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東高密柏城鎮(zhèn)膠河兩岸,過去有許多村莊(小河崖村、何家村、大呂村等)的村民祖輩都以燒制土陶為業(yè),并以此發(fā)家致富。清代末年,小河崖村有一燒制土陶的徐姓業(yè)主,還大膽為自己的作坊起了個很雅的名字,叫“近陶居”,表明其已過起了悠哉樂哉的安定生活,有了附庸風雅的閑情逸致。
到了1958年“大集體”的時候,這些村莊主要還是依靠燒制土陶來發(fā)放福利,過著“吃香的、喝辣的”的日子,很讓別的村莊眼紅了一陣。到底能撈取到多少實惠,歷年春節(jié)貼在他們作坊門上的一副對聯(lián)是最好的證明,“一輪轉去泥出器,雙手捧來土變金”,橫批是“一本萬利”。此地用土法燒制陶器,止于20世紀80年代。
土法制作陶器,過去在此地一般都要4個人搭幫來干。一個挑頭的,當?shù)厝朔Q其為“匠人”,由其盤筑泥條或是拉制泥坯成型,晾硬實后再拿回屋內慢慢陰干,屋內不能透氣,有風進來會把泥坯鼓破;一個蹬輪的(清末至民國時期干這活的多為十二、三歲的小孩),其為保持身體平穩(wěn),雙手握住用繩吊在屋梁上的一根橫著的木棍,一腳著地,一腳踩在輪盤上,按照匠人的快慢指示,不斷蹬著輪盤旋轉;一個踩泥的,伏天把泥曬干了用水泛開,或是冬天把泥凍酥了,開春再用水泛開。泛開的泥,要反復多遍地踩和盤,理整平了,翻過面來,叫“翻垛”,再割成一方方的,搬進屋內備用。所用之泥就地挖取,為距地表約2米以下、約60厘米厚的一層,泥質細膩,有黏力,當?shù)厝肆暦Q之為“窯貨泥”,這種泥膠河兩岸都有。還有一個拾掇貨的,即修整,包括堆塑鏤刻,給半干的器物外壁拋光,用木板拍打上裝飾性花紋等。這四個人,在當?shù)乇煌ǚQ為“做窯貨的”。
制陶的輪盤,當?shù)厝斯芩小傲唷?,木制,直徑?0厘米左右,下深埋一根圓木樁,其露出地面的一端用相匹配的物件框固套合,以充當輪盤的軸承。用來給器物打磨拋光的工具都是從河邊撿來的一些光滑卵石,這些卵石因長久使用,接觸面均帶有很深的被磨削下去的坡面。為了美觀,有些器物的外壁還要用刻有花紋的木板往上拍打花紋,木板多用梨木和棠梨木刻制,紋飾多帶斜條紋狀。拍打時,器物內壁要用一個圓形的陶制工具頂著,當?shù)厝朔Q其為“泥錘”。木板的另一面為素面,此面是用來拍打器物節(jié)與節(jié)之間的接縫,使之能粘合成一整體。分節(jié)來做的器物多為大件,如大缸等,其底部一節(jié)泥坯及中間一節(jié)泥坯拉制完以后,要稍微晾干一下,不能太軟,這樣才能挺得住上一節(jié)泥坯疊壓的重量。節(jié)與節(jié)相接時,底部還要用一陶制的平底罐壓住,此罐內裝泥土,當?shù)厝怂追Q“墜石”,起固定的作用。若不然,輪盤轉動,會把泥坯從輪盤上旋離出去。
修飾器物的工具很多,多為自制,有裝飾器物口沿的花滾子,用它在缸或花盆的口沿上滾一圈,就會軋出刺棱狀的花紋來;有刮抹內底、壁和口沿的各種皮質刮板,分粗、細兩種,頭遍用粗板刮抹,第二遍用細板刮抹。
燒陶的窯為馬蹄形狀,分大窯和小窯。大窯內直徑約3米,燒時先用小火慢慢燒,叫“燎窯”,也叫“烘窯”,火急了、大了,容易把窯內的器物燒破。大約燒6個小時,直至燒透、燒熟,再把窯口封堵,封上窯頂?shù)臍庋?,用面沙培起,叫“憋窯”,這樣能把煙存住。之后,要不斷往窯頂上潑水,干了就潑,洇一天,再燜一天,就可以扒開窯口晾一晾出窯了。用此方法燒出的陶器,顏色均呈黑色,若用急火,顏色會發(fā)青。據說點火燒窯有三怕,即前怕破、中怕塌、后怕癟約(扁),火候掌握很重要。
