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翔

我在穿過所有麥田的時候，都是從屋后的園子里開始的。

那是母親種著黃花、韭菜、茄子和豆角的園子。

我甚至相信，不僅園子里各種開得熱烈的菜花是母親種出來的，就是那些在各種花間飛得熱烈的蝴蝶，也是母親種出來的。我最愛看母親在園子里摘菜，因為那時，就有許多蝴蝶落在母親的脊背、肩膀和頭發(fā)上，也在采摘著什么。每每陷入這樣的畫面里，我發(fā)現(xiàn)母親的身上就集合了鄉(xiāng)村里的所有聲音。如果把它們用樂譜記下來，且由竹制的笛子演奏出來，就是對鄉(xiāng)村精神最經(jīng)典的歌頌?？上У氖牵钡浇裉?，我也沒有把浮現(xiàn)在母親身上的音樂讀出來，讓它成為我出生的大地上最驚心動魄的事情。但我堅信，莫扎特的全部音樂都是從母親身上對大地上的事情一種最天才的閱讀。

在那里，我的所有記憶都與聲音有關(guān)。在母親彎腰勞作的園子里，我聽過蝴蝶的顫翅聲；在母親祈雨背水的后溝里，我聽過老狼的凄哭聲；在母親挖藥走過的土城里，我聽過野兔的打洞聲；在母親洗衣的澇池里，我聽過土蛙的鳴叫聲。其實，我能長成一位詩人，用像青銅一樣的漢字寫我日出日落中的村子，寫我晴天雨天中的鄉(xiāng)親，是因為每天清晨，我第一眼看見的世界，都是在窗戶自然成型的畫框里，母親梳著她的長發(fā)。

我不知道這就是音樂，但我對這個畫面的欣賞，一直持續(xù)到我離開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