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阜寧中學(xué) 蘇 璐

天似乎越來越藍了，像大塊的藍寶石鑲在那里。路旁的樹木直挺挺地插向天空，地上已落滿了一層黃葉。漫步街頭，有時會看到乞討的婦人，破舊的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她們或眼神渾濁，或步履蹣跚，與夜晚城市里閃爍的霓虹燈格格不入。這時我總會想起家鄉(xiāng)村口那個瘦骨嶙峋卻目光灼灼的老人—紅姥姥。

她為什么叫紅姥姥，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好像她曾孫的名字叫紅。她是村里年齡最大精神卻最好的老人。她的兒媳和兒子對她都不好，記憶中的她經(jīng)常被兒媳趕出來，深秋時候她甚至只穿著單薄的襯衣。她兒媳就像魯迅筆下的楊二嫂，雙手叉腰，跟圓規(guī)似的，嘴里還不停地叫罵：“老不死的，有種你別回來！老不死的……”她喜歡跑到我家來，因為我外婆是她唯一的朋友?！罢τ直淮颍€被趕出來了？”外婆一邊給她沖糖水一邊問，她瞪著眼睛，目光呆滯，說：“兒大不由娘啊。”然后手指絞著襯衣，沉默不語。不過，她很快就會開心起來。開心起來的她，會從襯衣內(nèi)側(cè)掏出手帕，里面是幾個未吸到底的長短不一的煙頭兒，她瞇著眼睛細細地看著。是的，她喜歡吸煙，可沒錢買。于是總跟在別人后面撿煙頭兒，如果還沒熄滅，就用

力吸兩口，熄了的話就小心翼翼地收到手帕里，包起來揣在懷里，貼身放著。有時我會偷拿爸爸的煙給她，她總是不停地擺手，還說紅姥姥就愛吸煙頭兒，所以我后來在路上看到煙頭兒總會撿回家?guī)Ыo她。

有一次，她帶著我曬太陽，問我：“小囡，你看到過彩虹嗎？”我使勁想了想，又使勁搖了搖頭，她努了努嘴：“那是很漂亮的東西！有好幾種顏色呢，紅的、綠的、黃的，樣子就像咱孫莊的那座橋?！蔽易ブ氖謸u了搖：“我想看……”她有些無奈：“那在天上呢，下過雨才會出來?！薄翱梢宰呱先幔俊蔽覇柕?。“可以啊，不過是人的靈魂。聽說，走過它就會到一個沒有人打你，沒有人罵你的地方，那里到處都是鮮花和糖果?！闭f著，她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糖：“給，吃?！碧菈K有些臟，還粘著棉絮，我愣了愣，沒有去接。她的臉霎時沉了下來：“連你也嫌棄我……”然后轉(zhuǎn)身，走回家。她走得很慢，全無了往日的精神，她的白發(fā)在陽光的照射下發(fā)出無力的光。

后來，她便很少帶我出去摘野果了，也很少陪我曬太陽了。直到某個早上，媽媽告訴我，她走了，永遠地走了。

那天天陰著，下著小雨，像誰家女兒忍著哭喪的臉似的。我看到紅姥姥躺在那里，穿著干凈整齊的衣服。靈柩旁，她的兒子和兒媳哭天喊地，不懂世事的紅還在忙著和其他孩子追逐。我忍不住了，沖出了門，臉上全濕了，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雨一連下了好幾天。紅姥姥下葬那天，天放晴了，七彩的虹橋橫跨在天際，光芒奪目，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她在向我招手，告訴我她就要跨過那座橋去那個充滿幸福的地方了。

對不起，紅姥姥！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在我心里你活得最有尊嚴，就像天空中那座七彩的橋，從不為誰彎腰，卻為每個人支起了通向自己夢想的路！

紅姥姥，我在橋的這頭向你致敬！

[亮點揭秘]

本文的最大亮點在于“厚重”，而這份厚重又因為作者浮雕式的工描讓人心頭別樣的“沉重”。古華在《芙蓉鎮(zhèn)》中有一句經(jīng)典的對白：“活著，像牲口一樣活著。”紅姥姥就是這樣一個社會底層中的人：“被打出門”、“撿拾煙頭兒”足見其身份卑微，但“我”偷爸爸的香煙給她，她拒絕了，因為她有尊嚴；當“我”拒接她的糖塊時，她卻黯然神傷，因為她渴望尊重。在這種“靈與肉”的撞擊中，她并沒有悲觀厭世，相反，在人生的終端為自己，也為小作者搭建起了一座七彩虹橋，這是珍愛生命的泰然，是不向命運低頭的堅忍，更是人性中那抹最亮麗的光。面對這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這樣一位“活得最有尊嚴”的老人），我們沒有理由不“選擇向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