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他走在這條滿是煙塵的街道上，四處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這是一個城市邊緣的農(nóng)村，墻磚的紅色已經(jīng)斑駁，手寫體的計劃生育等標(biāo)語顯得不合時宜。寬敞的馬路兩旁全是賣菜的農(nóng)民，人們踩在滿是剩菜和爛水果的地上討價還價。他從包里掏出膠水，找了一個還算平整的墻面貼上了一張自己復(fù)印好的素描。素描對象是一個長相沒什么特點的男人，仔細(xì)看甚至還有些猥瑣。素描的頂部是“尋人”兩個大字，底下是一行小字，寫著他的手機號。

這幾天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遍了學(xué)校附近的幾個城中村，四處向人打聽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但是卻沒什么收獲。難道是畫像不像嗎？不，在這一點上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人各有天賦，有的人能歌善舞，有的人則過目不忘——他的能力就是把自己只看過一眼的東西準(zhǔn)確地畫出來。他的直感告訴他，他離這個家伙已經(jīng)很近了，他甚至感覺有些人明明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只是不肯告訴他。這些人應(yīng)該會通知那個家伙吧，這樣的話，用不了多久，那個人就會主動跟自己聯(lián)絡(luò)的。

在結(jié)束了一天的尋找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日租房。一張?zhí)缮先┲ㄗ黜懙拇埠蛢蓚€矮板凳就是房間的全部。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徑直走到床邊，躺下。他又想起那天在圖書館門前發(fā)生的事，如果他當(dāng)初能跑快點現(xiàn)在也就不用這么費事了。不過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人總要去接受那些你改變不了的事實。不過換個角度想，可以換一個環(huán)境去生活，其實也是件不錯的事。

Chapter 2

他還是和前幾天一樣走在亂糟糟的街上，看著身邊的人出攤，看著周圍的人勞作，他覺得這些說著方言的人打造了一個他們自己的小世界——和校園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想要融入到他們之中，因為他覺得走在這些人中間，自己的精神有了久違的振奮。

他決定接下來的詢問全都用方言來進(jìn)行，這樣也可以讓被問的人感到親切。他興致盎然地走在街上，向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打聽著畫中人的下落。這幾天他不想回學(xué)校，因為他不想跟宿舍里的他們解釋自己為什么沒去上課。他對每天重復(fù)地畫，畫，畫——像流水線上的技工一樣的生活感到厭煩。不止是這樣，在學(xué)校里他甚至感覺不到生命的朝氣。他看不到活力和想象力，在他眼前的只有來來往往忙碌的人群。他努力讓自己不抱怨眼前的生活，因為他明白生活的無聊是一種常態(tài)，就像叔本華說的那樣：人們在欲望和無聊之間來回?fù)u擺。這種想法也讓他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個沉默的人，一個別人眼里不合群的人。可是他并不怎么在意這些，他是有想法的，他想要靠自己的本事贏得尊重和榮譽，他想要做點什么去改變現(xiàn)狀。不是為了可以一鳴驚人，只是為了對得起自己。

一開始，他很想成立一個可以幫助人的社團——類似于銀魂里的萬事屋或者頑主里3T公司，專門為學(xué)校里的人服務(wù)。需要幫助的人其實很多，那些不知道如何向心儀女生表白的人，那些礙于面子不好向別人開口的事，那些想要用與眾不同的方式度過生日的人——這一切他都可以出謀劃策，只要計算恰當(dāng)，甚至可以盈利?？墒沁@個想法剛送到社聯(lián)就被否決了，理由是不符合學(xué)校的要求。后來他又開始偷偷找人籌劃，可剛剛在食堂門口放上一塊畫好的牌子就被沒收了，在學(xué)校公示板上張貼的廣告也被撕毀，他甚至還因為這件事得到了一次處分。他對學(xué)校的做法感到失望，漸漸地就沒有最初的那份熱情了。

到了中午，他隨便找了個地攤坐下吃飯。要上一碗蛋炒飯，打開一次性筷子，他準(zhǔn)備開動了。這里的飯和食堂一樣不好吃，不過他并不介意。在學(xué)校時他對食堂的飯菜總是抱怨，可現(xiàn)在這樣奔走了一個上午后，他覺得只要有的吃就足夠讓他滿足了。他想起他的同學(xué)們，有的沉浸在網(wǎng)游里，有的泡在圖書館整日看書，有的仍在看那個從開學(xué)就開始追可到現(xiàn)在也沒追完的動畫，還有些應(yīng)該不定和女朋友去哪廝混了。他自己卻在一個他們都想不到的地方吃著蛋炒飯，他恐怕他們理解不了他，不過他倒是挺能理解他們的。不過無論如何，目前的狀態(tài)是他選擇的，而他很享受這個過程。

