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赟八歲習(xí)武,他的愿望就是成為武功天下第一。
十二年后,羅赟藝成出山。他先去挑戰(zhàn)了幾個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竟然都勝了,于是就在京城設(shè)下擂臺,邀請?zhí)煜掠⑿矍叭スダ?,并聲稱如果一年內(nèi)沒人打得敗他,就要大家封他為天下第一。當(dāng)然,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前去攻擂,他也設(shè)下了彩頭,如果有人能夠打敗他,就能得到一百兩銀子。如果攻擂失敗,只需交出一兩銀子。于是來攻擂的人絡(luò)繹不絕,其中很多都是為了銀子而來,當(dāng)然也有真正來和他比個高低的。但不管是何種目的,事實卻是,大半年過去了,還沒有一個人能從他手中拿走一百兩銀子,相反卻給他送了不少的銀子。
這時,有好事者就開始恭維起了羅赟,雖然擂臺還要設(shè)小半年,但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將天下第一的帽子扣在了他的頭上。羅赟自己也開始飄飄然起來,與人出去吃飯,他總是當(dāng)仁不讓地坐在主位上。對人說話的口吻也變得頤指氣使起來,就仿佛他真的已成了天下第一。
一天晚上,羅赟晚飯后正在后院散步,有個自稱叫張四的人來找他。羅赟打量了張四一眼,發(fā)覺他也是個年輕人,年齡應(yīng)該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便抱拳問道:“請問閣下找羅某有何貴干?”
張四道:“聽說閣下立有規(guī)矩,如能打敗你就能得到一百兩銀子。在下就是為此而來的。”羅赟一聽不禁暗暗好笑。他知道來攻擂的人中,很多人都是為了銀子而來,但直言不諱地將這話說出來的,這還是第一個,于是便道:“閣下既然想得彩銀,就該去擂臺上與羅某見真章,而不該晚上跑到家里來。這里可不是比武決勝的地方?!?/p>
張四道:“在下之所以不去擂臺而到你家里來,那是有原因的。”
羅赟道:“哦,什么原因?”
張四道:“因為我若是在擂臺上打敗你,世上人便都知道你不再是天下第一了,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拿了你的銀子,至少也該為你保住尊嚴(yán)?!边@話說得實在是太狂妄了,好像他一定能打敗羅赟似的。羅赟原本是不想在家里和他打的,聽了這話,便再也咽不下這口氣,當(dāng)即拉開架式,就要與張四在月色下決一勝負(fù)。卻誰知張四又道,“且慢,這一架是必須要打的,但打之前有些話也必須要說清楚。”
羅赟耐住氣道:“請講?!?/p>
張四道:“第一,這里雖然不是擂臺,但我倆卻是實實在在的比武決勝,我打敗了你后,那一百兩銀子可是不能少的?!?/p>
羅赟道:“放心,只要你有這個本事,一百兩銀子我保證如數(shù)奉上,一文都不會少。”
張四道:“第二,我說過要為你保住尊嚴(yán)的,所以打敗你的這件事,我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而你也必須答應(yīng)我,你的擂臺還要繼續(xù)設(shè)下去,就像今晚的事沒有發(fā)生過一樣?!?/p>
羅赟道:“是否繼續(xù)設(shè)擂是我的事,你似乎沒必要為此操心吧?!?/p>
張四道:“不然。你爭的是天下第一,而我只是要得些銀子,這叫人各有志,各不相干,你如果不答應(yīng)我這一點,這一百兩銀子我寧可不要,就此告辭?!钡@時羅赟的胃口已被他吊得很足,決心一定要打敗他,讓他為他的狂妄付出代價,豈肯就這么讓他走?便道:“那好,我答應(yīng)你,無論勝負(fù)都會繼續(xù)設(shè)擂?!?/p>
張四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也算是個英雄,可不能食言呵。”
羅赟道:“放馬過來吧。”于是二人便都拉開了架勢,可是一交上手羅赟就知道,張四所有的并不只是嘴上功夫。張四的招數(shù)雖然一點都不精妙,有些甚至還很平庸,但卻是速度奇快,力量也很大,往往是羅赟的拳腳眼看就要打到他了,卻總是被他后發(fā)先至,打得羅赟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認(rèn)輸。
張四高高興興地拿著銀子走了。羅赟的心里卻變得很糾結(jié),現(xiàn)在他知道他已經(jīng)不是天下第一了,那個擂臺再設(shè)下去實在已沒什么意思,但他又答應(yīng)了張四要繼續(xù)設(shè)擂的,所謂大丈夫言出必踐,他又不便反悔。第二天只得又硬著頭皮去了擂臺??墒窃诶夼_上,他依然是風(fēng)光無限,所有來攻擂的人全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武林同道們集合眾議,定制了一塊“天下第一”的牌匾,藍(lán)底金字,敲鑼打鼓地送到了羅赟的府上。
等到人們離去后,羅赟看著這塊牌匾,越看越不是滋味。設(shè)擂一年,來攻擂的人成百上千,全都敗在了他的手下,在外人看來,他也確實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完全配得上天下第一的名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多也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因為還有張四在。雖然張四也說過,他不會來和他爭搶名頭,也不會將打敗他的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但此刻他還是覺得,這塊天下第一牌匾,非但不是榮耀,甚至是對他的一種莫大的諷刺。
第二天羅赟便離家出走了,臨走前他把那塊天下第一的牌匾小心地用布包好,藏在了閣樓上。他決心有朝一日自己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再把這塊牌匾堂堂正正地掛出來。從此后羅赟浪跡天涯,走訪各處名山大川,向各位武林前輩和江湖名宿虛心求教,這時他才知道,真正的武學(xué)大師是不屑于去擂臺上爭奪那些虛名浮利的,在擂臺上即使打敗了所有的人,也根本不值得炫耀。又是一個十二年過去了,羅赟的武功與當(dāng)年設(shè)擂時已不可同日而語,他覺得他已有能力與張四決一雌雄,于是就回了家,把那塊天下第一的牌匾拿了出來。這次他決心一定要把這塊匾掛出來,不是掛在自己的門口,就是掛在張四家的門口。
可是羅赟雖然回來了,卻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張四。張四那次來找他比武時并沒有留下地址,而且這個名字也很可能是化名,茫茫人海,要找到這么一個人,簡直是有如大海撈針。但功夫不負(fù)苦心人,不久羅赟終于了解到,那段時間前門外的京城名醫(yī)賽華陀的家中常有一個年輕人來,模樣很像他所說的張四。于是他就去找了賽華陀。賽華陀一聽他要找張四,立刻便道:“這人我知道,他叫張?zhí)炝?,張四是他的小名?!?/p>
羅赟高興地道:“那就請你帶我去見他?!?/p>
誰知賽華陀搖了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帶你去見他。”
羅赟道:“為什么?你是怕我打敗他?”
