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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斯:石與花之間

        2013-11-06 07:28:30紀梅
        西部 2013年19期
        關鍵詞:帕斯墨西哥

        紀梅

        他要歌唱,

        為了忘卻

        真正生活的虛偽,

        為了記住

        虛偽生活的真實。

        ——《詩人的墓志銘》

        這是帕斯早年寫下的一首詩,只有短短五句,一份詩人的墓志銘,一份青年時期的理想:歌唱,在歌唱中辨清生活的真實與虛偽,或曰,在甄辨的同時歌唱。

        歌唱,意味著情感的萌生及抒發(fā),自然感受的感性表達;甄辨,理性與智力的施展,后天的學習與歷練。歌唱且甄辨,就如左手擎石,一塊“布滿裂縫與符號的圣石”,右手拈花,一束“從死人的胸膛與活人的夢想中長出來的偉大的花朵”。這種對位互補的狀態(tài)貫穿了帕斯的整個生命及創(chuàng)作:理性而質感,清醒而玄秘,尖銳而柔和,現(xiàn)實而魔幻,明晰而豐滿,奇崛而平衡,激情而完整。帕斯的舞鞋,既有馬刺,又有翅膀。

        在空間和時間雙重而廣闊的原野上撒下詩歌的種子,并以驚人的吸收力汲取拉美土著傳統(tǒng)、歐美現(xiàn)代文化、東方佛道思想等多重思想資源。帕斯的作品,或不妨說他本人,成為一棵碩壯、豐滿、玄秘而優(yōu)雅的“靈魂之樹”,豐富了人類絕妙的語言之林。

        這棵“靈魂之樹”有三條主要的分枝:自然、時間和語言。似乎恰好對應帕斯的三重身份:詩人、哲人、批評家。三條枝干雖然伸向不同的方向,卻又交叉纏繞,枝葉相疊,互為蔭蔽。三條主干之上,旁逸斜出著“女人”、“愛情”、“現(xiàn)時”、“瞬間”、“韻律”、“節(jié)奏”等枝條。每一枝皆自成景觀,獨立而有生命,整體則圓融、協(xié)調而自足。

        由于這種互融性和二元性,從單個枝干出發(fā)欣賞這棵“靈魂之樹”無疑將冒著分割其意義的危險。借鑒帕斯也贊同的原子結構的現(xiàn)代概念:基本粒子并不真正是元素,而是相互作用域、關系場。我嘗試從三條主干相間的“作用域”和“關系場”入手,對帕斯這棵“靈魂之樹”做一番描繪。

        自然和欲望:“請你摸一摸夜的軀體”

        姑娘,你提到樹。

        樹便靜靜地生長,

        高空中迷人的景象,

        連我們的眼神都閃著綠光。

        姑娘,你提到天。

        云便與風較量,

        而空間便化為

        一個透明的戰(zhàn)場。

        姑娘,你提到水。

        不知從何處,水便溢出,

        在葉片上閃爍,在巖石間傾訴

        并將我們變成了濕潤的霧。

        ——《姑娘》(節(jié)選)

        在帕斯的語境中,姑娘是自然的公主和女神;樹的年輪,則是布滿隱喻的經(jīng)文。聽他的《諺語》:“夢中的女人總是愛戀的形體的象征/沉睡的樹在宣讀綠色的神諭”——女人和樹在他的詞典中有著通靈的神奇法力。那么,當“姑娘”輕翕香唇,提到“樹”、提到“天”、提到“水”時,將會產(chǎn)生什么神奇景觀?那里,樹抽芽,云飄流,水潺潺,男人和女人,凝華為濕潤的霧;那里,宇宙正常運轉,自然健康生發(fā),時間復始循環(huán)……這一切,仿佛都與“姑娘”的言語有關。

        吹落繁星的輕風

        沐浴在河中的夏季

        泥土之唇

        呼出的氣息

        請你摸一摸夜的軀體。

        ——《夏夜》(節(jié)選)

        風有口,能吹落繁星;夏有軀體,可沐浴于清河;泥土有唇,可呼出麥香……快伸出你的手,摸一摸夜的軀體吧!或凝神屏息,觀賞大海的嬌嬈,傾聽大海的情語:“退潮:/脖頸、脊背、臀部;/漲潮:/浪花、嘴巴、胸脯。 //大海充滿渴望。/石床上/旁若無人地伸屈。/氣喘吁吁?!保ā队^海》)

        帕斯有著特殊的混淆事物邊界的本領:或許海是一位女性吧——有著細長的脖頸、光滑的脊背、豐滿的臀?或許說女人就是海水的化身——有著水波漣漪的平靜與柔情、恣意伸屈的自然與隨性、漲潮時的欲望與激情?他寫出了自然的欲望,和欲望的自然。

        這些寫于早期的詩歌,充分顯露了帕斯對女人和自然這兩種意象的偏愛。雖然帕斯的思想有著多處泉源:拉美印第安土著文化、印度的佛學和神秘主義、中國的老莊思想、日本的禪宗熏陶等等——它們疊層堆砌了帕斯獨特的思想景觀,牢固而質感。如一把神奇的扇子,材質、儀態(tài)各異甚至彼此矛盾的多條扇骨,攜帶多重意象,匯集為一種終極性的涵義。然而談及“女人與自然”的神秘聯(lián)系,不得不提及超現(xiàn)實主義給他的啟示。

        在青年時期帕斯說“那是一個孤獨而又充滿自我得意的階段”,他曾偶然讀到幾頁書,后來他發(fā)現(xiàn)那是《狂愛》的第五章。在那幾頁里,安德烈·布勒東講述了他在德特內里費島上攀登泰德火山的經(jīng)歷,這些詩句與《天堂和地獄的聯(lián)姻》同時向青年帕斯啟開了現(xiàn)代詩歌的大門。“那是一種‘愛的藝術’”,帕斯后來回味說,“它不是奧維德《愛的藝術》中那種平平常常的風格,而是某種東西的初創(chuàng),我以后的生活經(jīng)歷和東方的某些事物越來越證實了這種東西的存在,那就是類比,或更確切地說,是女人和自然的同一性?!保▕W·帕斯:《帕斯選集》下卷,趙振江等編譯,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184頁)

