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云

（三秦出版社，西安 710003）

一、唐代《實錄》的修撰

唐代諸帝《實錄》是唐人編修國史的主要依據(jù)和資料來源。那么《實錄》又是如何編撰的呢？按照《唐會要》《冊府元龜》提供的信息，我們基本上可以了解和知曉《實錄》修撰的程序和大致過程。首先，編撰記注性質(zhì)的《起居注》。唐代的第一部《起居注》是溫大雅撰寫的《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3卷，記錄了唐高祖李淵從太原起兵到攻克長安的歷史過程。[1]①牛致功師詳細論述了李淵建唐的歷史，要相信和依據(jù)《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唐太宗即位后，設(shè)置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分侍左右仗下，秉筆隨宰相入禁殿，命令謨猷，皆得詳錄”[2]?！镀鹁幼ⅰ访考径人褪佛^，從此，《起居注》的編寫成為制度化的工作。其次，開創(chuàng)《時政記》的編寫?！耙Γ?），則天長壽初為文昌左丞、同鳳閣鸞臺平章事。舊制：左右史唯得對仗承旨，仗下以后謀議皆不預聞。以為帝王謨訓，不可遂無記述，若不宣自宰相，史官無從得書。遂請仗下所言軍國政要，即宰相一人專知撰錄，號為《時政記》，每月封送史館。宰相之撰《時政記》自壽（ ）始也”[2]。再次，修撰《日歷》。等到了特定的時間和機會，依據(jù)以上三方面資料，就可以編寫《實錄》了。

據(jù)《冊府元龜》卷554記載：“漢賈緯，仕晉為起居郎，天福六年奏曰：‘伏覩史館唐高祖至代宗已有紀傳，德宗至文宗亦存實錄，武宗至濟陰廢帝凡六代，唯有《武宗實錄》一卷，余皆闕落。臣今采訪遺文及耆舊傳說，編成六十五卷，目為《唐年補遺錄》，以備將來史官修述?！焙茱@然，史官依據(jù)編年體的《實錄》修撰紀傳體的《國史》。[3]

另據(jù)《唐會要》卷 63《修國史》載：“建中元年七月，左拾遺、史館修撰沈既濟以吳兢所撰《國史》則天事為本紀，奏議駁之，曰：‘史氏之作，本乎懲戒……安可橫絕彝典，超居帝籍……夫則天體自坤順……今安得以周氏年歷而列為《唐書》帝紀……今請并《天后紀》合《孝和紀》……’事雖不行，而史氏稱之?！盵4]《冊府元龜》卷 559《國史部·議論門》有同樣的論述。

從以上記述，我們可以得知，武則天時代，史官大約是依據(jù)《起居注》和《時政記》編修《實錄》的。唐代的《國史》又依據(jù)《實錄》及其他史料編撰而成。這里值得我們關(guān)注的是唐《國史》為武則天設(shè)立《本紀》，名曰《天后紀》?，F(xiàn)存《舊唐書》武則天的《本紀》曰《則天皇后本紀》。

二、《則天實錄》的版本和作者

《舊唐書》著錄《則天實錄》的情況。

“《圣母神皇實錄》十八卷，宗秦客撰”[5]。

《新唐書》著錄《則天實錄》的情況。

1.“《則天皇后實錄》二十卷，魏元忠、武三思、祝欽明、徐彥伯、柳沖、韋承慶、崔融、岑羲、徐堅撰，劉知幾、吳兢刪正”[6]。

2.“宗秦客撰《圣母神皇實錄》十八卷”[6]。

《唐會要》對《則天實錄》的著錄

1.“神龍二年五月九日，左散騎常侍武三思、中書令魏元忠、禮部尚書祝欽明及史官太常少卿徐彥伯、秘書少監(jiān)柳沖、國子司業(yè)崔融、中書舍人岑羲、徐堅修《則天實錄》二十卷”[4]。

