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全國“兩會”前夕，本刊記者采訪第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佛教協(xié)會駐會副會長、第十一屆中華全國青年聯(lián)合會副主席、福建莆田廣化寺方丈、陜西扶風法門寺方丈、北京龍泉寺方丈學誠大和尚。

早春時分，和風拂面。駐足北京西山鳳凰嶺下的龍泉寺，放眼望去，頭頂白云舒展，遠方山巒如畫。在這喧鬧取靜的禪意悠然中，學誠大和尚容止端詳，音韻清朗，笑顏親切，就“中國佛教在國家文化自強進程中的積極作用”這一話題進行深入分析，平和闡述。作為具備歷史觀的智士、修行者，學誠大和尚認為“文化自覺”是對本有優(yōu)秀文化的體認，是一個人、一個民族自立自強的根本，中國佛教文化將承托中華文化走向世界。

文化自強離不開傳統(tǒng)文化涵養(yǎng)

《中華兒女》：您曾講到，“一種文化、一種價值觀要得到其他民族、其他文明、其他國家人民的認同理解與欣賞，必須具有超越政治制度、意識形態(tài)的普世價值，必須具有超越一個民族、一個文明、一個國家、一己私利的世界視野，只有如此，文化資源才能轉化成現實的文化軟實力，從而有利于世界的永久和平和共同繁榮”。請您為我們簡要解讀中國文化自強的內涵和重要意義。

學誠大和尚：在全球化競爭的浪潮中，民族的生存與發(fā)展問題，已經成為當今世界各國共同關注的主題。隨著全球化的推進，國家、民族的概念更多地是從文化方面來體現。一種文化的普世價值越高，包容性越廣，影響力就越大，其生命力也就越強。

2011年《中共中央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 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講道：“當今世界正處在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維護國家文化安全任務更加艱巨，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要求更加緊迫。……文化越來越成為民族凝聚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源泉、越來越成為綜合國力競爭的重要因素、越來越成為經濟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支撐，豐富精神文化生活越來越成為我國人民的熱切愿望?！币粋€民族的覺醒，首先是文化上的覺醒；一個國家的富強，必然伴隨文化的崛起。重樹中華文化主體意識，實現文化自強，離不開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深層涵養(yǎng)。

《中華兒女》：佛教自公元紀元前后傳入中國，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過程中，不斷與中土社會碰撞相融，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那么中國佛教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展有怎樣的滋養(yǎng)作用，產生了哪些重要影響？

學誠大和尚：佛教于東漢自印度傳入中國，與儒道文化相融合，成為中華三大傳統(tǒng)文化之一，對中國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兩千多年來，中國佛教經歷了四個階段：漢晉——吸納儒道文化，和平立足傳播；隋唐——透徹融合本土，開創(chuàng)中國宗派；近代——回應西方文明，走向社會事業(yè)；當代——契應全球時代，開展國際弘法。

在歷史社會上，中國佛教展現了四大文化特色：第一，推動文明的進步與發(fā)展。第二，創(chuàng)造舉世矚目的文化成就。中國佛教文化在哲學、文學、繪畫、雕塑、建筑、音樂、天文等方面，為后世留下來了無比豐厚的精神保障和文化遺產。第三，發(fā)揮著重要的社會功能：中國佛教寺院擔負著學說機構、教育場所、慈善服務、圖書館、文化傳播等重要角色；佛教經典得到先進的翻譯和保存，其學術思想得到充分的交流和傳播；佛教僧侶成為知識與文化的繼承者與傳播者；當遇到自然災害時，寺廟為廣大民眾提供衣食的庇護和信仰上的依靠。第四，宣傳國際睦鄰友好與和平事業(yè)的推進。歷史上佛教幾乎遍及亞洲各個國家和地區(qū)，成為亞洲各民族共同的文化以及聯(lián)系彼此的精神紐帶。

中國佛教推進國家文化自強

《中華兒女》：您曾在很多場合談到“中國文化軟實力提升的國際影響”。在這一進程中，中國佛教的發(fā)展對國家文化自強能夠起到怎樣的作用？

學誠大和尚：概括來講，在當今社會中，中國佛教除了繼續(xù)發(fā)揮上述文化功能以外，還將對國家文化自強起到以下積極作用：第一，佛教深廣智慧——成為國家文化自強的不竭源泉；第二，佛教內明之學——涵育國人道德自律自覺；第三，佛教普世價值——服務社會提供人類心靈幫助；第四，佛教心文化——成為不同文明間的溝通紐帶并促進世界和平。

第一，佛教深廣智慧——成為國家文化自強的不竭源泉。中國佛教以博大精深的理論體系和慈悲濟世的宗教情懷，不斷融會中國社會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模式和民族心理，為中國文化中和諧理念和價值觀提供了信仰支撐和心靈關懷。中國佛教的偉大智慧成為華夏文明血脈心髓的重要組成部分，形成了關懷人間、關切民生、關心社會、關愛人群和關注民族興衰的獨特品格和大乘氣象，影響著幾千年來的炎黃子孫。中華文化的這種基本精神，為解決當今世界面臨的諸多難題提供一種可能的方向，成為構建中國文化軟實力、國家文化自強的不竭源泉。