        “女人和自然的同一性”,這種特殊的類比方式,經(jīng)帕斯的嫻熟運用,達到了“物人合一”的極致。就如我們剛才讀到的《夏夜》和《觀海》,通過類比方式互相指涉,即將女人自然化,將自然女性化——更詳盡地說是將自然軀體化,帕斯在二者之間架起了一種神秘而暢通的橋梁。通過這座橋梁,女人獲得了舒展而神秘的特質,自然獲得了豐滿而妖嬈的形體。

        在一篇《關于詩》的札記中,帕斯曾寫道:“剪短臍帶,殺死‘母親’:現(xiàn)代詩人為了所有人并以所有人的名義犯下的罪行。輪到新詩人發(fā)現(xiàn)‘女人’了?!保ā杜了惯x集》上卷,第251頁)由此我們或許可以推測,帕斯對“女人和自然的同一性”的偏愛,或許還有著更為深遠的原因:“女人”意味著的生命的源頭,情感的歸屬。

        每個人的內心都住著一個嬰兒,而女人的形象首先是母親。人的孤獨感始于臍帶剪斷后的墜落,墜落于深不見底的水潭。沒有依附,兀自漂流、下沉。對愛的渴望源于對孤獨的恐懼。擺脫孤獨的愿望潛藏著對回歸母親子宮的渴望。弒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結與其說是隱匿在每個男人命運中的詛咒,不如說是一種尋找愛的能力,尋找歸屬、出發(fā)點的動力。帕斯將自然類比女人的表達方式,其價值遠不限于一種美學意義——象征方式的“陌生化”,帶來獨特的意象呈現(xiàn):令人新奇驚喜的閱讀體驗。更重要的意義在于,通過對“女人和自然的同一性”的發(fā)現(xiàn)和揭示,帕斯勘探出了一座神奇而原初的花園——那是人類和語言的初始之源,也是萬物的子宮,在那里,萬物遵從一個契約,人與其他動植物是同胞兄弟,在一個母親的懷抱中互相關愛,共同成長。每一個生命都擁有靈魂、信仰,和獨特的價值。每一個生靈都是踏實而永恒的存在??墒牵髞淼哪硞€時刻,契約斷裂,人類被逐出花園、棄于荒原,從此陷入厄運的沼澤?!盁o形的墻壁,/腐爛的面具——/使人與人類/并與自身分離”(《太陽石》),人類忘記了自己的初始身份,并頻繁陷入與其他兄弟生物互相征服與報復的惡性循環(huán)。直到有一天,人們茫然四顧,發(fā)現(xiàn)自己辛勞奔波數(shù)個世紀后卻越發(fā)孤獨,不禁捫心自問:“生命幾時曾真正屬于我們?/我們幾時真的是我們?凝眸細看,我們向來不過是空虛和眩暈,/鏡中的鬼臉、恐怖和嘔吐,/生命從來不屬于我們,屬于他人”(《太陽石》),反思是有效行動的前提。詰問之后,人類開始尋覓讓荒原復蘇生機的“圣杯”。

        “擁有——失去——尋覓”,這也是每一個人對人類共同命運的復制。

        帕斯兒時的花園在墨西哥城郊的米斯克阿克村,在一座破敗的舊房子里,有一個到處是書的大房間。書房外有一棵無花果樹,四棵松樹,三棵白蠟樹,一棵夜來香,一棵石榴,還有草坪和許多可以結出紫色刺梅果的帶刺的植物……書房里帶插圖的書籍,特別是歷史書籍,為小帕斯提供了各種形象:沙漠與森林、宮殿與茅舍、武士與公主、乞丐與君王……在這座花園里,“時間是彈性的,空間是旋轉的”,世界是無限的,卻又總是伸手可及;時間是綿延連續(xù)的,卻又總是“此時此刻”。這個孩子的世界是一個自足的存在。

        在大約六歲時,一個堂姐拿一本美國畫報給帕斯看,上面有一幅士兵們在林蔭大道上列隊行進的照片?!八麄兇蛘袒貋砹??!碧媒阏f。這短短的一句話讓帕斯“暈頭轉向”,在這個孩子的概念里,那場戰(zhàn)爭在過去早已發(fā)生,既不在“此時”也不在“此地”?!澳钦掌鸫┝宋姨摶玫南胂??!迸了拐f,“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折不扣地被排斥在現(xiàn)時之外了。”(《帕斯選集》上卷,第565-566頁)

        從那時起,時間對帕斯來說變得越來越支離破碎,空間則變成了諸多的空間?!笆澜缭诜至?,而我不在現(xiàn)時之中”,這種令人痛苦的經(jīng)驗一再重復出現(xiàn),他不得不踏上尋找“現(xiàn)時”的旅程。

        這種尋找首先讓他發(fā)現(xiàn)了文學,這個少年開始寫詩,雖然還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進行創(chuàng)作?!拔夷菚r寫詩并不考慮為什么要寫。我在尋找進入現(xiàn)時的門戶,我要成為自己的時代和自己的世紀的人。”直到有一天,帕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前進而是返回到了起點,對現(xiàn)代性的尋求將他引向自己的開端。他驀然明白,詩歌創(chuàng)作與逃離“被從現(xiàn)時中排除”的感覺之間原來有著一種“具體的聯(lián)系”,“詩歌特別鐘愛瞬間,并愿意在一首詩中重溫那個時刻,將它從延續(xù)中分離出來,并將它變成固定的現(xiàn)時?!保ā杜了惯x集》上卷,第567頁)

        對“現(xiàn)時”的尋求還讓他找到了瑪麗·何塞,這是他“自出生以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也讓他站在了瑞典皇家學院的領獎臺上,接過1990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獎杯。這個獎杯,何嘗不是對他多年孜孜不倦尋覓“圣杯”的獎賞?

