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四年前,時常從波爾夫婦的來信中得知老先生病重或病危的信息,每次都心懷憂慮又心存僥幸,以為他會化險為夷。及至真正的噩耗傳來,頭腦竟一時空白。
說起對波爾先生的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他的堅強與好學。盡管他晚年時常生病,卻學會了用博客,書寫著過去70余年的科幻界掌故——科幻作家的快樂人生在這里能略知一二。
弗雷德里克·波爾,1919年11月26日出生在美國紐約。他10歲就酷愛科幻,喜讀當時被戲稱為“破紙團”的科幻雜志——因為使用劣質(zhì)紙張印刷。這樣的閱讀傾向,讓波爾更愿將精力用在天馬行空的思考而非課堂,高中未畢業(yè)就輟學。20世紀30年代,波爾參與籌建了著名的紐約科幻俱樂部,與許多未來的著名科幻作家或科幻文學編輯建立起深厚友誼。
此時的波爾偶有創(chuàng)作,作品總體來說還未呈現(xiàn)出更深沉和豐富的內(nèi)涵?!岸?zhàn)”中,波爾參軍并在意大利服役,戰(zhàn)后進入廣告行業(yè),親身感受到美國大眾消費文化及其弊端,這成為他之后許多經(jīng)典作品中的重要主題。
波爾對科幻領(lǐng)域的貢獻遠超多數(shù)科幻作家,他還是著名科幻編輯、代言人、作家經(jīng)理人。從19歲起就主編兩份重要的科幻期刊,為打造美國科幻的黃金時代貢獻力量,助力許多科幻作家推出成名作。他主持的兩份雜志,每月各有區(qū)區(qū)405美元的預算,為了保本,篇幅只能限定在4.5萬字。但因為對科幻的熱愛,波爾快樂而艱難地堅守著,有時為節(jié)省資金,不得不親自執(zhí)筆大量文章。
20世紀40年代,科幻小說開始廣受矚目,也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波爾的資源與特長,讓他適時地成為聯(lián)系科幻作家和主流出版商的紐帶。人們因而認為,僅憑波爾的編輯才能,便足以獲得美國科幻界任何大獎。但他的事業(yè)不止于此,還擔任科幻演講家,到各個行業(yè)作有關(guān)未來的報告,成為科幻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代言人。在過去的許多年中,我時常從美國各大報刊讀到他對科幻的推介,言語樸實,內(nèi)容精到。
有一些時候,波爾嘗試離開“空談”進入“實操”,他做過廣告,還成功地替諸如阿西莫夫這樣的作者當過代理。20世紀50年代,他的人生進入作家軌道,表現(xiàn)出普通寫作者難以企及的刻苦精神。他長久保持原創(chuàng)工作,每天必定寫夠四頁才作罷。由于不懈努力且對未來充滿激情,在隨后近60年中,創(chuàng)造出許多成功的傳奇。
談波爾的科幻作品,首推1953年的反烏托邦小說《太空商人》。這一根據(jù)作者的廣告商經(jīng)歷撰寫的故事,成功描述了資本主義的領(lǐng)地被拓展到太空后發(fā)生的一切。此書被列入最早譏諷美國消費主義弊端的作品之一,可見波爾出手就不凡。接下來,他嘗試與名家聯(lián)手,C.M.考恩布魯斯、萊斯特·德爾·雷伊、杰克·威廉森等當時的大腕,波爾與之合作均得心應(yīng)手。其中有關(guān)海底世界的三部曲《海底探索》《海底艦隊》和《海底城市》,表現(xiàn)出強烈的動作性,成就科幻小說走向情節(jié)小說的典范。
波爾出版于1976年的《人變火星人》(Man Plus),實為最早的賽博格(cyborg)小說之一。故事講述美國宇航局對人進行多次手術(shù)以適合火星探險。但徹底切除生殖器也無法阻擋人們殘留的愛情,人機混合體所面對的困境得到生動呈現(xiàn),難怪小說很快獲得美國科幻大獎“星云獎”。
次年,《通向宇宙之門》(Gateway)再次將太空探險和心靈探險合二為一,將科學帶來的機會和危險水乳交融。這一次,他包攬“雨果”“星云”和“坎貝爾”三項大獎。1979年,波爾的影響更是超出科幻界,憑借《杰姆星》(又譯《星際爭雄》)一舉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
盡管成績斐然,波爾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軟肋。因為只是中學畢業(yè),又從事處處與科學相關(guān)的創(chuàng)作,他很努力地自學。記得有一次波爾來京訪問,我與他見面交談后,臨走時獲贈一本他正在閱讀的《科學》雜志。這令我不禁感慨萬千——美國科幻作家讀著這樣的雜志寫作,這和閱讀《參考消息》科技版尋找靈感的我們,真的判若天壤。
除了私人友誼,我十分欽佩波爾先生,因為他是美國作家中,少數(shù)幾個堅定相信且踐行著科幻是一種全球文化主張的人。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波爾就曾到中國訪問,在上??萍紩孟蛑袊骷医榻B美國科幻的發(fā)展,并期待中國人融入世界科幻家族。1991年的中國科幻,遇到了嚴重困難,波爾和查理·布朗、布理安·奧爾迪斯等人義無反顧地來到成都,參加了《科幻世界》舉辦的活動。1997年,波爾再度來華,第三次對中國科幻表示支持。幸運的是,在上述場合,我都見到了大師,獲益良多。
告別波爾,對美國和中國作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科幻文學剛剛處于復興時段的我們和世界,他的存在有著多重意義。我們期盼,黃金時代的最后一位大師、世界科幻的友善大使之謝幕,將不是一種文化和交往的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