后期還燒制過一小部分紅陶,有缸和花盆等。燒制紅陶有小竅門,一是燒窯時不用水洇,二是炭火里面要加適量的鹽,雖說一點就明,但為此有人還專門跑去東北學技術。
其所生產的多為農村普通百姓的日常用品,器型都很原始,如挑水用的水罐、吃飯用的粥罐、盛糧食用的貨罐、燒水用的燎壺等。有一種燎壺比通常所用的燎壺要小,它不是坐在爐子上使用,而是放進鍋灶的灶膛里,這樣做飯、燎水兩不耽誤,還節(jié)約了炭火。這種壺在那個還不算富裕的年月,幾乎家家都備有一把,是勤儉持家的好幫手。
貨做好后,碼放在院子里或沿街就近擺放,有專門來進貨的,當?shù)厝朔Q“窯貨販子”。俗話說“干什么不缺什么”,干窯貨的家中自然不缺用泥燒制的用品,在他們的眼里可以說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想要硯臺就燒出硯臺,想要筆筒就燒出筆筒,想要一個擰繩的撥錘,三捏兩捏,修修刮刮,一個造型別致、紋飾精美的泥撥錘就會出現(xiàn)在面前。有些用品獨出心裁,如有一種坐凳,形狀酷似《游梁雜記》所說“其形圓,上寬而中束,下則敞口”的銅鼓,名“瓦墩”、“坐墩子”,較明清時期流行的鼓形瓷墩面貌更顯古老。在當?shù)赜羞@樣的一個禮俗,結婚時要新媳婦把“坐墩子”抱給婆婆,“墩子”與“孫子”諧音,抱“墩子”即抱孫子。
還有小火爐、燎酒壺、針線笸籮、干糧笸籮、鳥食罐等。這些留用的物品,有別于外銷品,都是經過精工細作的,包含著無盡的創(chuàng)意,是窯貨匠們暗地里資以夸耀的本錢,故個個都出落得如“黑玫瑰”一般,妖嬈多姿。
當?shù)責G還有一條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即忌諱女人到窯場,說是女人去了,窯光燒紅了。雖說女人不可進窯場,但窯內夾帶燒制的物品中有一部分是出自她們之手制作的,如面饃磕子(即陶制的果模)和玩具。玩具的式樣有小元寶、蓮蓬、魚、獅子、繡球等,皆鏤空,兩扇合攏,里面放置小泥蛋可搖晃著響。其巧妙的構造如不點破,常常會讓人費盡思量。農歷四月八日廟會(山會),挑著這些磕子和玩具到集上賣,多少也能換回一點補貼家用的錢。
鏤刻這些物品要用尖利的竹木片,或用鐵條特為打制成的小刀,或干脆就用女人頭上戴的簪子??虝r,先把描畫好花樣的紙敷在泥坯上,一邊刻,一邊還要用紗布蒙在泥坯上保濕,以顯露紙背上的圖案。這些活,幾個婦女坐在炕頭上或是院子里,閑拉著呱(說話)就能干,就跟縫衣裳、繡花一樣,是別樣的“女紅”。她們說:“這些小玩意兒都是老娘們刻,老爺兒們-不上那個心?!狈昴赀^節(jié)的時候,周圍莊的人都會來找她們借磕面饃的磕子用,自家看好留用的磕子,她們拿著當寶貝似的。鄰里之間有好看的磕子,會相互交換著用,多一個花樣,就多一份祝福。
直到現(xiàn)在,只要走進這些村莊,任一戶人家里,都能看到他們桌子上擺的、桌底下放的、院子里擱的、屋頂上摞的土陶身影。這些土陶就像這些村莊的胎衣,浸染著日月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