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德意志報雜志》記者提姆·利特曼對布萊恩·爾普進行了采訪。27歲的爾普是牛津大學認知科學、社會心理學、哲學和倫理學跨學科研究學者。他畢業(yè)于耶魯大學和牛津大學,是《耶魯哲學評論》年刊的主編,目前在亞琛研究宗教割禮。他正在寫作一本關于“愛情魔藥”的書籍,時間充裕時也作為演員和歌手上臺表演。
爾普先生,愛情幾千年來一直都是最美好的主題。如今,像您這樣的科學家卻告訴我們,愛情是大腦中的神經化學反應,這聽起來太不浪漫了,不是嗎?
是的,對我們來說,愛情應該有種神秘的力量,讓我們飄飄然忘乎所以。但是,揭開這層面紗,愛情的本質非常簡單。兩個人相愛時,大腦中的某些區(qū)域會充滿興奮化學物質,比如說后葉催產素,它在性交、按摩或者甚至吃美味的食物時都會出現在下丘腦。
如果我們外服后葉催產素呢?
我們就能準確控制我們的感情。雖然目前還沒有童話和傳說中能夠讓人一見傾心從此永不變心的愛情藥,但是很多科學家都已經開始研究這個領域,比如生物學家、神經學家、心理學家和我這樣的思考倫理后果的哲學家。重要的是,應該現在就開始研究它,而這種藥物的出現,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后葉催產素的作用還不像愛情藥,而更像是朝某個方向施加一個推動力。但是也很有可能,在十年、十五年的時間中我們會擁有某種藥物,它能讓我們突然對一個特定的人感興趣,甚至產生愛情。對此目前有很多研究,最著名的要數田鼠實驗,即給多配偶的田鼠注射后葉催產素后,它們改變了行為方式,變得只專注于一個固定伴侶。
可以簡單地將實驗結果由老鼠推及人嗎?
對人的研究也得出了相似的結論。例如,蘇黎世大學的貝阿特·狄慈恩研究了后葉催產素對正在吵架的夫妻產生的作用。結果服入后葉催產素的夫妻比服用安慰劑的夫妻能夠更加高效、放松地交流,更加相信自己的伴侶。波恩科學家給一些男人注射了后葉催產素,然后讓他們和一個非常迷人的女人相處。結果那些有固定伴侶關系的男人非常注意和那個女人保持距離,很明顯這種荷爾蒙加深了他們對自己伴侶的感情,加強了他們的忠誠觀念。人類學家海倫·費舍爾的研究也非常引人注目。她對那些已經在幸福的二人關系中生活了半輩子的人的大腦進行掃描,發(fā)現他們大腦中的神經遞質更加活躍,被稱為“幸福荷爾蒙”的多巴胺更加豐富。當然,從這樣的研究到愛情藥的出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后葉催產素已經在有些國家上市。在英國,人們可以網上購買,該藥的宣傳語是“瓶子中的自信”。我的女友是波蘭人,那里的人們可以把后葉催產素當做藥物購買,服用的人希望能夠借助它更加成功地調情。
您認為愛情藥的意義何在?就是沒有它,人類也好好相愛了幾千年。
您這樣認為?當然,也有結婚50年后還如膠似漆的夫妻。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我們社會中,愛情和婚姻關系中的問題引發(fā)了無盡的苦惱,您只需要想想有多少人離婚就知道了,他們給伴侶、孩子、親朋都帶來無盡的痛苦?,F在,人們試圖用讓夫妻相互交流的“伴侶療法”來拯救婚姻。如果這樣的療法將來伴隨一種合適的藥物進行,又有何不可?這就像心理治療師給病人開抗抑郁藥,是非常普通的事情。
如果用這樣的方式干預人類的感情世界,是不是太不自然?
自然的東西不一定就是好的。癌癥是自然的,但是我們和它抗爭。我戴著隱形眼鏡,它們也極其不自然,但非常有用。如果能改善現狀,何樂而不為?千百年來,我們一直在塑造周圍世界和我們自己。當然,如果想給我們的生物特性改頭換面,必然是有風險的,必須非常謹慎地對待。
性格的塑造也離不開失敗和失望。如果我們用愛情藥操縱我們的感情世界,那我們豈不是根本不可能從錯誤中學習?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該服用愛情藥。將來,我們將進行荷爾蒙基礎上的“夫妻療法”,作為拯救愛情的最后法寶。但是只有在兩人確實有理由繼續(xù)相互信任,卻由于交流障礙沒有成功的情況下,后葉催產素才會作用顯著。如果在一段關系中,信任感已經完全毀壞,則不可行。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服用后葉催產素后,信任感在一瞬間恢復,可能會很危險。總之,愛情藥不是每個人都適用的,完全取決于個人情況和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
如果無法在一段失敗的關系中找到出路,有可能借助藥物消滅心中的愛情嗎?
對此,有專家研究戰(zhàn)后創(chuàng)傷障礙,就是有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人擁有的癥狀。研究人員試圖用藥物將他們的記憶內容和相關的創(chuàng)傷感受分離開來。同理,我們也可以將這種“忘情丸”用于夫妻關系上。比如在家庭暴力的情況下,一個女人絕望地愛著一個暴打她的男人,她知道這段關系對她來說糟糕透了,但是她的大腦就是對這個男人有依賴,她無法離開。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服用一顆藥,切斷感情聯系,開始新生活。
如果這個女人不想吃藥呢?
我們當然不能強迫她。但是作為哲學家,我認為,在一定條件下可以有服藥的道德義務。比如,如果一對夫妻已經無法依靠傳統的療法恢復關系,孩子受到牽連,因父母離婚而痛苦。那么我認為,兩人應該覺得有義務嘗試一下愛情藥,拯救兩人的關系,否則關系破裂后,會損害他們共同的后代。
這和我們最近幾十年來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相悖。
是的,我有和某人在一起的義務——這種想法讓很多人不高興。我們傾向于把愛情看做一個開放的市場。我們想愛上那些我們喜歡的人,如果沒有了感覺,我們就分開,見另一個人,和他在一起,直到再次厭倦。孩子會怎么樣,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愛情藥應該改變人們的這種思想。
我以為愛情藥是種進步,現在聽起來卻是保守的反變革工具。
這您可錯了!實際上,除了讓想分開的夫妻重新在一起,愛情藥還有其他不同尋常的功能。比如說,它可以質疑一夫一妻制。我們想對一個人一生忠誠,但是由于性需求,我們不斷被推往另一個方向,在欲望和倫理的抗衡中痛苦不已。實際上,開放式關系(譯注:雙方有保持伴侶關系的意愿,但又不受傳統的一夫一妻制的限制)或同時和很多伴侶一起生活的多配偶制實行起來唯一的障礙就是嫉妒心,那么我們也許可以用愛情藥消除嫉妒,而不是消除和其他人發(fā)生性關系的沖動。
現在聽起來這就像科幻小說!
據我所知,越來越多的年輕夫妻在嘗試開放式關系或多配偶制。我知道,目前這樣做的只有少數人,但是誰知道呢?一夫一妻制顯然不是我們能夠做到的,因此我期望,在我們社會的繼續(xù)發(fā)展過程中,也會出現其他可能性。
作為愛情專家,您還能簡簡單單地愛上一個人嗎?
還好。但是我已經不會像流行歌曲、詩歌和電影中歌頌的那樣相信愛情和婚姻的美好了,我只能看到故事中的愛情和真實的愛情之間的天壤之別。
[譯自德國《南德意志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