賽華陀道:“你永遠(yuǎn)都打不敗他了,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羅赟不禁大吃一驚。張四的年齡比他大不了多少,而且他們上次見面雖然已是在十二年前,但那時的張四精力充沛,神完體足,幾招就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即使是現(xiàn)在,張四也不過是正值壯年,這樣的一個大活人,怎么說死就死了呢?賽華陀似乎也知道他不會相信這一消息,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不讓你見到張四的墳?zāi)?,你是不會相信他死的?!本蛶Я肆_赟來到一座小山崗上的一片灌木林間。于是羅赟就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墳?zāi)?,墓碑上刻著:張?zhí)炝⒅?。下面注明的日期是前年。也就是說,張四于前年就已經(jīng)去世。羅赟喟然嘆道:“唉!我苦練十二年,就是為了要和他再決勝負(fù),卻想不到他已英年早逝,看來我真的是永遠(yuǎn)也打不敗他了?!?/p>
賽華陀道:“羅壯士,你如果是為此而感嘆,那便大可不必。因為即使是十二年前,張四也不是你的對手。”
羅赟道:“先生此言差矣。十二年前,張四打得我毫無還手之力,又怎說不是我的對手?”
賽華陀道:“羅壯士莫急,聽我細(xì)細(xì)道來,你就會明白了?!?/p>
原來這張?zhí)炝⑹莻€孝子,十二年前他的母親得了一種怪病,全身疼痛難忍。張?zhí)炝⒕蛶е赣H去賽華陀那里就醫(yī)。賽華陀看了后道:“這病雖然可治,但用的藥都很昂貴,共需一百多兩銀子,不知你是否拿得出這些銀兩?”張?zhí)炝⒓覠o余財,別說一百兩銀子,就是十兩他也拿不出,只得再三懇求賽華陀。但賽華陀也很無奈。賽華陀是大夫,卻不是藥鋪的掌柜,他可以不收診金,但那些昂貴的藥他是拿不出來的。張?zhí)炝⒖粗赣H痛苦的樣子,想想自己生為人子,卻毫無能力解除親人的痛苦,這么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想到這里,他拔出劍來就要自盡。這時,賽華陀喝道:“小子,你死了就能解除你母親的痛苦嗎?”張?zhí)炝⑦@才猛然醒悟,丟下劍道:“那我該怎么辦?”
賽華陀道:“辦法也不是沒有。我看你帶著佩劍,想必也是個習(xí)武之人。你可以去找那個設(shè)擂的人,將他打敗,這樣就可以得到一百兩銀子,你母親的病也就能治了。”
張?zhí)炝Ⅶ鋈坏溃骸安徊m先生說,我雖習(xí)過武,但卻武功平平。很多比我更強(qiáng)的人去攻擂都輸了,我又有什么能力拿得到那一百兩銀子的彩頭?”
賽華陀道:“一般情況下或許是如此,但我方才見到你為了母親連命都不要了,不妨告訴你一個辦法。我可以給你服一劑藥,再配以金針度穴,使你的力量在短時間內(nèi)增加好幾倍,這樣你就可以打敗那個設(shè)擂之人了,但這么做的后果是,你就只有十年好活。該怎么做你自己決定吧?!?/p>
張?zhí)炝⑾攵疾幌氡愕溃骸罢埾壬o我服藥,我要拿到銀兩替母親治病?!?/p>
羅赟這才知道,原來當(dāng)初他就已經(jīng)是天下第一了,但他的心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張?zhí)炝楸M孝道,不惜以消耗生命來提升功力,輕而易舉地打敗了他。但如果有人為了信仰或者情義,甚至不惜將一生化為瞬間,由此而產(chǎn)生的力量雖然短暫但卻必定強(qiáng)大無比,就如同流星一樣燦爛輝煌,這樣的人又怎么能戰(zhàn)勝?想到這里,羅赟就回去拿來了那塊天下第一的牌匾,恭恭敬敬地掛在了張?zhí)炝⒌哪贡稀?/p>
(責(zé)編/方紅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