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
老張喝多了。喝多了的老張腦子還比較清醒,知道自己家住哪兒,爬上出租車就回來了。從出租車上一下來,老張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絕塵而去的出租車揚起的塵土噴了老張一臉。老張呸了兩口,想站起來,卻沒站起來,腿腳軟弱無力,只腦袋還算清醒是沒用的,腿腳不清醒,用不上力,想站也站不起來。老張只好坐在樓下等人,等認(rèn)識的人扶自己上樓。老張住五樓,這工夫真恨自己為什么不住一樓,哪怕住二樓也好?。∽《且灿行判呐酪慌赖?,五樓??!整棟樓才六層,五樓只差一層就到頂了,從心里老張就感覺高不可攀的。老張坐在地上等了好半天,也沒見到一個認(rèn)識的人,倒是有幾個人從老張的身邊走過,也是這棟樓住戶,老張似乎看到過他們從哪個樓口進(jìn)出過,可沒說過話,談不上認(rèn)識,老張不好開口求助,何況那幾個人一看老張坐在地上醉醺醺的,立馬加快腳步從老張的身邊走了過去,讓老張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等不到認(rèn)識的人,老張就打電話,給老婆打,老婆關(guān)機了。老婆就在樓上,這老娘們兒,只要在家,一準(zhǔn)關(guān)機的,老張恨恨地罵了一句。家里還沒有座機,現(xiàn)在手機人人都有,有的人還有幾個,誰還安座機呀!沒有認(rèn)識人,打老婆手機關(guān)機,老張突然就有些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感覺。
老張就四處看,意識有些雜亂,似乎想找個什么東西把扶著站起來,再一步步往樓上爬。左看右看,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涼亭內(nèi)坐著一個人,那個人老張面熟,好像是前面不遠(yuǎn)處一個工地上的民工,每天歇工后都在這樓下的涼亭內(nèi)坐著。老張就看見救星般地沖著民工喊道:“兄弟,幫一把?!蹦莻€民工其實一直在看坐在地上的老張,老張突然轉(zhuǎn)頭看到他又喊他,民工就愣了一下,前后左右看看,沒人,坐在地上的那個人一定是在喊自己,民工就猶豫著站起來,緩緩向老張走了過來。
民工猶猶豫豫走到老張跟前,站住了,看著老張。老張沖民工笑笑說:“兄弟,幫一把,喝多了,把我扶上樓,謝謝?。 崩蠌堈f完,民工卻沒上前來扶老張,反而后退了一步。后退是因為害怕,現(xiàn)如今助人為樂惹了一身麻煩的比比皆是,做好事倒容易鬧個傷心落淚損失錢財?shù)?,民工不怕傷心,怕?lián)p財,出來打工不就是想掙點錢嗎!民工一后退,老張倒傷心了,心下一聲嘆息:這什么時代呀?連樸實憨厚的民工都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了,幫個忙都不肯??!老張悲嘆,就心生怨憤地說道:“不讓你白幫,我給你錢?!币惶峤o錢,民工眼睛一亮,站住了,望著老張問:“你住幾樓???”老張說:“五樓。你背我上去,我給你二十塊錢。”老張咬牙說。老張不是心疼二十塊錢,老張是讓民工背他而不是扶他上樓才咬牙的。民工心里挺樂,又看看老張說:“你沒別的事吧?”老張說:“我不就是喝多了嘛,我不喝多我早上樓了,用得著花錢雇你背我呀!”民工確信老張真的只是喝多了上不了樓,一伸手就把老張拽了起來,拽到自己背上,往樓上爬去。
老張挺胖,很重,喝了酒的老張一趴到民工的背上就全身心放松了,一放松就稀軟得像個死人似的,死沉死沉的。民工很瘦弱,背著他很吃力,但有二十塊錢支撐著,瘦小的民工背著老張咬牙往樓上爬去。
爬到四樓,民工有些撐不住了,一開始覺得二十塊錢掙得像白撿似的現(xiàn)在感覺像賣命一樣了,就覺得二十塊錢少了點,扶著樓梯喘著粗氣對老張說:“大哥,再加點錢吧,你太沉了。再加五塊吧!”趴在民工背上都有些昏昏欲睡的老張就不滿地說:“不是說好了二十塊錢嗎,怎么又要加錢?!泵窆ご鴼饨醢蟮卣f:“你太沉了,我沒想到你這么沉?!崩蠌埦秃懿桓吲d地說:“你什么意思?你在下面沒看清我什么身板呀!這錢我不能給你加,你不把我背到家門口,二十塊錢我也不給你了。”老張的話就刺傷了民工,民工很生氣,有些惱火地說:“我都把你背到四樓了,你說不給我錢?還講不講理呀?”老張說:“誰不講理呀,說好了到五樓二十塊錢,沒背到地方我憑什么給你錢。還要加錢?你要么把我背到五樓我給你二十塊錢,要么你把我再背下去,我也不給你錢?!崩蠌埿恼f:民工再傻,也不能把我再往下背啊,下樓也累,一定會把我扔在四樓,還有一層樓,我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爬,也爬上去了。民工一怔,突然極度氣憤地說:“背下去就背下去,有能耐你就自己從樓下往上爬?!泵窆ふf完,也說不上又哪來的力氣,背著老張轉(zhuǎn)身嗖嗖地往樓下跑去。還沒等老張緩過神來,民工已經(jīng)把老張背到了樓下,把老張往地下一放,轉(zhuǎn)身就走。老張氣惱地沖民工喊道:“你還真把我背下來了呀!就不能再商量商量……”民工已經(jīng)消失在黑暗中。
老張在黑暗中坐到半夜,直到老婆看半夜了他還沒回來,擔(dān)心他,開機給他打電話,才知道他在樓下坐著呢。老婆跑下樓,罵他說:“怎么喝成這個熊樣的,坐在地上都起不來了,我不找你,你就不得不睡在樓下,一宿還不把你涼壞了?!崩掀虐牙蠌埛銎饋?,老張痛苦又悔恨地說道:“先前是真喝多了起不來,現(xiàn)在是腿坐麻了起不來。我他媽的也真是,激他干什么,不激他這工夫早舒舒服服躺在被窩里睡著呢,何苦在這水泥地上涼半宿呀!”
老婆聽得直糊涂,問老張:“你說誰呀?什么激他的?”
老張說:“一個傻帽。”
老張不知道,民工把他扔在樓下,回到休息的地方就后悔了,民工后悔得半宿都沒睡著覺,民工悔恨地罵著自己:“都背到四樓了,咬咬牙就到五樓了,不加錢就不加唄,到手的二十塊錢一激動就扔了,太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