        帕斯的經(jīng)驗告訴我們,凡如詩歌一樣“特別鐘愛瞬間”的事物,都可以指引我們復歸兒時的花園。復歸的條條小徑,是詩歌,也是語言、繪畫、音樂、愛情、性愛等等。它們都攜帶著類似毒品的化學能量:令人于瞬間抵達永恒。

        馬德里,1937年,

        在安赫爾廣場,婦女們縫補衣裳

        和兒子們一起歌唱,

        后來響起警報,人聲嘈雜喧嚷,

        煙塵中倒坍的房屋,

        開裂的塔樓,痰跡斑斑的臉龐

        和發(fā)動機颶風般的轟響,

        我看到:兩個人脫去衣服,赤身相愛

        為捍衛(wèi)我們永恒的權利,

        我們那一份時間和天堂,

        為觸摸我們的根、恢復我們的本性,

        收回我們千百年來

        被生活的強盜掠奪的遺產(chǎn),

        那兩個人才脫去衣服互相親吻

        因為交叉的裸體

        不受傷害并超越時間,

        不受干擾,返本歸原,

        沒有你我,沒有姓名,也沒有昨日明天,

        兩個人的真理結合成一個靈魂和軀體,

        啊,多么美滿完全……

        ——《太陽石》(節(jié)選)

        《太陽石》是帕斯的代表詩作,作于1957年的墨西哥,上述節(jié)選的內容描述的是1937年西班牙內戰(zhàn)期間的馬德里?!盁焿m中倒坍的房屋,/開裂的塔樓,痰跡斑斑的臉龐,/和發(fā)動機颶風般的轟響”是二十世紀現(xiàn)實的縮現(xiàn),戰(zhàn)爭頻發(fā),災禍不斷,無數(shù)生靈化作灰土,陷入泥濘。一個接一個的形象消失了,所有感受力終結了,人所渴望的無限存在于瞬間破產(chǎn)。我們被上帝遺棄了。然而,作為救贖意義的形象出現(xiàn)了:“兩個人脫去衣服,赤身相愛?!边@是愛情和性愛反抗現(xiàn)實的極致顯現(xiàn),一個緊接一個瞬間,性愛帶來無限存在的感受。在極權、戰(zhàn)爭和暴力的現(xiàn)實中,這一形象成為對“我們永恒權利”的捍衛(wèi),對被掠奪的遺產(chǎn)的回收,以及本性與真理時刻的恢復。在那里,我們獲得了解救。

        背景與參照的獨特,刷新了我們對性愛的了解和認識:性愛顯露了人類對無限存在的渴望。“交叉的裸體/不受傷害并超越時間,/不受干擾,返本歸原”,性愛的意義和快感一樣實在而非幻景:交叉的裸體是彼此的故鄉(xiāng)和食糧,生命的目的地和出發(fā)點。時間不再是一條淹沒一切的河流,而是一條帶有體溫并隨時可被我們觸摸、擁抱、結合的美人魚,一副女人的軀體。像一個考古學家,帕斯在“樂園時代”的遺址上勘探出了愛情和性愛的神秘力量。

        我知道什么是多余的

        不知道什么已經(jīng)足夠

        無知像美一樣艱難

        總有一天我睜開眼睛會知道得更少,

        也許時間不會過去

        閃過的只是時間的眾多意象。

        時光不再倒流景象總會重歸

        今生中有過去和來世,

        那無花果樹將回到今夜

        眾多的夜晚也將返回今夜。

        我寫作同時聽到河水的流動

        不是今世的河流

        是此中有彼的那條河

        …………

        用我們的目光審視眼睛看不到的東西

        時間中有另一種時間

        寂靜

        沒有時光沒有重量沒有陰翳

        沒有過去或將來

        僅僅是活著

        像那位長椅里的老人

        永久的自我同一

        我們永遠也看不見,而

        這就是澄明。

        ——《天涯共此時》(節(jié)選)

        “那無花果樹將回到今夜/眾多的夜晚也將返回今夜?!迸了箶y帶著語言和瑪麗·何塞回到了童年的無花果樹下,回到了“沒有過去和將來”而永遠是此時此刻的“今夜”,回到了他向往的“初始的清白狀態(tài)”。那里自然而非無序,神秘而非混亂,無限而非虛空。時間永恒如暫停于此刻,空間同一如萬古澄明。

        語言和現(xiàn)時性:“創(chuàng)造出獨一無二的瞬息,并如此創(chuàng)造出歷史”

        1968年稱得上是特殊的一年,在布拉格、芝加哥、巴黎、東京、貝爾格萊德、羅馬、墨西哥城、圣地亞哥……不約而同,各地民眾紛紛爆發(fā)抗議活動,沒有宗教界限,也不分國家制度。抗議的結果我們早已看到,在布拉格,1968年8月中下旬,蘇聯(lián)的坦克從布拉格街頭軋過,捷共第一書記杜布切克等最高官員被披枷帶鎖地押到了莫斯科接受“審判”,大批民眾和知識分子被逮捕;在墨西哥城,1968年,為反對政府因籌備奧運會投巨資興建體育館以及軍警野蠻鎮(zhèn)壓一場普通的學生斗毆事件,墨西哥城的學生率先起來表示抗議,隨后,由于對政府長期的暴力鎮(zhèn)壓、非法逮捕、侵犯人權等行徑強烈不滿,墨西哥民眾自發(fā)加入并壯大了這支抗議隊伍。在其中一次“靜默游行”中,參加者達到了墨西哥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近四十萬人。10月2日下午及晚上,約五千人(一說近萬人)在墨西哥城特拉特洛爾科廣場舉行集會(不是游行),當大會結束人們準備離開時,軍隊的坦克包圍了廣場。墨西哥沒有一家媒體敢公布死傷人數(shù)。據(jù)英國《衛(wèi)報》調查報告顯示,這一夜,有三百二十五人死亡,兩千多人受傷,兩千多人被捕入獄。為抗議這次暴力鎮(zhèn)壓,身在新德里擔任駐印大使的帕斯憤而辭職,從此再也沒有從事過外交活動。

        詩人用清晰的字母書寫

        自己黑暗的真實

        他的話語

        不是公眾的里程碑

        也不是引路的向導

        它們從沉默中誕生

        在沉默的莖上開放

        我們在沉默中將它們欣賞

        真理與謬誤

        一個單一的真理

        現(xiàn)實與欲望

        一種單一的物質

        凝結在透明的泉源上。

        ——《路易斯·塞爾努達》(節(jié)選)

