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輝
在梁山水泊一百單八將里面,柴進可謂出身最為尊貴顯達——周世宗柴榮之后,家藏宋太祖親賜丹書鐵券,富甲一方。林沖發(fā)配滄州的途中路過柴進莊上,拜訪不得,行將離開之時遇到了打獵歸來的柴進?!昂盟茣x王臨紫塞,渾如漢武到長楊”,真一派王者風范。
然而多年之后,柴進縱有丹書鐵券,太祖遺訓,卻終為高廉所迫害,在宋江帶人攻陷高唐州之后不得已投奔梁山,位次排在第十,甚至排在他曾經救助過的林沖之后。并且僅僅管一管錢糧而已,算是后勤保障,并沒有位列中樞。究竟是什么讓柴進由龍子龍孫落草為寇?又是什么讓于山寨有大恩的柴進不得入主中樞?
在《水滸傳》中宋江與柴進行事最為相似,都喜歡散家財來資助英雄好漢,但是宋江僅僅是縣衙里的一名押司,連官都算不上,是個未入流的小吏而已。柴進卻是前朝帝王后裔,一應花銷都要編入財政預算享受特殊津貼的龍子龍孫。無論二人財力還是地位而言都是天壤之別??墒菫槭裁此谓┑昧恕凹皶r雨”的美名,并且入主梁山成了梁山集團的總裁,而柴進卻連核心管理層都進不去呢?
俗話說 “量小非君子”,柴進在氣量上卻是輸了宋江一籌?!端疂G傳》中講到,宋江怒殺閻婆惜之后投奔到柴進莊上。柴進置酒款待,酒過三巡,宋江出去散步躲酒,一不小心踩到了火锨柄上,“把那锨里的炭火,都掀在那漢臉上,那漢吃了一驚,驚出一身汗來?!倍@大漢就是武松,在武松怒發(fā)沖冠揪起宋江要打的時候,莊客急忙道:“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蔽渌蓞s道:“‘客官’?‘客官’?我初來時,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卻聽莊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p>
緣何柴進疏遠了武松,原來是武松貪酒不免酒后與莊客有些摩擦,莊客向柴進告狀,柴進也就疏遠了武松,甚至連武松得了瘧疾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在廊下把一锨火在那里取暖。
柴進莊上的莊客對于借以躲避官司之人的態(tài)度由之前對林沖的怠慢與輕視就可見一斑。都將這些人看作混吃混喝之流。林沖性格中和,不與這些人計較,可是一向直爽豪邁且又自尊自愛的武松,難免接受不了這種蔑視。而柴進卻因了莊客的挑撥疏遠了武松,足可見其容人之量不大。
況且交人交心,這才是處世中至上之道。英雄好漢一時落魄卻難掩其“恃才傲物”之心。高揚的心氣與落魄的現(xiàn)實往往讓這些好漢們備受煎熬,在這其中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物質的補充,而是逆境中那需要承認與撫慰的受傷的自尊。柴進卻僅僅以小恩小惠代替了這種心靈的交流,而宋江卻聰明地看到了這一點。
在武松離了柴進莊上去尋兄嫂的時候,柴進“取出些金銀,送于武松”。武松也只是客氣道:“實是多多相擾了大官人。”而宋江卻送了一程又一程,“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武松作別,宋江卻道:“何妨再送幾步?!蔽渌傻溃骸白鹦植槐剡h送。常言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彼谓钢溃骸叭菸以傩袔撞??!弊詈笤诠俚琅孕【频昱c武松結拜為兄弟乃止。
柴進送的是金銀盤纏,而宋江送的卻是一份情誼,在武松無親友相伴左右,落魄不定之時的一種尊重與關懷。這份情誼是柴進多少金銀都無法相較的。所以在日后梁山征戰(zhàn)之時武松全然沒有退縮過,并且單臂擒了方臘以報宋江這一份兄弟情懷。而柴進卻終因氣量不足,又不懂得交人交心的道理,僅僅將情誼維持在錢財?shù)馁浥c上面,讓這樣一位英雄在自己的眼下成了別人的生死兄弟,確實是悔之晚矣。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那么不識時務者就只能為草莽了。柴進雖然遍散家財卻攏不得天下英雄的心實在令人遺憾,可是他狂妄自大,不識時務,最終致使自己身陷牢籠,落草為寇卻是讓人心痛。
公元960年,趙匡胤“黃袍加身”奪了后周柴氏的天下,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賜給后周柴氏子孫丹書鐵券,柴氏后人只要不是謀反的大罪均不承擔法律責任,地方官員不得隨意進入柴府,誰敢擅自搜查柴府就是對趙匡胤的大不敬,柴進有權先斬后奏。
這看似莫大的天恩與權勢卻讓柴進逐漸走向了末路。柴氏家族本為前朝后裔,雖然宋太祖不忍加害,可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更何況是這臥榻的前任主人。柴進本該低調行事以保全富貴避免官府的疑心,然而他卻如此公然地宣稱要包庇過往的罪犯。受刑罰之人多為觸犯了當朝法令,而柴進這一行徑無疑在宣布與王法相抗衡,甚至與宋朝相抗衡,如此高調宣揚,讓宋徽宗如何能夠安然入眠,讓高唐州的高廉又如何視而不見?
在高唐州知府高廉的妻弟殷天錫要霸占柴進叔叔柴皇城的花園之時,柴進憤然前往,并與殷天錫道:“直閣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著先朝丹書鐵券,誰敢不敬?”自古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龍子龍孫也自然是一脈相承。柴進身為前朝天子后裔,自詡“龍子龍孫”豈非太過狂妄?況且承德軍節(jié)度使安重榮曾經說過:“天子寧有種乎?兵馬強壯者為之爾?!碧熳由星胰绱?,更何況這前朝隔了多少輩的后代?如此一來無論出于政治目的還是個人情感,高廉都必須要置柴進于死地。
丹書鐵券無疑是宋太祖與前朝柴氏的條約而已。如今后周的柴氏已經成了“魚肉”,而當朝的趙氏成了“刀俎”,宰割柴氏又豈能被一丹書鐵券束縛住?柴進不識時務,逞一時口舌之快,終究身陷牢籠,在梁山眾人救起之后不得已投奔梁山,委屈地坐了第十把交椅。
說起來還是柴進最初出資支持王倫,建立了梁山集團,也算是一個“風險投資人”吧??墒沁@位“風投”最終輸光了資本,眼看著自己建立起來的集團易主,而自己卻連核心層都進不去,也實在是夠落寞的了。高調做人,低調做事,量小不交心又不識時務最終讓其由強勢走向了末路。一番唏噓過后還望世人哀之,鑒之,勿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