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失去記憶，那么下一秒，你能否對我一見鐘情？

嘈雜的酒吧里彌漫著煙味、酒味，綺風不喜歡這種味道，誘惑你的同時又在傷害你。酒吧的舞臺上一個身姿妖嬈的女孩在跳舞，舞姿艷麗，朦朧的煙霧，多色的燈光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她那纖細的腰在不斷隨著強勁的舞曲扭動，扭得讓綺風認為她是不是一條蛇，一條有著劇毒的美女蛇。

“嗨，綺風，快上場啦，發(fā)什么愣??？”明棋已在架子鼓前坐好，沖著發(fā)愣的綺風吼道。

舞蹈早已結束，該到他上場了，他快速地拿起身邊的吉他，試了兩下音后對明棋挑眉暗示可以開始了。鼓聲與吉他聲配合得很好，綺風賣力地嘶吼著，很動感的搖滾又一次將酒吧的氣氛帶入了高潮。綺風其實并不喜歡搖滾，搖滾與他的溫和的性格不符，但這間酒吧只需要搖滾。當初他和明棋跑了多少地方才獲得在這里駐唱的機會，只要能唱歌、能上舞臺，他們就很滿足了。

綺風在這一瞬間突然感覺很無力，莫名的……一首接著一首……似乎沒有了盡頭。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綺風和明棋收拾好各自的家伙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宿舍趕。初秋的夜里微微透著涼，好像有水汽，應該是下霧了。

綺風記得到大學來報到的第一天也是下了霧的，很奇怪的夏末的霧，在很大很濃的霧中，他走進了這座繁華城市的一所三流大學，音樂系。

明棋和他同宿舍，是個活躍、聒噪的男生，聲音很好聽，低沉性感，架子鼓打得極好，他有著陽光般的笑容，人緣很好，也招老師喜歡。在大一末，明棋吵著嚷著要辦一個樂隊，綺風這個吉他好手自然成為組員之一。明棋的樂隊可以說是匯集了音樂學院的人才，學校哪里有什么活動哪里就會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在學校風靡了很長時間……

直到大四，大家漸漸就散了，原來人才鼎盛的樂隊就剩下了明棋和綺風兩個。明棋每次在酒后都要感慨一番人生無常，他與綺風是患難兄弟，如今就綺風還沒離開他……他的思維總是很混亂，酒后說話也不清楚，聽得綺風想笑?；蛟S只是他們簡單，堅持著唱歌的夢想；或許是他們不夠現(xiàn)實，渴望靠著歌聲在這個繁華的城市有個立足之地。

第二天是個大熱天，綺風醒得很早，宿舍里很悶，汗?jié)窳怂谋?。他記得剛上大一時就有傳言說學校要裝空調，可是現(xiàn)在都到了大四，連空調的影子都沒看到，宿舍里唯一的一臺電扇無力地吹著，搖晃著腦袋。明棋發(fā)出弱弱的鼾聲，節(jié)奏與電扇搖頭的節(jié)奏竟出奇的相似。

綺風想起昨晚那水蛇一般的腰肢，又順著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的樣子。畫著大濃妝，面容都看不真切，只是大大的眼睛很吸引人。她來求職的時候他和明棋正好在排練，只見似乎一瞬間她的眼里就溢滿了淚水，聲音很軟很糯，應該是南方人，她似乎急需錢，說著說著就語無倫次了。她的淚水始終都沒掉下來，就在那一刻綺風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很疼很疼……

她說她叫風箏，假名字，在這間酒吧里，這只是一個代號而已，誰在乎？

肚子咕嚕嚕的叫聲把他拉回到現(xiàn)實中，他下床倒了一大杯冷水一口氣喝掉，稍微緩解了自己的煩悶。大四基本沒什么課，許多人都加入了找工作大軍，宿舍里就剩下了他和明棋兩個人。老大走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長嘆一口氣，似乎想說什么但搖了搖頭什么都沒說，他拉著行李，頭也沒回就走了。后來他聽說老大在家里的幫助下進了一家國企，工資很高，工作很清閑。其實老大也彈的一手好吉他，他們初識便相見恨晚，兩人總喜歡在宿舍里彈著吉他飆歌，吵到宿管明令禁止才肯停下。

可惜那些一起瘋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明棋正好醒了，瞪著他：“又發(fā)什么呆呢？走了，今天得早去，陳姐有事通知。”說著又笑著湊到綺風身邊說：“我覺著這次陳姐肯定說的是簽約的事，哈哈，你說我們是不是快熬到頭了！”他迅速套好衣服，一邊洗漱，一邊哼著小調。

酒吧的陳姐是把他們招進來的經理，平時很是照顧他與明棋。她與一位娛樂公司的老板有私交，曾經向那位老板特別推薦過他們。

他們早早地來到酒吧，此時的酒吧還沒有開門，很冷清，綺風竟然覺得有著蕭索的味道，是人走茶涼嗎？他苦笑著搖搖頭。

上樓來到陳姐的辦公室，敲了門，隨后傳出一個明亮的聲音“進來?！蓖崎_門，辦公桌后坐著一個好看的女子，打扮得很時尚，看得出很精明，她笑著招呼他們坐下，臉上持著公式化的笑容。

“記得上次我跟你們說推薦你們給我朋友么，最近他們公司招歌手，他們昨天來看了你們的表演，很欣賞你們這個組合，想要簽下你們，但是……”陳姐收起笑容，有點嚴肅“由于一些原因，現(xiàn)在只能簽下你們其中一個……至于是哪個，還有待進一步考量你們各自特點和條件……”