        帕斯認為,文學的語言不僅包含世界上形形色色的觀點,同時也指那些“被刪除了的聲音”、那些被迫沉默的聲音。當這些聲音顯現(xiàn),我們將在深不可測的裂縫中看到和聽到“另一個現(xiàn)實”,一個我們過去不曾認識的現(xiàn)實,一種我們僅在夢中聽見過的聲音。這是一種我們一直不愿傾聽的聲音:死亡的聲音,肉體的聲音。(奧·帕斯:《批評的激情》,趙振江譯,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66頁)

        因為情況相異,響徹在1968年各地的抗議聲音聽上去也不盡相同。在墨西哥、東歐等“發(fā)展中國家”國家,人們呼喚的主要是民族主義和民主。前者主要是針對他國,比如美國和蘇聯(lián)對本國的干涉或統(tǒng)治;后者則針對執(zhí)政的官僚專制集團,比如墨西哥國家革命黨和捷共。而在美國和歐洲,則不存在上述兩個問題。美國青年運動所提出的問題,“并不觸及現(xiàn)代社會基礎本身”,也不觸及十八世紀以來構成他們主導性原則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在當時的東歐和墨西哥尚為稀見。美國的青年反叛的是技術社會的種種機制。換句通俗的話說,在這個世界上科技最發(fā)達最進步的地方——美國,他們的青年如今對奠定現(xiàn)今時代基礎的那些原則的價值與意義,簡言之即經(jīng)濟技術意義上的“發(fā)展哲學”,提出了質疑。

        不過,像是一種副產(chǎn)品,10月2日事件使得墨西哥民眾,這個“發(fā)展中國家”的人們也驀然生發(fā)了對“發(fā)展”的質疑。在1968年之前的三四十年,墨西哥經(jīng)濟的確取得了“巨大的進步”,甚至一度使得經(jīng)濟學家與社會學家紛紛引證墨西哥的情形作為其他不發(fā)達國家的楷模。作為轉變?yōu)楝F(xiàn)代化或半現(xiàn)代化國家的證明和象征,墨西哥城申辦并成為了1968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舉辦地。但是,10月2日的大鎮(zhèn)壓驅散了人們的樂觀并引發(fā)一種惶惑,我們國家真的發(fā)展進步了嗎?如此發(fā)展究竟有何意義?

        當祖父喝咖啡的時候,

        和我講華萊士和波菲里奧,

        講述法國士兵和包銀幫的綁票。

        桌布散發(fā)著火藥的味道。

        當父親喝酒的時候,

        和我講薩帕達和維亞,

        講弗洛雷斯、加瑪、索托。

        火藥的氣味彌漫在餐桌。

        可我,現(xiàn)在只有沉默:

        又能將誰敘說?

        ——《墨西哥之歌》

        這首《墨西哥之歌》反映了帕斯這代人的困惑與痛苦。祖父一代的故事,發(fā)生在墨西哥獨立之后,那時的槍口對著“法國士兵和包銀幫的綁票”;父親一代正值墨西哥大革命,那時的槍口對著國內外反動勢力;到了帕斯一代,國家的槍口卻對準了自己的學生和民眾。面對將來的孩子,他們該怎樣解釋這一切?

        社會和歷史是隨著時間自動向前發(fā)展的嗎?10月2日這一天為什么像是倒退到了父輩、祖輩之前乃至更早的血腥時代呢:沒有信仰,沒有人性,只有強硬和暴力,屠殺和獻祭。這是一種什么發(fā)展?

        依托達爾文生物學意義的“進化論”并將之嫁接到政治和社會領域,“發(fā)展哲學”建構了一種線性時間觀作為其歷史哲學和社會心理學基礎。它告訴人們歷史是直線進步發(fā)展的,“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的過渡中歷史會自動糾正發(fā)展中的錯誤,并為我們帶來意義;未來會自動地比當下繁榮幸福、公平正義。為了更快速地奔向這個幸福的未來,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穩(wěn)定的基礎上全速發(fā)展經(jīng)濟。因此,這發(fā)展的過程中所有的不公平和非正義都是合理的,我們都應對其坦然接受。這就是“發(fā)展哲學”的要義。美國青年的抗議和墨西哥民眾的反思為我們描繪了“發(fā)展哲學”的另一副面目,這是一種病,“這種病癥使我們注定要不斷地發(fā)展自己,繁榮自己,并用這種方式使我們的矛盾倍增,引起我們傷口的發(fā)炎,并增強我們走向毀滅的趨勢”。它有這樣一張臉,“它原來是一種空白的臉,五官全無?,F(xiàn)在我們知道了‘發(fā)展王國’并非是這個世界上的,它為我們承諾的天堂在于來世,一個不可觸及的來世,它不可達到,直到永遠。發(fā)展使奇跡的故事與技術的怪物得以棲居,卻使人類流離失所。它給予了我們更多的物質,而并非存在”。(《帕斯選集》下卷,第311頁)

        憑著一個詩人的敏銳和批評家的智慧,帕斯在美國青年的抗議和墨西哥民眾的反思中聽到了更深層的聲音,一種語言學和人類學意義上的聲音:“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哪一個是人類真正的時間,哪兒才是人類的王國?如果人類的王國是現(xiàn)在,那么又如何將具有爆炸和放縱不羈的現(xiàn)時瞬間插入歷史的時間中去呢?現(xiàn)代社會必須回答關于現(xiàn)時瞬間的問題——立刻,馬上!”(《帕斯選集》下卷,第311-312頁)

        “立刻,馬上!”這句響徹夜空的呼喊,從另一個方面恰恰顯露了當時的人們蜷縮和被埋藏在重重積壓物下的現(xiàn)實。他們呼吁一種感覺,一種舒展、平緩和擁有“現(xiàn)時”的踏實感覺,像擁有生活必需品一樣擁有“存在”的感覺。這感覺曾經(jīng)顯露在自古以來的愛情里,顯露在英國哲學家布萊克的學說里,顯露在德國浪漫主義文學里……然而從何時起,這種感覺被層層挾裹進而消弭在了“發(fā)展哲學”里?

