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康
何成得到那個權力是在臨下班前的幾分鐘。具體講,只差五分鐘就要到下班時間了,但何成沒有走,聽到其他辦公室的同事們關閉門窗的砰砰聲,何成看了一眼表,忍了忍還是沒有走。他想,早回家?guī)追昼娔芨蓚€什么?何況這新上任的吳經理是個什么脾性,自己還不太了解,或者說了解得還不多,加上自己又是辦公室的一員,是圍著領導轉的角色,更要謹小慎微才是,絕不能因小失大。就在何成這樣想著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正是吳經理打來的。當時,何成心中就掠過一陣驚喜,暗暗慶幸自己沒有提前下班的明智抉擇,舒心的笑容一下子堆滿了臉頰。
更讓何成沒有料到的是,吳經理的那個決定,似乎讓他猛然想明白了讓他最近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致使他后來在使用那個權力時靈光一現(xiàn)就找到了事由的答案,何成禁不住又是好一陣欣喜。
吳經理說:何主任,公司決定給你配個副手,為了便于工作,人選呢,就從你手下的幾個正科級干部中產生,年齡嘛,在三十五歲以下,你先琢磨琢磨,幫著給排排隊,過兩天聽聽你的意見。當然,這只是個初步想法,你還得要搞好保密??!
交待完這個事,已過了下班時間。走在回家的路上,何成還是感覺到有點不大舒服,為的是吳經理最后的那句畫蛇添足似的補充,讓他感到稍稍不快。何成本想回敬一句的,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他不想當面頂撞領導,更不想破壞了這一時來之不易的好情緒,這好情緒對于近來一直處于煩悶狀態(tài)中的何成來講,就像明媚的春光沖散了冬日籠罩的陰霾,讓他覺得十分愜意,特別受用。這春光來自于他對自己沒有提前下班的一絲滿意,來自于吳經理找自己商議人事的一縷得意。
何成怎會拿小小的不快去交換已經獲得的舒暢呢?何成不是個能夠輕易受傷而不會保護自己的人。在領導身邊工作,更要具有成熟健康的心理素質,否則是難以勝任服務工作的。何成經常給部下這樣講,他自己也一直在這樣修煉。
但嚴格地講,近半年多來,何成一直都不大開心,甚至有些郁悶,總也想不通前一任經理為何在最為關鍵的時候,沒有拉扯自己一把,反而把百年不遇的機會給了別人,這其中的奧秘,令何成百思而不得其解。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在闃寂無聲的時候,何成也認真地梳理過他與何經理的關系,把頭發(fā)原本就不多的腦袋都梳禿了,頭皮都梳出了血跡,也沒有梳出個正確的答案來。說實話,在短短的半年時間里,何成與經理何昊的關系發(fā)展得相當迅速,相處得十分融洽,似乎超越了正常的上下級關系,公司上下無人不曉,無人能敵。
那是何昊剛來上任經理不久,得知辦公室主任與自己同姓,名字也只差一字,就公開地說笑道,何主任與我可是一家子的親兄弟哦!逗得何成與大家一起樂,一下子縮短了與新任經理的距離,感情似乎也貼近了不少。當然,何成知道,這只是經理何昊的做人藝術,只能是個人情味很濃的玩笑,斷不能當真的。官場上的事情,雖然也都是些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與孩童的游戲一般,卻也沒有這么簡單。這點何成比誰都清醒,也是知道輕重的。在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何成已經干了多年,服侍陪伴了五屆班子,送走了一個個平調或高升的經理,迎來了一茬茬高升或平調的領導,在看似輕松的環(huán)境里,始終沒有松懈下來,如履薄冰的弦一直繃得都很緊,主任的位子才能與他的屁股形影相隨到了今天。
總體而言,何成還算是個稱職的辦公室主任,陪了幾屆班子和幾十個領導,從未出現(xiàn)過什么大的閃失;理論與文字功底,那是看家本領,對何成來說是小菜一碟;協(xié)調與組織能力也是沒得說,凡是交給他辦的事情,無論牽涉多少個部門,辦起來有多么繁雜,他都會辦得圓圓滿滿。當然,何成也有致命的短板,表面看,性格有些柔弱,而且酒量不大,多多少少會給工作帶來一些影響。還有就是年齡有點偏大,不過這是對照經理的年齡而言的,人家領導不過四十,你何成都四十有五了,難道還說不大嗎?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更為重要的是經理何昊后來說過一句話:何主任這人很不錯,沒有聽到誰說過他的不是,甚至連壞人都沒說過他的一句壞話!