《中華兒女》：您第二、三點論及佛教內明之學，有涵育國人道德自律自覺的作用，也就是“規(guī)范行為、專注內心、開啟智慧，明是非善惡，勿妄念紛飛”。然而，在繁雜躁動、重利輕義的環(huán)境中，維持個人純凈平和，保持民眾豁達寬厚，并不簡單。那么，從道德自律自覺與服務社會方面來說，中國佛教發(fā)揮了哪些作用？

學誠大和尚：道德缺失是造成當今世界危機的根源，而道德應該通過自律來完成。造成自律欠缺的主要根源是物質主義、個人主義的泛濫，以及信仰的缺失。信仰是人的性格中一股穩(wěn)定的力量，有信仰的人會從內心自發(fā)地規(guī)范和約束自己。一個國家的文明進程中，既需要法治的健全，更需要內在道德自律、文化秩序自凈的精神。

佛教是內明之學，是一套系統(tǒng)有效的對內認知方法。人有六個煩惱：貪、瞋、癡、慢、疑、惡見，都是需要對治、克服的。只有從內心去除了這六個根本的煩惱，其它枝末的煩惱才有辦法得到對治。只有真正認識到問題的源頭，查找到道德危機的根源，才會有正確的方法、途徑、行為解決道德缺失，形成人心內在的自覺自律。

從善去惡、勸善止惡是佛教對人生和社會的價值引導。佛教的五戒十善對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和樂的家庭生活、和睦的社會秩序、和平的世界環(huán)境，具有直接的教育作用和約束力。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綺語、不貪、不嗔、不癡等十善業(yè)，應是每一個公民具備的基本道德品質。

佛教的慈悲智慧、平等圓融、普渡眾生的精神和教義，能與任何時代、任何民族的文化中的優(yōu)秀部分相協(xié)調、相彰顯，具有亙古常新的普世價值?！按蟠扰c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大慈以喜樂因緣與眾生。大悲以離苦因緣與眾生”（《大正藏》）。佛教的慈悲平等包容一切人群。不僅慈悲窮人，也慈悲富人；不僅慈悲贊同自己的人，也慈悲不贊同自己的人。佛教倡導上報四重恩（父母恩、眾生恩、國家恩、三寶恩）、下濟三途苦（地獄苦、餓鬼苦、畜生苦），倡行慈悲不舍眾生、智慧不拘一法。

佛教把人類心的世界分為四個層次：感官層次的世界、理性層次的世界、內省層次的世界、悟性層次的世界。不同層次的心的世界，代表著生命不同層次的自我實現。佛教通過戒、定、慧三學來提升生命境界。戒學，重在規(guī)范人們的感官世界，使人們在享受各種物質生活時能有所節(jié)制和自我約束，這是走向精神自由和富足的必經之路。定學，重在回歸人們內心的平靜?；蹖W，啟迪內在的智慧之光的自然流露。

《中華兒女》：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佛教界積極參與對外文化交流活動，促進理解，增進友情，消除誤解，打開隔閡，把中國佛教文化的智慧和真理介紹到其他國家，讓更多的國家、更多的民族、更多的文明認識、認同、理解、欣賞包括中國佛教文化在內的中國文化，那么根據剛才所講第四點“佛教心文化——成為不同文明間的溝通紐帶并促進世界和平”，請您為我們闡釋，佛教心文化如何能夠成為不同文明間的溝通紐帶，并怎樣促進世界和平？

學誠大和尚：在當今全球化的背景下，國家與國家之間友好關系的營建，不僅是政治上的相互尊重，經濟上的相互合作，更重要的是文化之間的相互交流。

佛教“心文化”理念為人類精神文化的交流與超越，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佛教尊重不同文化和不同信仰，尊重各地的風俗習慣，具有不執(zhí)成見、兼容并包、廣納一切智慧的開放心胸。這在當今世界的多元化語境之下更顯示出重要的現實意義。歷史學者菲利普·費爾南德茲·阿邁斯托感嘆道：“與同為在軸心時代之后興起的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相比，佛教在許多不同的國家與文化中進行傳播，而實際上大多數的宗教都傾向于保留其發(fā)源地的文化特性。我們還無法完全領悟佛教在這一方面的成功秘訣?！保ǚ评铡べM爾南德茲·阿邁斯托，《世界：一部歷史》，第218頁，北京大學出版社。）

人類之所以難以和平共處、相互尊重，正是因為各式各樣的“中心主義”為自他之間設下過多的界限。佛教把宇宙萬物看作相互依存、彼此觀待的整體網絡。中國佛教文化在與不同文明之間的溝通與交流過程中，也肩負著擔任國家文化走向世界的和平使者的職責。值得一提的是由中國舉辦的“世界佛教論壇”，圍繞著如何構建“和諧世界”，從心開始著眼于世界和諧與全人類的共同福祉，從2006年至2012年，已經成功舉辦三屆。中國舉辦的這一國際多邊宗教大會，充分展示了中國佛教兼容并蓄、以和為本的精神，對促進世界和諧起到了積極作用。

隨著時代發(fā)展，中國佛教文化的現代價值在世界范圍內也會越發(fā)彰顯其獨特魅力。中國佛教在承載著中華文化自強的責任擔當中，也必將對促進世界和平與發(fā)展，貢獻出深廣的智慧和力量。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