        必須指出,帕斯從來不否認社會應該發(fā)展——在發(fā)展的原初涵義(將卷起來、內摺的東西打開、展開,或種子自由和諧地生長)上。他反對的是“發(fā)展哲學”的險惡用心。在西方一些相對發(fā)達國家,“發(fā)展哲學”帶來的是一個“物質尚未被我們擁有卻已經(jīng)消耗揮霍掉了的坦塔羅斯式的世界”;在東歐和墨西哥,“發(fā)展”則把人們引往一條畸形的路上去,一方面對利益的追逐狂熱,一方面人人知足、淡漠、忍讓、麻木和徹底無知覺。就像集體自殺。

        如何讓“卷起來的東西打開、展開”,使其“自由和諧地生長”而非變形異化以至面目全非?一個國家如何才能健康和諧地發(fā)展而不是掩耳盜鈴處心積慮地掩飾重重問題?

        “當我們夢到自己在做夢時,我們離醒來之時就不遠了。”諾瓦利斯說。

        “我們仍未學會真正自由地想問題。這不是由于智力的,而是由于心理的缺陷:尼采說過,靈魂的價值以其承受真實的能力來衡量。我們對于建立民主的無能,其原因之一就是其相應的我們對于批判的無能。”(《帕斯選集》下卷,第308頁)

        建立民主的前提是恢復批判的能力,以及想象力。因為發(fā)現(xiàn)問題首先賴于一種批判的思考:我們到底是誰?現(xiàn)在什么位置?如何走到這里,又將去往何處?然后需借助想象力思考:我們希望走到哪里?怎么走最好?

        我的記憶是個水潭。

        泥濘的鏡子:我在哪里?

        我的眼睛既無同情也不憤慨,

        從水潭渾濁的水面

        注視著我那時的雙眼,

        渾濁的水正在召喚我的語言。

        我不用眼睛觀看:語言才是

        我的雙眼。

        …………

        觀察世界是將它破譯。

        語言的鏡子:我曾在何方?

        我的話語

        從記憶的水潭將我觀望。

        ——《往事清晰》(節(jié)選)

        “我的記憶是個水潭”,一面泥濘的鏡子,卻是一面魔鏡:映現(xiàn)現(xiàn)時的我的真實模樣。記憶意味著過去的歷史,就如中國古人曾說的:“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薄皽啙岬乃谡賳疚业恼Z言”,帕斯同時指出,要想使這面鏡子保持魔力,需要不時向其注入一種法力:語言?!拔也挥醚劬τ^看:語言才是/我的雙眼?!闭Z言不但有祛除灰塵、成就鏡子的魔力,或許,它本就是你我的觀看世界的雙眼。“觀察世界是將它破譯”:借助自然語言的雙眼,破譯我們的歷史和現(xiàn)在,想象我們的未來。

        10月2日事件之后,去職離國的帕斯寫下了大量的批評文章,除了顯現(xiàn)“那些被刪除了的聲音”,他還將審視批判的目光投向了墨西哥的過去,他想從根源上發(fā)掘到底是什么在一直掩埋著人們的聲音。在剝繭抽絲的發(fā)掘中,帕斯發(fā)現(xiàn),1968年10月2日的下午和晚上,其實是將一個不太為所人知,然而卻更為真實的墨西哥暴露于世。

        墨西哥的阿納瓦克山谷中央坐落著這個國家的首都墨西哥城,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古代印第安土著阿茲特克人的政權中心。帕斯留意到一個具有特殊意義而又無人思考過的事實:首都將它的名字也賦予了整個國家。要知道,對美洲各土著民族而言,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這個名字使人首先想到的是阿茲特克人的統(tǒng)治,更準確地說,它殘暴恐怖的統(tǒng)治。然而不論是十六世紀的西班牙侵略者,還是獨立后多次更迭的墨西哥政權,都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在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的廢墟上重建新王國的首都。

        這種“繼承”看上去自然而無意識,這也使那些繼承者多年免于批判和理性的審視。不論是出于有心還是無意,對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的繼承,確實將阿茲特克政權的典型象征物:金字塔和特拉托阿尼(阿茲特克人對最高統(tǒng)治者的稱呼)順利地傳遞了下來。這種傳遞,使消失了的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從未真正消失,“無論是西班牙的總督們還是墨西哥的總統(tǒng)們都仍不過是阿茲特克的特拉托阿尼”。(《帕斯選集》下卷,第344頁)于是,一條隱性的“統(tǒng)治之線”得以從阿茲特克時期順利地連接至1968年10月2日。由是,帕斯斷言,對墨西哥及其歷史的批判,一種類似于心理分析治療法的批判,應該從檢視阿茲特克世界觀在過去和現(xiàn)在的真正含義開始。

        阿茲特克人認為世界是在天神之間爆發(fā)了一場宇宙戰(zhàn)爭之后使用神祗當祭品所創(chuàng)造的,神祗的血孕育了這個世界。為了世界的延續(xù),人間需要周而復始的戰(zhàn)爭以便不間斷地產(chǎn)生戰(zhàn)俘向神明獻祭。戰(zhàn)爭的神圣性,獻祭的合理性,造就了阿茲特克“既偉大又陰暗”的文明,“太陽神教與擴展思想,超人的英雄主義與非人的政治現(xiàn)實,虔誠的瘋狂與冷酷的狡詐,犧牲與掠奪……”帕斯如此形容阿茲特克人,“這是一個士兵與教士,星象家與祭司的民族。”(《帕斯選集》下卷,第347-348頁)

        對阿茲特克政權中心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的繼承,使效忠、維護既定秩序,崇尚英雄,獻祭合法等觀念深深嵌入此后的各軍事和宗教集團,以及普通大眾的心中。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也因此成為墨西哥權力的起點和源泉;墨西哥人,則自覺成為完成某種天命的工具。因此,不僅是那些統(tǒng)治者,更多的是那些被統(tǒng)治者,將西班牙人的統(tǒng)治和墨西哥考地略(軍政寡頭)的專權看作是阿茲特克政權合法和自然的延續(xù)。這就是橫亙在墨西哥多個世紀的“歷史思想與政治思想無意識的基礎”,也是墨西哥政治統(tǒng)治的象征物“金字塔”的塔基。就連墨西哥的獨立也沒能從根本上改觀這種政治無意識。它的一個典型證據(jù)就是,雖然早已被更名為“三文化廣場”,墨西哥民眾依然固守著“特拉特洛爾科”這個源自阿茲特克時期的名號。一種隱秘的象征?一種千年的詛咒?1968年10月2日,三百二十五名青年在這座“金字塔”的平臺上再次充當了獻祭品——雖然早已沒有笑納犧牲的神明。