陳姐還沒說完，就被明棋打斷：“怎么可以，我和綺風是不會分開的，陳姐，你一定有辦法的，你知道，我和綺風是不會分開的，我們組合快三年了，要么一起簽，要么一起不簽，綺風，對不對？”說完，他扭頭看綺風，捏緊了綺風的手。

綺風轉頭看他，笑著點點頭，“嗯，共進退?！?/p>

“年輕人，你們知道這次的機會有多寶貴嗎？簽下的人會接受嚴格的聲樂舞蹈培訓，有機會進入……哎，你們好好考慮吧……”陳姐似乎有些無奈與惋惜，“想要這個位置的人很多，你們應該懂，這個圈子里從來不缺的就是有才的人?！?/p>

明棋握著綺風的手有一點松動，沉思著走出陳姐辦公室。

“怎么辦？”明棋有些焦躁，拿起吧臺上的酒一飲而盡。

“嗯……”綺風也很疲憊，他輕搖著玻璃杯中的酒，太陽穴在抽動。

無論在形象還是才華上，綺風都要勝過明棋，其實勝負早已成定局。

今晚的酒吧氣氛有些沉悶，明棋一直在吧臺上喝著酒，一杯接著一杯，綺風坐在他身邊，沉默著，看著舞臺上那個依舊妖嬈的女子，只是今晚他沒有了心悸。

風箏跳完舞，興奮地走過來，沖著綺風打招呼“嘿，恭喜你啊，大才子，馬上就不用在這里了，你要發(fā)了啊……“她還沒說完，明棋把酒杯用力地擲在吧臺上，玻璃與大理石發(fā)出刺耳的碰撞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風箏瞟了他一眼，悻悻地扭著腰肢走了，留下滿滿的香氣。綺風盯著她遠去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眼睛。

“怎么，你小子動凡心了？”明棋訕笑，萎靡的樣子，郁郁的口氣，“放心，你要發(fā)了，還怕她不要你，只怕到時候這等庸脂俗粉……”明棋還沒說完就醉在吧臺上，嘴里嘟囔著什么，身體擺動，很不安。

綺風嘆了口氣，想說什么，但終究什么都沒說。

自那天后，綺風一直沒有看到明棋，他沒有回宿舍也沒有來酒吧唱歌，打電話過去也是無人接聽，綺風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什么，一些很寶貴的東西正從他身體里慢慢流走。知道明棋的消息還是通過陳姐。他來到陳姐的辦公室，辦公室沒什么變化，包括陳姐的裝束似乎都與那天一樣，只是那天他身邊站著明棋，那天他對明棋說“共進退”。

他站在陳姐面前，笑著聽著她的每一句話，腦子有些混沌，眼睛有些酸澀，腿腳有些無力。

“綺風，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标惤忝嫔钢锵В澳闶莻€聰明人，該猜到你落選了，明棋已經簽約，至于你，下次他們公司再有空缺時我會替你爭取的……”

綺風沒有說話，的確，他早猜到了，從明棋消失的那天他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

離開時綺風辭去了酒吧的駐唱，有些地方，存留了太多記憶，他不想褻瀆。

對于他的這個決定，陳姐有些驚訝，但也只是一瞬間她又恢復了平靜?！靶』镒?，別太沖動，機會有的是，或許你該學學明棋，機會也是要靠自己爭取的，不是嗎？”

“我知道的，陳姐，謝謝你！”對于陳姐，他是感激的，這個年紀不比他們大多少的女子從他們進酒吧開始就一直在照顧著他們，總是暗中提點著他們。

綺風走出陳姐的辦公室，突然感覺身體在那一刻輕松了許多，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擔。他穿過仍舊吵鬧的酒吧，酒吧這兩天來了新的駐唱歌手，仍是兩個在校大學生，很帥氣的男孩，唱著他熟悉但不喜歡的搖滾，臉上是滿滿的對未來的期望，他仿佛看到了當年他和明棋的影子。

心微顫，他看到了一抹紅色的身影。風箏穿著紅色的連衣裙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后，熟悉的背影，男人牽著她的手，風箏似乎有點跟不上男人的步伐，扭著她的水蛇腰小跑著，捏著她軟軟的南方口音向男人撒嬌，“明棋，你走這么快干嗎？我跟不上了……”他們走得極快，綺風站在角落里，已經聽不到更多了，只見那抹紅色的身影跟著男人上了酒吧門口一輛嶄新的車……

綺風忘記自己是怎樣走出酒吧的，搖晃著身子像喝醉了。街上還有些稀稀落落的人，匆匆走過，他知道每個人路程的終點都有著另一個人在等他，只是，他路程的終點呢？

不知不覺他已走到了學校，不想回宿舍，宿舍里只剩下他一個，下午來了幾個陌生人，搬走了明棋所有的東西。

綺風坐在路邊，入秋了，晚上有些涼，飄著細雨，綺風蜷起了身子，將頭深深埋在了兩腿間，抵擋著涼風。眼睛澀澀的，只是沒有淚水。

遠遠地，學校門口傳來了賣唱大叔的歌聲，他唱得跑調，記得是哪一天，他和明棋笑大叔走音，同情大叔穿著破舊的衣裳，拿著很破的吉他。他們在大叔身前的塑料桶里放下了幾個硬幣，背著吉他笑著離開。

大叔用他沙啞的聲音唱著《春天里》，還是有些走音，但是他很認真地在唱，對那些極少給錢的人重復著謝謝。

大叔一遍一遍地重復著這首歌，沒有選其他的曲子，在他的身后，綺風坐在秋風里，一遍一遍地聽著……

在清晨在夜晚在風中，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里，春天里。凝視著此刻爛漫的春天，依然像那時溫暖的模樣，我剪去長發(fā)留起了胡須，曾經的苦痛都隨風而去，可卻是那么悲傷，歲月留給我更深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