2.“開元四年十一月十四日，修史官劉子元、吳兢撰《睿宗實錄》二十卷，《則天實錄》三十卷，《中宗實錄》二十卷”[4]。

3.“神龍二年五月，監(jiān)修國史中書令魏元忠與史官太常少卿徐彥伯、國子司業(yè)崔融等修《則天實錄》三十卷成”[4]。

《冊府元龜》著錄《則天實錄》的情況。

1.“魏元忠為中書令，中宗神龍二年五月，與左散騎常侍武三思、禮部尚書祝欽明、史官太常少卿徐彥伯、秘書少監(jiān)柳沖、國子司業(yè)崔融、中書舍人岑羲、許堅等，以《則天實錄》二十卷上之”[7]。

2.“宗秦客為內(nèi)史，撰《圣母神皇實錄》十八卷”[7]。

3.“劉子玄，為著作郎，修史，玄宗開元四年十一月，與吳兢修撰《睿宗實錄》二十卷、《則天實錄》三十卷、《中宗實錄》二十卷以聞”[7]。

《宋史》對《則天實錄》的著錄。

“《唐武后實錄》二十卷，《唐中宗實錄》二十卷，《唐睿宗實錄》十卷、又五卷，并劉知幾、吳兢撰”[8]。《宋史》將《唐武后實錄》列入編年類史書中，此時卷數(shù)只有20卷。

從以上諸書的著錄情況，我們可以得知，神龍年間三部《實錄》，它們分別是：

《則天實錄》20 卷；《則天實錄》30 卷；《圣母神皇實錄》18卷。前兩部實為一部?！秲愿敗罚ㄐＳ啽荆┚?560，《國史部·采撰門》《?？庇洝吩唬骸岸?，宋本作三?！碑斠远頌槭?。[7]

開元年間的實錄一部，它是：

《則天實錄》30卷。

今天我們看到諸書征引的實錄應該是吳兢撰30卷的《則天實錄》，實際存20卷。因為武三思、魏元忠編撰的《實錄》在當時飽受詬病，而宗秦客在垂拱年間因“奸臟事發(fā)，配流嶺外”而死。[9]《舊唐書》的史臣對他的評價也極低，認為“二宗、一紀，讒邪酷毒……死不知辱”[10]。故而，我們判斷，只有吳兢的實錄存世。因為，唐玄宗在開元中“詔右丞相張說在家修史”[11]。命“吳兢又在集賢館撰錄”，即，修《則天實錄》[7][12]。 又《唐會要》卷 63《修國史》所載“宰相姚崇奏曰：今史官劉子元、吳兢等《睿宗實錄》，又重修則天、中宗《實錄》，并成”，也印證了這一點。[4]再者，吳兢本人也說：“三思等立性邪佞，不循憲章，茍飾虛詞，殊非直筆……別撰《唐書》九十八卷、《唐春秋》三十卷”[7]。既然國史業(yè)已重修，《實錄》的重修自不待言。另外，司馬光在《通鑒考異》征引的實錄有《則天實錄》?！锻ㄨb》卷203則天光宅元年三月條載，《考異》曰：“《則天實錄》，賢死在二月丘神勣往巴州下?！边@進一步說明，司馬光在編修《通鑒》之《唐紀》武周歷史時，所參考的編年體史書中應當有《則天實錄》，此言當不繆。

三、實錄的主要內(nèi)容

《則天實錄》的相關(guān)遺文存留在哪里？主要內(nèi)容又是什么呢？這個問題，當代史家劉乃和亦有論述。她在她主編的《冊府元龜新探》一書中是這樣論述《國史部》的，“《國史部》古略近詳，唐五代至少要占三分之一。當時，唐及五代各朝實錄以及其他詔令集一類書籍存者尚多，這一類書籍，即為《國史部》重要來源。從所錄文字看，到了唐以后，最明顯的變化是條目中出現(xiàn)長篇奏文，間亦有詔書及君臣對語，記錄也更為詳盡?？梢耘卸ǎ@類奏文詔令，大都取自實錄或其他尚存書籍”[13]。我們細讀《冊府元龜》，可以發(fā)現(xiàn)，不唯《國史部》，《帝王部》也兼采唐及五代各朝實錄，即《邦計部·賦稅門》所記唐代經(jīng)濟活動事件也比《舊唐書·食貨志》多出幾十條?；剡^頭來，我們再看《國史部》對《則天實錄》的征引。武周時期的名臣朱敬則有關(guān)揀選史官的奏表，《國史部·議論門》全文收錄。