        帕斯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比起政權的頻繁更迭,一個民族的政治無意識或社會心態(tài)史的改變有多么緩慢。這種不協(xié)調使得政權更迭的歷史成為一副被任意打造的面具。“奧林匹克與特拉特洛爾科”,在一篇文章中,帕斯不無譏諷和痛惜地將二十世紀的墨西哥謂以這個荒誕的稱號。奧林匹克,一種進步、發(fā)展的象征,一種新時代的、具有同質性的精神文明;特拉特洛爾科,一個源自阿茲特克時期的名號,攜帶著數(shù)個世紀前的血腥與幽靈?!皧W林匹克與特拉特洛爾科”:時間和空間的錯亂,一個荒誕的組合,一個畸形發(fā)展的結果。二十世紀的坦克和古印第安的獻祭儀式在10月2日這一天赤裸裸地結合在一起:通過無數(shù)個王朝的共同首都和同一個中心廣場,那個我們以為早已被埋葬的過去一直還活著,并且,它現(xiàn)在血淋淋地闖入了我們的生活。

        對阿茲特克的剖析讓帕斯確信,墨西哥有著完全不同于他國的過去。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何嘗不是一個獨特的存在?而“發(fā)展哲學”的荒謬和陰險恰恰在于它將歷史假定為一場奔向未來的賽跑——且全世界只有一個未來,為了這唯一的未來,經(jīng)濟落后的國家須效仿發(fā)達國家高擎起科學技術的大旗,視高效快速的經(jīng)濟發(fā)展為最高宗旨,卻無意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方面的發(fā)展。甚至于,故意用前者的喧囂掩蓋后者的殘缺,用前者的“奇跡”掩飾后者平庸之惡。這種“奧林匹克與特拉特洛爾科”的發(fā)展模式所造就的結果就是,人們犧牲了他們的傳統(tǒng)和藝術,環(huán)境和資源,倫理道德和飲食習慣,對自然的看法和感情,愛情和友情,先輩和他們自身……

        我們不得不承認,帕斯所呼吁的恢復一種批判的眼光和想象力,絕非只是詩人和知識分子的“份內之事”,它關乎更多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一個民族恢復其自身存在的可能性。批判的眼光和想象力不僅僅是文學的基石,也是我們發(fā)現(xiàn)和解決問題的基礎前提。批判的眼光為我們指出傷口和問題所在:人類生活在一片不毛的荒原之上,在發(fā)達國家,人性墮落,靈魂異化,人類的發(fā)明物——機器轉而統(tǒng)治了人類;在不發(fā)達國家,人們不僅遭受著專制殘暴的國家機器的傾軋,而且還沾染上了“過度發(fā)展”帶來的種種病患。二十世紀就像一條沖向地獄的跑道,和一座高掛著種種幌子的集中營;人的生命旅程,就是從單一文明的“孤獨的迷宮”慌里慌張地奔向價值混亂的萬劫不復的地獄。想象力作為“人類真正的宗教”(布萊克語),其作用恰在于協(xié)助我們思考進而設計出一種“更人道,代價更小,且更為明智”的發(fā)展模式,這種模式能讓我們在發(fā)展的同時保持自身,能讓我們在時間的流逝中擁抱“現(xiàn)時”進而抵達永恒,能讓我們結束頻遭戲弄的厄運,并復歸人類的初始之源。

        如果能恢復批評的眼光和想象力,我們就不會將10月2日的罪惡全部歸于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的繼承者。我們得承認,在任何時候,統(tǒng)治都是建立在被統(tǒng)治者接納的基礎之上的。我們還能窺見,在二十世紀的墨西哥人類博物館里,是處蔓延著國家領導人發(fā)表的種種講話和學者們編纂的國家歷史著作,對于墨西哥—特諾奇蒂特蘭,它們無不是交口贊美與頌揚,對阿茲特克金字塔形象的膜拜“可以說已經(jīng)得到了科學的保障”。批評的眼光和想象力不僅能讓我們警惕這種異化了的宗教崇拜,一座“新時代”的金字塔和祭祀平臺,它們還會告訴我們如何消除偶像,消除隱藏在心中的偶像崇拜,同時,學會自由的夢想。

        如果恢復了批評的眼光和想象力,我們會發(fā)現(xiàn),“發(fā)展哲學”的陰霾之下,愛情和語言正陷入又一重深淵,工業(yè)社會大批量的生產(chǎn)方式已涉足并逐漸控股道德、藝術等情感空間。我們也會明白為何權力仇視并極力排斥愛情和詩歌,卻不愿在泛娛樂化的滾滾大潮中發(fā)揮可能的積極作用。在這個共同享樂、共同飲酒、共同嚎叫、共同狂歡、共同制造垃圾的“泛娛樂化時代”,語言被糟蹋,愛情被批發(fā),性愛被販賣……人們的孤獨感尚未獲得消解,反而喪失了反抗孤獨的能力——愛的能力,感受的能力,主體性和選擇的自由等等。被財富加固了的權力與制度空前和諧穩(wěn)固,個體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與孤獨,我們不僅被從世界的中心驅趕出來,還被從自己的內心驅趕了出來。

        如果恢復了批評的眼光和想象力,我們會明白,對現(xiàn)時的尋求從本質上說是我們復歸自己和世界的中心的唯一途徑。“對現(xiàn)時的尋求”,這也是帕斯在獲得199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時發(fā)表的受獎演說的主題。站在1990年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上,帕斯與世人共同目睹了一種自稱掌握著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哲學”的破產(chǎn)。這一“解放人類”的“哲學”在二十世紀一度俘虜了十幾億教眾,然而它甫一掌握權力就建起了一座座巨大的集中營。“今天我們看到它們倒塌了,并不是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敵人將它們推倒的;而是一代代新人對之厭煩和渴望自由所致。”帕斯對全世界分享說,“這是烏托邦的終結?毋寧說是上述歷史概念的終結?!保ā杜了惯x集》上卷,第571頁)

