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河邊孤零零的墓碑,被光陰磨去棱角
那些斑駁的字跡縮寫了李翠花的一生
三歲,父親死于癆病
五歲,母親改嫁,一個賣布匹的遠方男人
用他五彩斑斕的挑子挑走了母親的心
八歲至十一歲,老鎮(zhèn)孤兒院的天空
飄著她夠不到的朵朵白云
她放上天去的夢,總被斷垣上的麻雀吵醒
十三歲,她開始下田掙工分,半個勞動力
為五年后的一股紅頭繩掙足面子
進入洞房的前夜,那個白面知青不??┭?/p>
就這樣,命運讓她守寡三年
村頭的岔路口,孩子們開始叫她“扁擔阿娘”等到生下自己的孩子,她落下風癱
那個愛她的代課老師,被捉進精神病醫(yī)院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女兒凄厲的哭聲
將她送走。她不瞑的雙目,讓送終的人們
惶恐不安。一張潦草的蘆席裹緊了她和她
來不及說完的遺囑,將她的中年安頓在
蘆葦叢生的河邊。從此, 陪伴她的
這綿綿不絕的河水,一年比一年渾濁、污穢她的墳塋,也被蘆葦圍剿,這一生,她什么也沒留下,甚至連名字也被我用成化名
一生多么漫長,一生又是如此短暫
五月,小區(qū)門口的光陰涌動生活的激流
賣酸奶,賣汽車,賣防盜鎖,買桑葚……每一天都在熠熠生輝
玩滑板的小女孩,一個趔趄
打斷了進出的人流。只有哭聲是最真實的
這一帶,年輕人居多,臉上脂粉肥沃
沒人在意生兒育女的祖?zhèn)髌?/p>
古老的手藝,抵不過一口喊定的價格
上門服務,省去了日常的繁瑣
政府的民生報告,酷似夏天的隆隆雷聲
誰見過和風細雨,汽車飛濺的臟水性子急躁抬頭觀景,低頭趕路,過客匆匆
進入五月,盛大的集會卷土重來
移動的田野,袒露在一排裝桑葚的籮筐里
紫墨的果實,翠綠的葉子
賣桑葚者小心翼翼,輕輕掀開的薄紗
透露出消費時代的精致,酸酸甜甜
瑪瑙、保險箱、聯(lián)排別墅、高層公寓
靈魂和肉身,像打進堡壘森嚴里的間諜
出口順著電梯,速度通天達地
扶搖直上,手可摘白云、星辰,接鳥屎
高處終究不是什么好玩藝兒
那就選擇向下,一直向下,一樓、負一樓
盡管走,被汽車尾氣帶著走
小區(qū)門口,賣酸奶的還在,賣防盜鎖的還在只是那賣桑葚的,是不是被賣汽車的送走
玩滑板的小女孩變成了玩輪滑的小男生
但他無心專業(yè),而是吊在附近的一棵樹上
摘青果,像一只不諳世事的猴子
陣陣尖叫,印在了本地消費周刊的封面
在我的身體里,有一個廣場
傍晚我從霓虹燈下走過,長長的影子仿佛我拖著的一條鞭子
氣憤的時候,我該將它抽向誰
遛狗的遛狗,跳舞的跳舞,酥麻的歌軟化我的情緒,我像那個石墩
在夜露襲來中默不作聲;白天
一個人與無數(shù)的許多人靜坐……
如此刻胸藏憤怒的我一樣默不作聲
真相終將像黃昏一樣消散
而屁股留下的熱度,有著烙鐵的紅腫
在我的身體里,廣場佩戴面具
防范著隨時可能發(fā)生的異外
從呻吟的霓虹燈下走過,我默不作聲那些可疑的歡樂,那些人
踩踏著白天的嚴肅,夜色稀釋的笑意比鞭子的抽打更尖酸,一道道
血痕,劃過心底,四下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