朱敬則，長安中為正諫大夫、平章事，兼修國史。敬則請擇史官，上表曰：“國之要者，在乎記事之官。是以五帝玄風，資其筆削；三王盛事，藉以垂名。此才之難，其難甚矣！何以知其然？昔平王東遷，歷年數(shù)百，齊桓之九合天下，晉文之一戰(zhàn)諸侯，秦穆遠霸西戎，楚莊利盡南海，禮樂人物，闃而無聞，今之所存，獨載魯史。向者魯無君子，記傳則遺，雄霸遠圖，必墜于地，可不惜哉！只如齊、周小國之主，尚能留意于史冊。齊神武嘗謂著作郎魏收曰：‘卿勿見陳元康、楊遵彥等在吾目前趨走，謂吾以為勤勞，我后代聲名在于卿乎，最是要事，勿謂我不知。’及文宣即位，又嘗敕收曰：‘好直筆，勿畏懼，我終不作魏太武誅史官?！种芪牡壑疄橄嘁?，納柳虬之說，特命書法不隱。其志在懲勸如此。伏以陛下圣德鴻業(yè)，誠可垂范將來，儻不遇良史之才，則大典無由而就也。且董狐、南史，豈只生于往代，而獨無于此時？在乎求與不求，好與不好而。今若訪得其善者，伏愿勖之以公忠，期之以遠大，更超加美職，使得行其道，則天下幸甚?！盵11]

全文約346字。

我們再來看《舊唐書》卷90《朱敬則傳》的記載：

長安三年，累遷正諫大夫，尋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四年，以老疾請罷知政事，許之，累轉(zhuǎn)冬官侍郎，仍依舊兼修國史。[14]

全文44字。

我們知道，《舊唐書》前半部也多采唐實錄國史（[清]趙翼著，王樹民校證：《廿二史札記校證》卷16，《舊唐書前半全用實錄國史舊本》，中華書局，1984年1月，第345頁），《國史部》所載朱氏奏文自當取材自《則天實錄》，比《舊唐書》本傳多出300多字，史料價值彌足珍貴。

另外，司馬光在編修《資治通鑒》時，也大量采用當時存留的唐代各朝實錄。通鑒學大師張煦侯在論述《資治通鑒》對材料的選擇時講，“正史：二十五種。編年：二十九種，又譜錄八種。別史：五十四種。雜史：六十七種。霸史：三十五種。傳記：十八種，又碑碣七種。奏議：八種，又別集十六種。地理：十種。小說：十五種。諸子：九種。總十類書，三百○一種”[15]。據(jù)筆者統(tǒng)計，《通鑒》采用的唐代諸帝實錄有：溫大雅《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3卷，房玄齡《高祖實錄》20卷，許敬宗《高宗實錄》40卷，吳兢《則天實錄》20卷、《中宗實錄》20卷，劉知幾《太上皇實錄》10卷、《睿宗實錄》10卷，元載《玄宗實錄》100卷、《肅宗實錄》30卷，令狐峘《代宗實錄》40卷，沈既濟《建中實錄》10卷，裴洎《德宗實錄》40卷，韓愈《順宗實錄》5卷，路隨等《憲宗實錄》40卷、《穆宗實錄》20卷，李讓夷《敬宗實錄》10卷，魏謩《文宗實錄》40卷，宋敏求《武宗實錄》20 卷、《宣宗實錄》30 卷、《懿宗實錄》25卷《僖宗實錄》30卷、《昭宗實錄》30卷、《哀宗實錄》8卷，共計22種實錄。吳玉貴先生也說：“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考異》中大量引用了《唐歷》和唐代歷朝實錄的內(nèi)容，在南宋王應麟《玉?！分幸泊罅恳昧颂拼鞒膶嶄洝！盵16]我們來看《通鑒》之《唐紀》武周歷史對《則天實錄》的征引。

《通鑒》卷 203，垂拱二年三月條，“《考異》曰：《統(tǒng)紀》《日歷》皆云八月作銅匭，今從《實錄》”。[17]