        如果恢復了批評的眼光和想象力,我們會相信,雖然我們任何人都無法了解歷史的最終結局,然而我們不能放棄對歷史問題批判性的思考和解讀。這一思考和解讀的過程“是我們生命的實質和死后的歸宿”,也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過程。雖然我們任何人都無法逃脫存在的暫時性,然而我們可以“更加徹底地將自身融入時間”——這是“征服時間的唯一方式”。就像我們雖不能獲得永生,但我們“能創(chuàng)造出獨一無二的瞬息,并如此創(chuàng)造出歷史”。(《帕斯選集》上卷,第389頁)

        可以肯定的是,關于時間與歷史,帕斯不是一個直線觀和進步論者,但他從不放棄用思想和詩歌為文明保持救贖的維度。同樣可以肯定的是,就像自然的性愛是戰(zhàn)爭中的一種現(xiàn)時性,我們的生存和寫作所創(chuàng)造的每一個“獨一無二的瞬息”,我們的每一個“現(xiàn)時”都能夠因為意識的覺醒而打斷各式無意識的延續(xù),從而獲得真正的自足和存在。

        一切的交匯:“寫作是為了時間賜我生命和復活”

        對“現(xiàn)時”感受的追求意味著對過去的忘卻和對未來的取消嗎?意味著一種及時享樂和放縱的正當借口嗎?每個瞬間的隨意羅列,并非天然能構成一條和諧的永恒之鏈。正如愛情和性愛需要首先找到合適的對象并對其信任與忠誠的基礎上才能進一步表達愛,詩歌創(chuàng)作的關鍵也在于詞語的組合方式:通過有限的詞語以及它們的組合抵達無限的涵義指向。一首詩也是一場性愛,一支交響樂。反之亦然。

        在印度時,帕斯找到了瑪麗·何塞,他們在一棵非常茂盛的菩提樹下結了婚。那株樹上住滿了松鼠,再往上,在樹枝的最高處,時有雛鷹和烏鴉棲息。他們家的附近有幾座穆斯林陵墓。每天早上他們都能看見成群的鸚鵡從城區(qū)的一頭飛到墓地;傍晚,這些鳥兒常在他們房頂上空盤旋。到了冬天,午后花園常常照耀著一片“好似來自天國的光芒”,給人以捉摸不透的感覺??粗@些光,帕斯常對瑪麗·何塞說:“這個花園給我們上的玄秘的課,將永生難忘?!保ā杜u的激情》,第161-162頁)

        印度告訴帕斯還有另一種不同于西方文明的文明存在。比如,印度人將大自然視為一位仁慈而又可怕的母親;印度密宗認為人的形骸隱合宇宙,是宇宙的形象?;蛟S是受此影響,帕斯也多次揭示人、語言和宇宙三者間互相類比的關系。比如人和宇宙:“如果我們是宇宙的一個隱喻,那么夫婦就是一個典型的隱喻,它是所有力量的聚交點、所有形式的根源”。(《帕斯選集》下卷,第184頁)語言和宇宙:“宇宙是一個龐大的符號體系,是無限的存在之間的會話。我的行為,蟋蟀的叫聲,星星的眨動,無非是停頓與音節(jié),對話散落的詞組”。(《帕斯選集》上卷,第214頁)人和語言:“兩個軀體,許多在一個詞語上相遇的生存”(《帕斯選集》上卷,第252頁)??梢杂靡痪湓捀爬ㄈ叩念愅c:它們的組合和運行,都是源自其內部各部分的位置和互相作用。

        自二十世紀初開始,從物理學原子結構的現(xiàn)代概念到微進化生物學,從語言學到信息論再到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人類學等等,都逐漸拋棄了線性的解釋,從而都把現(xiàn)實看成是一個“共時的關系系統(tǒng)”。就像原子由粒子構成,詩歌和社會組織等等也是由各“粒子”相互作用構成的集合。簡單地說,社會就如一首大詩:每個詞獨立富有涵義,并與其他詞相互交談,從而組成一個更廣闊的涵義。

        ——《二合為一》

        正如蒙太奇理論家謝爾蓋·愛森斯坦曾說過的,電影中標點符號的省略和句法規(guī)則的缺乏向他揭示了這門藝術的真正品格:并列與同步?;蛘哒f,打破故事的直線性。(《批評的激情》,第33頁)這首《二合為一》明顯達到了電影蒙太奇的效果:只有十幾個詞,無任何標點,分散而多元的意象同步出場,互相關系。時間隱藏或被取消了,空間裸露了出來;閱讀的順延性被打破了,詩歌變成了組合的藝術(就如繪畫)。我們既可以按直線性語序閱讀:“赤裸著/下來//月亮/女性//從水井/從我的眼睛”。也可以打破直線隨意組合意象:“赤裸著/下來//月亮/從水井//女性/從我的眼睛”。是否也可以逆向閱讀呢?“從我的眼睛/從水井/女性/月亮/下來/赤裸著”;或者“從我的眼睛/女性//從水井/月亮//下來/赤裸著”……如這首詩名,《二合為一》時間和空間在此二合為一。如何破解一度困擾詩人們的問題:空間同步如何適應一門被時間延續(xù)性主宰的藝術(詩歌),帕斯為我們展示了一個范例。

        帕斯或許并非第一個解決這個問題的詩人。這也不是我們探討的重點。需要強調的是,“同步性”不僅僅局限于藝術手段層面,而是一門關乎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的知識:直線順序已被打破,我們應思紂如何于“現(xiàn)時”中并存、共在。這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要義,也是人與自然、人與“他者”復歸和諧的關鍵。

        我們生活在名字中間;

        沒有名字的東西

        尚不存在:“泥土的亞當”,

        是一個比喻,而并非泥捏的形象。

        ——《往事清晰》(節(jié)選)

