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年

虛構(gòu)

日子太陰暗，黑夜太蒼白

有必要虛構(gòu)一些事物，讓世界看起來有點

真實

有必要虛構(gòu)一間木屋，七十個平方

用來放置無處可放的文字，任它發(fā)霉發(fā)

酵，腐爛成蛆，化為蚊蟲

屋前，有必要虛構(gòu)一片空地，用來栽你喜

歡的葡萄和鳶尾花

有必要虛構(gòu)一個冬天

虛構(gòu)一片雪原，冰鎮(zhèn)這浮躁的蟬

有必要虛構(gòu)一個故事，丟進那漸漸熄滅的

火塘

故事的開頭，梨花滿枝，敘事緩慢，對白不多，

不要結(jié)局

梨花，虛構(gòu)它一直不落

有必要，虛構(gòu)一個我，寫字的這個，皺紋太多

在臉上，虛構(gòu)一些笑容，在腰間，虛構(gòu)一柄長

劍

因為現(xiàn)實太硬，劍，有必要虛構(gòu)它削鐵如泥

你，一直在那里，沒有必要虛構(gòu)

但需要虛構(gòu)一件長裙，水洗綢，紫藤花

然后，再虛構(gòu)一條船，一陣風(fēng)，一條未及命名

的河流

有必要虛構(gòu)一些紙，記錄一些即將焚毀的事實

然后虛構(gòu)一些事實，祭奠那些誠實的化為灰

燼的紙

有必要虛構(gòu)一次沉沒，告訴人們，扔過來的，

只是一根稻草

有必要虛構(gòu)一次壓倒，告訴駱駝，每一條的

生命，都是一根稻草

有必要虛構(gòu)一場惡夢，看哪些人在熟睡，哪

些人在裝睡

如果沒有尖叫，那么這場惡夢，可能不是虛

構(gòu)的

羊拉的風(fēng)

拍照的時候，不要站在懸崖邊

羊拉的風(fēng)力氣很大，精神失常

在羊拉，要學(xué)會三件事

第一，要學(xué)會同石頭說話

第二，要學(xué)會釣金沙江的魚或者水

第三，要學(xué)會喝帶著怪味的松子酒

夜太遼闊，菜太難吃

必須說很多的話佐酒

我們說一些黃色的段子，大聲地笑

不厭其煩地進行細節(jié)描寫

偶爾談到幾個微甜的名字

沒人提及這里冬天，一人多高的雪和黃昏

不知道說錯了什么

風(fēng)在籃球場后面的小巷里大哭起來

半夜過了都不停

第二天，羊拉的草全部黃了

風(fēng)，不知去向

洱海之夜

今夜，我姓段名譽

飽讀詩書，精通琴棋，沒有心機

南詔島上，滿目洱海，多少蒼山

月光鹽酸一樣強烈

滲進了骨頭、巖石和每一句對白

今夜，我已深入江湖

灰云橫斜，漁燈明滅，浪花開謝

有暗流、漩渦和潮起潮落

英雄在此，螃蟹與豎子不得橫行

今夜，正義像風(fēng)一樣無處不在

所有善惡，會在雞叫之前得到報應(yīng)

今夜，顏梅玖就是木婉清

余幼幼目光有毒，應(yīng)是阿紫

張晚禾算作鐘靈，雷平陽就是喬峰

胡正剛光頭，法號虛竹，使得一手好拳腳

篝火旺盛，夜?jié)u熔化，無人注意

有思念像飛蛾一樣撲進火里，化為灰燼

我踩凌波微步，經(jīng)脈完全打開

用腳步書寫贊美詩

獻給大地和生命，不悔一字

今夜，喝了太多白酒和啤酒

我內(nèi)力充沛，心潮澎湃，臉色潮紅

今夜，我的六脈神劍非常靈驗

伸手一指，月亮就多了一塊紅暈

再指，有星星落進你的眼眸

又指，兩只白鷺掠水而去

像用來形容天國或者故鄉(xiāng)的詞語

今夜，我是大理王子

權(quán)傾西南，富甲滇土，澤被一方

我不殺生，不修宮殿，不拆民房

愛種茶花與竹。我信佛，信緣，信鬼神

憐惜每一片落葉和扇貝

酒杯里的時間，是我唯一的敵人

用輕喚，撫摸一些女人的名字

再不喜歡，就來不及了

今夜一過，就有船來接

我的武功將還給金庸，清澈

將還給洱海，真誠和青衫還給北宋

緩慢而精致的深秋

還給沙灘上的紫衣螺

一到對岸，我就是詩人劉年

就得戴上微笑和謙卑

一個領(lǐng)導(dǎo)都不敢得罪

最喜歡的女人都不敢喜歡

只在不勝酒力的時候，才想起六脈神劍

只在不省人事的時候，才想起王語嫣

只在深夜醒來

撫摸冰涼而堅硬的墻壁的時候

才想起崇圣寺的鐘聲

游大昭寺

一個敲鼓唱經(jīng)的喇嘛和一個沉默的詩人

相遇了

大殿上，柵欄和酥油燈微弱的光芒，逐漸

消失

懂了嗎？喇嘛歌頌著的就是詩人詛咒過的

人間

懂了嗎？那些詩歌串起來，掛在風(fēng)中，就

是經(jīng)幡

沒有人注意，留在殿里是一個身著袈裟的

詩人

走上大巴的，是一個帶著相機和微笑的

苦行僧

獨坐菩薩巖

1

仿佛戴著重孝

菩薩巖的天空很白

坐在那棵杉樹下

可以俯瞰人間

綠衣的小女孩是李露

她與弟弟的爭吵，隱隱可聞

小河靜靜流淌

死亡，讓人間如此美好

2

石拱橋這頭

灰色的房子是我的家

母親說，前些天

父親還在平臺上

拿著歌書唱《北國之春》

平臺在二樓，可以看到路上

每一個回家的人

3

母親說，臨死時

父親滿床翻滾。不知是什么

讓他那樣疼痛

世上所有問題的答案

都在身后那堆新壘的黃土里

芭茅花很白

山茶花也很白

看到人間照常升起的炊煙

我突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