Chapter 3

夕陽緩緩落下，天空上泛起晚霞。他靠在一個電線桿子上看著那些正在收攤的小販，心里盤算著自己剩下的錢還能再支撐幾天。他在花壇旁坐下，掏出一張素描放到腿上。畫上是一個留著披肩長發(fā)的女孩，他看了一會又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回了包里。

他腦子里全是那個姑娘的樣子。他是在操場上拍照的時候無意間拍到她的。雖然只是偏居畫面左下方一隅，卻仍不妨礙她成為那張照片里最美的風(fēng)景。他想認(rèn)識她，于是他又一次次來到操場，希望能再像上次那樣遇見她，可惜沒有如愿過。不過還好他是個執(zhí)著的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個暴雨的午后，他正在圖書館閑逛的時候，剛好看見她頂著書包跑到圖書館里避雨。他看著正在躲雨的她的背影，內(nèi)心有什么柔軟的東西正在緩緩跳動著。他害怕，他膽怯，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勇氣走過去開口問她任何問題。他就這樣站在她背后看著她，直到雨勢漸漸趨向舒緩。她站在書架前翻一本厚厚的藍(lán)皮書。書的名字他看不太清，不過她面前的書架上面寫著“經(jīng)濟”的字樣。他感覺她應(yīng)當(dāng)是學(xué)經(jīng)濟的。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走到她對面的架子前面，透過書本間的縫隙看她。他們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隔著一個書架站立著。雨停了，他目送著她把那本書帶出圖書館，過了一會，他也把書合上出去了。

回到宿舍后他用電腦登陸了學(xué)校的網(wǎng)站查出他們學(xué)校所有年級商學(xué)院和工商管理學(xué)院的各個專業(yè)的課表。他在不曠課的情況下每天都去上一個專業(yè)的課來碰碰運氣。在半個多月以后，他在D座的一間小教室里再一次遇見了她。

從那以后他每周這個時間都會去他們的教室旁聽。日子久了，他們班里的人對他的存在也就習(xí)以為常了。他在那看書，畫畫，甚至無聊的時候也會記一些經(jīng)濟學(xué)的筆記，或者背背單詞。他覺得自己正在和她用一種沉默的方式接近著，也許就像小品里說的，先混個臉熟再說。

Chapter 4

深夜12點半，他的手機鈴響了。他在黑暗中摸索出手機，來電是個陌生的號碼，他按下接聽鍵，對方是個有著低沉嗓音的男子。

“喂，請問你是？“

“我知道你找的那個人在哪。”

“在哪？”

“電話里說不太方便，你來長安街和為民路的交叉口，我在那等著你?！?/p>

剛說完，電話就掛了。

他在黑暗中思索，為什么要這么晚聯(lián)絡(luò)我呢？為什么不問清楚酬金到底有多少呢？他把拿起的上衣放下，重新回到被子里開始回想整件事情。他越發(fā)的感覺打這個電話的人很有可能正是他要找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盡管墻上沒有表，他還是感覺自己的緊張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加劇。他畢竟只是個學(xué)生，還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如果對方真要整他的話，他根本對抗不了。

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他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按下接聽。

“為什么你還沒有到？”

“因為你就是我在找的那個人吧?！?/p>

對方一時沒有反應(yīng)，他感覺自己應(yīng)該是猜對了，于是接著說下去。

“我和你沒有矛盾，如果說有的話我也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一點東西?！?/p>

“每個人都想從我這拿點東西。”

“我只是想要回你在圖書館拿的那個包，那里面應(yīng)該沒有什么值錢東西。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p>

“你想拿就拿，那我也就別混了?！?/p>

電話生硬地掛斷了。

他又開始回想起那天在圖書館，他又一次遇到她。那時候他已經(jīng)跟著他們班上過很多次課了。他看見她從錢包里掏出借書卡然后又把錢包放回書包。存包的柜子已經(jīng)放滿了，所以她像其他人一樣把書包扔到地上。他看見她的眼神從自己身上掃過，但是他不知道她是否對自己有印象。他不想在課下去打擾她的生活，或者像個跟蹤狂似的偷窺她的隱私。他雖然沒有告白的勇氣，可是他卻有毅力讓自己保證在每周的一個固定時間與她有個交集，這就讓他心滿意足了。

這時候，一個陌生男人把她的包拿了起來，女孩覺得應(yīng)該是拿錯包了吧。“等一下！”她對著正往外走的男人的背影喊道。她快步走過去想叫住男人。可男人反而加快了步伐，向門外跑去。她意識到這家伙可能是個小偷。于是她大喊“有人偷包”，跟著跑著追了過去。

