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林

（天津中醫(yī)藥大學，天津 300193）

拔罐療法又稱為角法。中醫(yī)文獻中關于“角法”的記載，最早見于《五十二病方·牡痔》云：“牡痔居竅旁，大者如棗，小者如棗核者方：以小角角之，如熟二斗米頃，而張角，系以小繩，剖以刀，其中有如兔，若有堅血如末而出者，即已?！盵1]由于“以小角角之”的方法是用來治療痔瘡的，因此，有人不免要問：古人的“角法”怎樣治療痔瘡？其操作方法是怎樣的？2400多年前的《五十二病方》“以小角角之”確實是今天的罐療法的>最早記載嗎？為何今天的臨床卻從未見到用拔罐來治療痔瘡的報道呢？筆者愿與同道一起深入探討這些問題，以正本清源。

1 角法概念的提出——《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

1973年底，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大量帛書，其中古醫(yī)書有11種。1979年11月文物出版社從11種古醫(yī)書中，選擇前5種，出版了單行本。在這5種醫(yī)書中，以《五十二病方》字數(shù)最多，即以它為5種醫(yī)書的總名。全書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所包括五種醫(yī)書，即：1）足臂十一脈灸經（釋文及簡注）。2）陰陽十一脈灸經甲本（釋文及簡注）。3）脈法（釋文及簡注）。4）陰陽脈死候（釋文及簡注）。5）五十二病方（釋文及簡注）。這5種醫(yī)書，原來都沒有書名，為了稱引方便，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根據醫(yī)書的內容而試加的書名[2]。第二部分是中醫(yī)研究院醫(yī)史文獻研究室的兩篇論文及帛書研究領頭人馬繼興、李學勤研究員的一篇論文。在馬繼興、李學勤的論文《我國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的最古醫(yī)方——帛書〈五十二病方〉》中，首次提出了角法的>概念：“角法：這是類似后代的火罐療法，用以治療牡痔?！薄段迨》健匪d治法除了角法外，還有以內服為主的湯藥及大量的外治法，如敷貼法、煙熏或蒸氣熏法、熨法、砭法、灸法、按摩療法等。上述各條都是有關療法的>最早記錄[1]。

2 《五十二病方》的角法操作

《五十二病方》用“小角”來治療牡痔，創(chuàng)造了角法。

2.1 “小角”——角法的>工具 《五十二病方》用“角”治療的地方就一節(jié)，一共出現(xiàn)三個“角”字。

角是象形字?！墩f文》角，獸角也。本作角，從力從肉。本義：動物的角。角有jué和jiǎo的不同音與義。角，音jué，名詞當古代盛酒的器具；動詞有比試、競爭、衡量、考察等意。如角試——通過比賽成績比較優(yōu)劣；解力——比賽武力；《管子·七法》曰：“角量也，謂之法?！苯牵?jiǎo，名詞當牛、羊、鹿等頭上長出的堅硬的東西，如牛角，又如角弓——用獸角作裝飾的硬弓等；量詞指錢幣的輔幣。

聯(lián)系上下文，《五十二病方》以“小角角之”的“小角”及“張角”的“角”，是同一含義，音 jiǎo，為名詞，是指牛、羊、鹿等頭上的角。

2.2 “角之”——角法的>操作方式與操作部位：（用小角）觸抵牡痔 那么，“以小角角之”怎么理解呢？這牽涉到小角的操作問題。

“小角”的意義前已解?！敖侵笔莿用麖秃显~，“角之”的“之”當牡痔講，那么，“角之”的“角”就當動詞講?！敖恰碑攧釉~音jué，有兩個含義。

1）動詞有“比試，競爭”之意。如《左傳·襄十四年》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這里的“角之”當抓住角講：晉國人抓住它的角，戎人拖住它的腿?！白プ∷慕恰?，鹿就要反抗，因此，這個“角”本身含有動詞“比試，競爭”之意。《孫子兵法·虛實篇》曰：“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靜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處。”“角之”，曹操注為：“角，量也?！边@里的“角”，有較量和測量的含義，“角之”就當“與敵人的軍隊進行較量”之意。與人按摩時，有時需要用力去“較量”，有人據此推測，《五十二病方》的“以小角角之”是以小角按摩之。其實，按摩法在《五十二病方》稱為“靡”（磨）法，全書共7處用到該法[3]。如治癃病時按摩臀部（尻）的方法。