        “我們生活在名字中間”。宇宙萬物皆有名字,我們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任一符號,在遙遠的地方都會有出現(xiàn)一聲應答。一首詩與其說是袒露作者的個人心跡,不如說是與宇宙萬物的一席對談。在人類的初始之源,這是人皆知曉的至理。后來,隨著契約斷裂,人的雙眼逐漸從對自然的關注轉移到龐大的機器、抽象的城市、林立的高樓、闊綽的廣場……它們有一個共性:都是人的產(chǎn)物。換句話說,契約的斷裂導致了“唯我論”的登場,人類逐漸擅長獨白,對話的能力則日漸萎縮。等到了二十世紀,“神秘的對話者及其神秘的聲音已化為泡影。人已是孤單地和巨大的城市在一起,……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孤單地生存在宇宙中。只和我們的機器在一起”。(《批評的激情》,第31頁)

        “寫詩,首先就是命名。”帕斯在另一處寫道。在他看來,在當下這個語言伴隨自然一同沉溺的世道,“當我們?yōu)槭挛锩迷~匯創(chuàng)作的時候,”帕斯相信,“我們便創(chuàng)造了被我們命名的這一切和那些曾被作為威脅、空白與混沌而存在的那一切”。(《帕斯選集》上卷,第371頁)因為,命名是注意“他者”存在的前提。呼喚“他者”的名字:一種對話的姿態(tài),意味著尊重“他者”的存在和意愿。

        帕斯呼吁墨西哥人注意一個早已有確切證據(jù)的歷史事實:阿茲特克時期并非西班牙到達美洲前墨西哥文明所達到的最高峰。中美洲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出現(xiàn)在阿茲特克人到達阿納瓦克山谷之前的好幾個世紀。緣于當時瑪雅人、特奧蒂瓦坎人和塔金人等各“諸侯國”之間相互競爭而又各自存在的局面,眾多金字塔在中美洲大地匯聚一堂,競相爭輝。不像阿茲特克時期一座金字塔孑然獨立,前阿茲特克時期的文明燦爛而多元,繁榮而豐滿。

        帕斯也提請更多的拉美人能夠正視,在1968年的抗議活動之后美國發(fā)展壯大了“找遍拉美也不曾見到的一種批判與自我批判的能力”。它的直接結果就是,那個一貫自傲自大、擅長滔滔不絕地獨白而不是對話的美國,“有史以來第一次——這之前只有幾個詩人或哲學家曾經(jīng)做過——出現(xiàn)了一股強大的、對那些作為盎格魯美洲文明基礎的信仰與價值觀持懷疑態(tài)度的思潮”。

        他還希望更多的人們留意到,歷史既不是直線的發(fā)展,也不是一個單一的循環(huán)進程。時間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與空間與一起運動;空間已不純然是歷史背景,而是參與歷史進程的主角之一?!皻v史是一種日常發(fā)明,是一種永久的創(chuàng)造:是一個假設、一場游戲、一種對無法預言之物的賭注”(《帕斯選集》下卷,第294頁)。你、我、他,和時間、空間一道,都是歷史這幕戲劇的主角。我們的日常舉動,都將影響和創(chuàng)造歷史。

        從下午顯花植物

        跌落懸崖的時刻的頂端

        死神將我發(fā)現(xiàn)。

        我卻在死亡中發(fā)現(xiàn)了語言。

        宇宙自言自語

        而人卻與人交談:歷史。

        威廉、阿豐索、埃米里奧:

        游戲的場地就是歷史,

        歷史就是做共同死去的游戲。

        …………

        隧道,歷史的走廊,只有死亡才是出口?

        逃離,或許,是向里面跑去。

        語言的凈化,歷史消耗

        在代詞的溶解中:

        不是“我是”也不是“我更是”而是“只有更是沒有我”。

        時間的中心已沒有時間,

        它成了凝固的運動,在自身的旋轉中

        失去的圓。

        ——《往事清晰》(節(jié)選)

        歷史不是“做共同死去的游戲”,我們今天活著也不是為了迎接明天的死亡。在二十世紀轟隆隆的機器聲和炮火聲中,帕斯逆流而上,反其道而行,背對死亡的“出口”,“向里面跑去”。像找到瑪麗·何塞那樣“幸運”,他獲得了凈化的語言、時間的圓、生命的自足和圓滿。自然、時間與語言,三者在帕斯身上完好地融合為一。

        帕斯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狀態(tài),為我們展示了自身思想的一個典范:于有限中發(fā)現(xiàn)無限的涵義。他曾說:“人的本質狀態(tài)不是缺陷,也不是完美,而是可能?!保ā杜了惯x集》上卷,第362頁)人類只有一雙眼睛,一段旅程,這不是我們缺陷,卻也難稱完美的造化,然而我們擁有“可能”:這是我們最大的自由和特權。帕斯使他那一雙眼睛和八十五年的生命旅程展現(xiàn)了最大的可能:有自然、時間、語言“原初的清白狀態(tài)”作指南,他透視了過去、現(xiàn)時和未來。這種視野的呈現(xiàn),使他在二十世紀暗礁密布、颶風頻現(xiàn)的大洋中完好穿行而過,不論是左派萬能的烏托邦社會的歌聲,它們像海妖塞壬的歌聲一樣甜美卻能置聽者于死地,還是技術時代高效發(fā)展的神話,它們像海神波塞東一樣力大無窮卻缺失一只道德的眼睛,都未能將他迷惑和損害。帕斯,攜帶著“激情和完整”,回到了故鄉(xiāng)。

        他將穿行海域的經(jīng)驗,用他那理性和感性兼?zhèn)涞牧钊顺磷淼恼Z言,描述給了我們看和聽。他帶給我們一份珍貴的遺產(chǎn),“一種清晰而透明的閱讀”。帕斯,在教會我們如何思考的同時,他還教會我們如何表達。

        我寫作不是為了打發(fā)時間

        也不是為了使時間復活

        寫作是為了時間賜我生命和復活,

        ——《天涯共此時》(節(jié)選)

        柯勒律治曾斷言:“詩歌是人類的原始宗教?!痹谶@個意義上,帕斯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建立在自然、時間與語言三位一體上的非排他的新宗教,或者是一種個人的、批判性的神話。已得到證明的是,未來是神秘而無法預料的,同樣得以證明的是,不管未來是一個狂躁的白晝,還是幽暗的黑夜,語言——帕斯的語言是其中一部分——都將恒久地閃耀著光芒,向人們揭示宇宙、自然和人類自身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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