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梗
鐘 聲
我們辭退了某個假嗓子。
我們同時把塑料花、偽幣、蠟人、仿真手槍、
人造瀑布、水底月亮……清除出去。
我們刪除并清空自然法中人的意志以及
神的敗筆。我們的心寬敞了——我們的心
重又可以安放童貞、遐想、孤獨、委屈、
清風、明月、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然而,在如此肅整的天空中,
依然有流星在開小差。在陽光灑照的海面,
依然有迷路者在投水。
我們生命的網頁,依然被強制鏈接著悲苦、
虛妄、死。我們加欲望和名利為好友,
而將善和自然萬物劃入黑名單。
整整一個雪季,都有冬眠的蛇、烏龜在
我們身體中沙沙醒來。——是大地在
遠方喊我們嗎?
而我們每日行走其上的已不是原來的大地,
是大地之上結痂的水泥,是城市硬化的動脈。
我們離我們愈來愈遠。
慢慢,我們遷移到了心的邊沿,與
苦難、逃亡毗鄰。飛鳥啄破我們的血管,
一條人造彩虹掛在我們早已散失的家園上空,
像是祭奠我們生命的幡旗。
向 隅
我哭泣,像一只狗被打折了腿那樣哭泣。
像被掏空了蜂蜜、滿裝著蜜蜂的蜂桶那樣哭泣。
像一只蒼蠅被粘蠅紙粘住,徒勞地掙扎著,
以振動的翅膀哭泣。
——世界像一只螞蟻,爬過我的足背,滾落進塵土。
我哭泣,背對人世,但面向著心,
仿佛心,是最后一個可以接納自己哭訴的親人。
我哭泣,像一面暴風雨中的旗幟那樣哭泣,
像流浪城市的一只貓,躲在午夜的
垃圾桶內,弓著脊背哭泣,
像一盞突然被掐滅的燈,用整個黑夜哭泣。
——世界像一只螞蟻,滾落進塵土,又向前爬去。
我哭泣,像一片風中的落葉那樣哭泣,不能自已——
在現(xiàn)實冰冷的炕上,我咬住生活的被角哭泣,
在大海暈眩的甲板上,我抱住風浪的欄桿哭泣。
我哭泣——像渦流那樣,一陣陣縮緊自己的
身體哭泣,如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