他也看到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他放下手里的書，也跟著跑了過去，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很快他就超過了她，他努力縮短著和陌生男人的距離，眼看就要追上去了。這時候男人轉(zhuǎn)過身來，用書包直直地向他掄了過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他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芭椤钡匾宦?，他被書包打倒在地。男人撿起包，又向?qū)W生宿舍樓方向跑過去。他顧不上肩膀被書包打到的疼痛，也站起身向宿舍樓追過去。

他想到宿舍樓的盡頭是一片柵欄，對方很有可能直接從那里翻出校門。于是他向盡頭跑過去，可是來遲了一步，他只看到男人翻過柵欄跑出學(xué)校的背影。

他并沒有回去向她說明情況，從那以后他也沒再見過她。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宿舍，把那個男人的樣子畫了下來。然后他向輔導(dǎo)員請了一個月的病假，拿著從銀行里取出的積蓄，開始追尋這個素昧平生的家伙。

Chapter 5

他又像前幾天一樣繼續(xù)向人打聽素描男子的下落。

“哎，這不是王家那小子嗎？”

“你認(rèn)識他？”

“就是附近那個巷子最里頭那家啊?！?/p>

“能不能幫我指一下？謝謝。”

他順著陌生人所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條巷子。太陽正在向西方落下。巷子的深處明顯要比巷口黑很多。他是肯定要和那個人見面并且討回書包的，這也正是他見面的意義。他在巷子前猶豫了一會，最后還是決定賭一把。他走到巷子盡頭的那個門前，留心向門內(nèi)觀察。門是虛掩的，從門縫里可以看到院子里長著很多雜草。這時候他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被騙了，他轉(zhuǎn)過身往巷子口望去，剛才被他問路的男人正站在巷子口看著他。

還沒等他有機會再扭過頭來往門口看，他的腦袋就被人用一只黑色塑料袋給蒙住了。塑料袋上有蘋果的香味，他被人用拳頭和棍子好好招待了一頓。胸前和肋骨挨了四拳，后背和大腿也挨了三棍，鼻梁被人打出血跡，酸酸的感覺讓他不自覺地流出眼淚。在陰暗的小巷里，沒有交談的聲音，聽不清外面攤販的叫賣聲，能聽到的只有乒乓的打擊聲和揮棍時破風(fēng)的呼呼聲。

招呼完畢，他聽見棍子被扔到了遠(yuǎn)處，他躺在地上，聽見腳步聲漸漸走遠(yuǎn)。他顫巍巍地站起來，把黑色塑料袋摘下來。他大聲地向快消失的背影們喊：“把你在師大偷的那個包給我。”

對方停了下來，其中一個人轉(zhuǎn)過身說，“看來這小子被揍得還不夠啊?！彼匆娝麄兿蜃约鹤哌^來了，可是他并不感到害怕。原本被打得顫顫巍巍的雙腿反而立得更穩(wěn)。

一個穿黃背心的人想向他沖過去，可是卻被素描男子攔了下來，素描上的男人看了看他說，“那個包我就扔到那個院子里了，想要的話你自己去拿。”男人說完，就從巷子口往街上走過去了。其他的幾個人緊隨其后。

他費力地向院子走去，每一步都邁得很吃力。推開虛掩的鐵門，他最先看見的是院子中間的一棵大棗樹。熟透了的棗子掉在地上，任由土壤腐蝕。他在一片雜草中間看見那個書包，他走過去，順勢躺到地上。他用一只手打開書包拉鏈，看見書包里還剩下幾本書和一個錢包。錢包里的錢被拿走了，不過還剩下一些卡片。他掏出其中的身份證。躺在地上用手舉在頭上看著。一顆棗子正好落下，打到他的臉上。他躺在那，靜靜地呼吸。

Chapter 6

他再一次走在學(xué)校的路上，百感交集。身邊偶爾有認(rèn)識的人經(jīng)過向他問好，他也以禮相回。他們當(dāng)中恐怕大部分都沒注意到他已經(jīng)離開這所學(xué)校十天了。

在巷子里受的傷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時值正午，十月份的天氣卻是溫暖宜人。他順著學(xué)校的大路一直走到食堂，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金色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身上，給她的周遭打出淡淡的光暈。他第一次鼓足了勇氣，對前面的身影說，“同學(xué)，等一下?！碧嶂莻€書包，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們兩個人說著，向食堂走去。兩個人的身姿一起沐浴在陽光下，越靠越近，漸行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