新中國建立后極“左”思潮橫行的掃“四舊”風暴中,包惠僧因當年自己與陳獨秀有著密切聯(lián)系而擔驚受怕,為免惹是生非,他想了又想,叫來子女,將其珍藏40多年的陳獨秀早期給他的100多封親筆信全部投進爐中付之一炬。這批書信是建黨前后陳獨秀寫給他的,不僅有工作布置,而且有思想觀點,是十分珍貴的歷史資料。包一直非常珍惜這些信件,曾一一裱糊,裝訂成冊,封面上題《陳仲甫先生遺墨》,YvobMA/sImJ770sCCimqWg==還特地為之寫了前言,成為他最珍視的物品,擬作永久保存。可這些信卻在轉(zhuǎn)眼之間化成了灰燼,令人折腕嘆息!
陳獨秀一生不僅被戴上了 “右傾投降主義路線”、“反黨”、“反革命”、“叛徒”、“漢奸”等錯誤的帽子,就連“新文化運動的旗手”、“五四運動的總司令”、“五四時期思想界的明星”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等頭銜,也被冠在他人名下。鑒于此,作為知情者的包惠僧自然不該沉默。在成為國務院參事后,包的處境改善,心境也好,他根據(jù)周恩來“對黨要有個交代”的指示和囑咐,開始孜孜不倦地撰寫回憶錄。尤其是作為中共一大代表,作為與陳獨秀等早期共產(chǎn)黨人交往較多的當事人和黨的早期重大歷史事件的親歷者,晚年的包惠僧“不顧身患重病,頻繁地同中國革命博物館等單位的同志及外地來訪的同志接談,積極向他們提供有關(guān)革命歷史情況,這種精神是很可貴的”。
1979年,一生極富傳奇色彩的包惠僧默然辭世,享年85歲。他身后留下大量回憶錄手稿,后被人民出版社編輯整理為《包惠僧回憶錄》,于1983年出版,全書32萬字。其主要內(nèi)容均為中共一大前后到大革命失敗這段歷史,實際上是他心目中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歷史。其中“人物回憶”部分收錄了他對黨的早期領(lǐng)袖陳獨秀、李大釗,同鄉(xiāng)戰(zhàn)友董必武、陳潭秋、項英,以及過從甚密的陳延年、鄧中夏、張?zhí)椎雀锩攘业幕貞浳恼??;貞涥惇毿愕膶N碾m然僅《我所知道的陳獨秀》一篇,但在其他回憶文章中有多處提及陳獨秀。難能可貴的是,在極“左”思潮橫行時期,每次提到陳獨秀,他均給予了中肯的評價,體現(xiàn)了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為實事求是地開展陳獨秀和中共黨史研究,為全面客觀地認識評價陳獨秀和早期黨的其他領(lǐng)導人,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包惠僧與陳獨秀,這兩個曾經(jīng)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并肩奮斗的同志和戰(zhàn)友,最終成了遠離政治甚至不談政治的忘年交,促人沉思,發(fā)人深??;其情深意篤也堪稱佳話。
(責任編輯: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