“春，閏正月，丁卯，封王子成美為恒王”。 “《考異》曰：《唐歷》《舊·本紀》《新·傳》皆作‘成義’。 今從《實錄》”[18]。

“五月，丙寅，夏官侍郎京兆張光輔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考異》曰：《舊·本紀》在四月，《傳》在平越王貞后，今從《實錄》”[19]。

很顯然，《則天實錄》還存留于《資治通鑒考異》之中。

凡兩《唐書》與《實錄》發(fā)生抵牾，《通鑒考異》則云從《實錄》。《通鑒》武周引用《則天實錄》的內(nèi)容還很多，這里不一一列舉。

很明顯，《實錄》是以年、月、日系事的編年體史書。《國史》是以紀、表、傳、志為綱的紀傳體史書。

另外，今存3卷《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記載了從唐高祖李淵太原起兵到長安正式稱帝之間357天的史實；今存5卷《順宗實錄》則詳細記載了當時宰相王叔文等人政治活動。那么，《則天實錄》則記錄了武周時期的軍國大事，包括李敬業(yè)起兵、封王、命將、對外戰(zhàn)爭等國家大事。

通過上述的論述，我們可以知曉，《則天實錄》佚失于宋代以后，它的相關(guān)內(nèi)容不僅存留于《冊府元龜》《資治通鑒考異》，而且還存留于兩《唐書》《唐會要》《玉?！贰短接[》等史書和類書之中。

四、結(jié)語

唐代帝王皆有《實錄》編纂問世，然而像武則天那樣，生前和身后出現(xiàn)幾部《實錄》的情況極少，加之文獻資料的不足，這為我們的研究增添了困難。但是，通過上述的分析和推理，我們不難得出以下結(jié)論：一是，多個版本《則天實錄》的出現(xiàn)，說明唐人對女皇武則天的評價不一，是有分歧的。二是，吳兢以《則天實錄》為藍本，在編修唐代《國史》時，為武則天設(shè)立《天后本紀》，將女皇武則天與唐代其他皇帝并列，承認并確立了武則天在唐代及中國歷史上的地位（見《唐會要》卷 63《修國史》）。三是，《則天實錄》雖然在宋以后佚失，但該《實錄》的大量內(nèi)容卻散存于《通鑒考異》《冊府元龜》《唐會要》及兩《唐書》等史書中，這為我們?nèi)蘸笱芯亢蛷驮秳t天實錄》奠定了資料基礎(chǔ)。同時，《則天實錄》的內(nèi)容要比《則天皇后本紀》的內(nèi)容充實得多，因而，《則天實錄》內(nèi)容的利用又可以將武周歷史的研究引向深入。

[1]牛致功.唐高祖?zhèn)鱗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宋]王欽若等編纂，周勛初等校訂.冊府元龜：卷560·國史部·記注門[M].鳳凰出版社，2006.

[3][宋]王欽若等編纂，周勛初等校訂.冊府元龜：卷554·國史部·恩獎門[M].鳳凰出版社，2006.

[4][宋]王溥.唐會要：卷 63·修國史[M].中華書局，1955.

[5][后晉]劉昫撰.舊唐書：卷 46·經(jīng)籍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5.

[6][北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 58·藝文志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宋]王欽若等編纂，周勛初等校訂.冊府元龜：卷560·國史部·采撰門[M].鳳凰出版社，2006.

[8][元]脫脫.宋史：卷 156·藝文志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7.[9][后晉]劉昫撰.舊唐書：卷 92·宗楚客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0][后晉]劉昫撰.舊唐書：卷 92·史官曰[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1][宋]王欽若等編纂，周勛初等校訂.冊府元龜：卷 560·國史部·議論門[M].鳳凰出版社，2006.

[12][后晉]劉昫撰.舊唐書：卷 98·李元紘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3]劉乃和.冊府元龜新探[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

[14][后晉]劉昫撰.舊唐書：卷 90·朱敬則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5]張煦侯.通鑒學（修訂本）[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4.

[16]吳玉貴.唐書輯校[M].中華書局，2008.

[17][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 203·垂拱二年三月條[M].北京：中華書局，1956.

[18][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03·垂拱三年春正月條[M].北京：中華書局，1956.

[19][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 204·垂拱三年五月條[M].北京：中華書局，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