2）“角”還同“觸”講?！稄V雅疏證》卷五上《釋言》云：角，觸也。《疏證》云：“角觸古聲相近，獸角所以抵觸，故謂之角。《詩·卷耳》正義引《韓詩說》云：‘四升曰角。角，觸也。不能自適，觸罪過也?！讹L俗通義》引劉歆《鐘律書》云：‘角者，觸也。物觸地而出，戴芒角也。’凡言角者，皆有觸義也?！卑矗航牵稄V韻》“古岳切”，上古為見母屋部；觸，《廣韻》“尺玉切”，上古為昌母屋部；二字上古疊韻，音近[4]。

“觸”本義：以角撞物?！墩f文》曰：“觸，牴也。”注：牴同“抵”。因此，“小角角之”中“角之”的“角”，應當作動詞（音 jué），當“觸”“抵”講；“之”當牡痔講。“以小角角之”即用動物的小角觸抵牡痔。

2.3 “如熟二斗米頃”——角法的>角的吸拔方法與操作時間 用煮熱角法吸拔，吸拔約半個時辰（60 min），古人為了節(jié)約字數(shù)并明確表達意思，常常用比喻，既簡潔，又清楚?！叭缡於访醉暋蔽挥凇靶〗墙侵焙汀皬埥恰敝g，是一個比喻，這是理解古人角法操作的關鍵，包含了古人角法的>吸拔方法和操作時間。

就操作方法來說，就是水煮角法，即煮熱角法。把東西放在水里，用火把水燒開，即為煮。要把米煮熟，就要用火把加入米的水加熱燒開，這就是煮米。因此，用煮米來比喻“小角角之”，就說明要像煮米一樣煮角，這就是熱角法。后世直接提出“熱角法”概念的，是唐·古今錄驗方的煮筒子法：“-初被蟄，先以針刺蟄處出血，然后角之。以熱角嗍之，無火灸也。”[5]現(xiàn)代臨床的熱角法更多體現(xiàn)在用竹罐時的煮藥罐法。

就時間來說，“如熟二斗米頃”即“大概像煮熟二斗米的時間長短”，“頃”這里是時間名詞，指短時間。注意，《五十二病方》記載的是先秦時期靠近周朝的成果，經過與先秦以前的度量衡換算，周朝一升合今天0.19市升，秦代一升合今天0.35市升，二斗米大約相當于今天3～7市升，3～7市升的米在今天的湖南農村用土灶柴火煮悶的話，30 min足夠，考慮古人煮飯用柴火，及考慮古人用鼎、鐺等工具煮飯，因此，煮熟二斗米的時間確實不用太長。大約半個時辰（60 min）以內。

故“以小角角之”的小角用熱水煮法，“角之”的時間是大約半個時辰（60 min）以內。

2.4 “張角”——取罐時要用一定的力：角內有負壓 “張角”的“角”是小角，前面已經分析清楚了。這里為何用“張角”呢？張，《廣雅·釋詁三》曰：“張，開也。”但《說文》云：“張，施弓弦也?！币馑际前严铱囋诠?，引申指拉開弓弦。要施弓弦，就要用力，故“張角”說明經過煮熱的動物的小角觸抵牡痔經過煮熟二斗米傾的時間后，小角已經有一定的吸拔力，這種力，來自今天所說的角內的負壓，角內有負壓小角就不會自然脫落，需要用一定的力才能把小角拉開，故用“張角”。

綜上所述，“以小角角之，如熟二斗米頃”，“而張角”即用動物的小角經水煮熱后，觸抵在牡痔上，大約煮熟二斗米的時間后拉開小角。想一想，熱的小角按在外痔上形成全封閉的中空，經過煮熟二斗米的時間后，不就涼了嗎？這樣，中空的角內不就有負壓了嗎？因此，“以小角角之，如熟二斗米頃，而張角”確實是后世的角法，今天的拔罐法。

3 牡痔——現(xiàn)代的血栓性外痔

《五十二病方》中痔的內容是中國痔瘺史上最早而比較完整的文字[6]。其對痔瘡的分類、命名、治法已經非常系統(tǒng)?！段迨》健穼⒅摊彿譃殛蛑?、牡痔，血痔、脈痔、（痔）。后世對痔的分類基本如此，如《備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三：“夫五痔者，一曰牡痔，二曰牝痔，三曰脈痔，四曰腸痔，五曰血痔?！薄瓣颉?、“牡”二字即雌、雄之意。

《五十二病方》中對痔的治療，方法上共有10種不同的治療方法：內服藥方3個，外敷藥方4個，煙熏法4個，蒸氣熏法2個，手術法4個，燒灼療法1個，角法（火罐）療法1個，坐浴方1個，導引（體位）方法1個，食療（藥粥）1個。在“脈者”一題中還提出了飲食禁忌。手術器械設計選用方面，除“角（火罐）”外，還有“滑夏鋌（肛門探針）”、“脬籥”（組合成擴張牽引器）、“小繩”（結扎線）等，這些器械原理目前仍然應用，對現(xiàn)代醫(yī)學仍有參考價值[7]。《五十二病方》先用角法處理牡痔，然后再“系以小繩，剖以刀”的治療過程，安徽的尚志鈞教授早在1980年已明確指出：是血栓性外痔的手術[1]。血栓性外痔現(xiàn)代臨床常以手術切除或手術切開剝離血栓為主。古代醫(yī)家為了便于手術操作即采用了火罐負壓把痔核吸出進行手術的方法和現(xiàn)代采用負壓吸肛檢查器的原理是一致的，對痔核的結扎，剝離和現(xiàn)代手術近似[7]。

4 小結

總結起來，《五十二病方》“以小角角之，如熟二斗米頃，而張角”，其內涵上包含操作工具、操作部位、吸拔方法及吸拔多長時間，符合罐療法的>4個要素。這是目前所知世界上最早的利用負壓治療疾病的記載。因此，《五十二病方》的角法是現(xiàn)代罐療的最早記載。當然，有一點需要明確：《五十二病方》時代用角法的目的是為了便于實施“系以小繩，剖以刀”的手術，并不是一種單獨的療法，后世在此基礎上，經過2400多年的演化發(fā)展，將角法的>工具、吸拔的方法以及應用的范圍等，都大大發(fā)展了，成為今天中醫(yī)的一種重要的臨床治療手段。

[1]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五十二病方［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9：87,194.

[2]尚志鈞.《五十二病方》簡介[J].皖南醫(yī)學院學報,1982,1(1)：46.

[3]惠 桃.淺談《五十二病方》中的外治法[J].湖南中醫(yī)學院學報,1983,5(3)：65-69.

[4]馬景侖.《廣雅疏證》以凡語說明各種詞義現(xiàn)象情況淺析[J].東南大學學報,2009，11（6）：89-91.

[5]唐·甄權撰，謝盤根輯校.古今錄驗方[M].北京:中國醫(yī)藥出版社，1996：391.

[6]潘遠根.從五十二病方看先秦時期痔瘺科成就[J].中華醫(yī)史雜志,1983,13(3)：190.

[7]陳少明.《五十二病方》中的肛腸疾病釋疑與學術探討[J].上海中醫(yī)藥雜志,2009，43（6）：5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