這話聽起來就有點意思了。細細一琢磨,意味深長得很,讓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什么叫壞人都沒說過一句壞話?何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反過來理解,何成是不是一個“老好人”“老滑頭”?或者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何成想,人怕的是大家都說你壞話,那你活得就很艱難了,置身于四面楚歌的氛圍里,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何成又想,原來人怕的不只是人的壞話,更怕人的千篇一律的好話,對一個人的評價,如果周圍的人都說你好話,這好話也就變成了壞話,你這個人也就完全倒了個個兒,由“好人”一下子成了“壞人”,多么可怕??!
俗話說:聽話聽音。從經理何昊的話里,何成還聽到了別的意思,那就是你何成不是什么“壞人”,起碼也是個黑白不分、是非難辯的“混世魔王”,有著深不可測、不敢接近的嫌疑!這具有強烈反諷意味的言外之意,何成敏感地捕捉到了,驚得出了一身冷汗,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給經理留下這樣的印象,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得罪了經理,想不明白經理為何這樣評價自己!那么怎樣才算是一個“正常的人”呢?何成通過分析,得出的答案是:“好人”說你好,“壞人”說你壞,才算是一個“正常的人”!
何成至今還記得,經理何昊說這話是在一個公開的場合,是在開完一個重要的會議之后的一次酒宴上。這會的重要性在于上面來人,測評在職正處級干部,準備從中擬選兩名經理助理人選,等待提拔。作為正處級干部,何成自然符合條件,也在選拔對象中。上面沒來人之前,這事就已傳開,搞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大家普遍看好何成,認為他實力強勁,勢在必得,甚至有領導班子里的成員,也持這樣的態(tài)度和看法。班子成員有了這樣的看法,足已表明事情起碼有了一定的眉目,不再是捕風捉影式的戲言了。但何成卻不這樣認為,他在私下與好友閑聊時,表現(xiàn)得相當冷靜與理智,他對朋友說,企業(yè)與地方不同,實行的是廠長經理負責制,廠長或經理擁有絕對的用人權,說白了就是經理想用誰就用誰,書記只起個保駕護航和監(jiān)督指導的作用,黨政關系處理得和諧了,還能夠相互通通氣,給個面子尊重尊重,算是配合得相當不錯了;如果情況相反,最終的決定權仍在經理手中。所以,班子成員里的一些說辭,也是當真不得的。朋友說那不正好嘛,你和經理的關系那么鐵,他抬手拍板不就結了?還用得著絞盡腦汁想來想去嗎?
何成搖搖頭不再多言。何成的內心也是這樣想的,但問題的關鍵還在于“關系”二字上,這才是最為核心的。那么,自己與何昊的關系到底如何?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嗎?此時的何成感覺到有些拿捏不準了,人們愈是這樣議論,他愈是覺得恍惚,竟然都有些辨別不清自己和他人的模樣了。
平心而論,從服務過的幾屆領導來看,何成走得最近的就是何昊了,服務的時間也長于他人。何昊剛來時,經常下基層了解情況,每次都帶著何成,一個多月下來,兩人的關系就不一般了。包括以后的幾年時間里,出差都沒換過別人,一直都是何成陪同,似乎用著很順手。事實也是如此,無論何昊何時想去哪個單位,之前問起一些情況時,何成總是有所準備似的回答,讓何昊掌握了許多真實情況,何昊十分滿意。有一次,去一個單位調研前,坐在車上,何昊問起這個單位的領導班子和生產經營狀況,何成如數家珍,一一道來,且不摻雜個人觀點。調研結束后,其結果與何成先前提供的情況竟然完全吻合,讓何昊很是佩服。在以后的幾次調研中,何昊仍然采用突然襲擊的辦法,先聽何成對調研單位的情況介紹,其結果都不出他所言之范疇。何昊問何成,你是如何全面掌握這些情況的?何成說,要想為領導服好務,平時就得了解整個公司的所有情況,包括公司下屬各個單位的情況,這樣才能為領導提供決策依據,這也是辦公室工作的重要職責。
何昊是交流提拔來的干部,剛來上任的一年時間,家沒搬來,單身一人,吃住都在臨時租來的賓館里。為了照顧好新來的領導,何成放棄與家人聚餐的機會,一日三餐,陪著何昊。何昊推辭,何成卻說,何經理,你遠離親人與家庭,大老遠地來為我們謀生存,求發(fā)展,我陪你吃個飯算什么?何成說,何經理,等你家搬來了,我就不陪你吃飯了。何成又說,何經理,我天天守著家,也有些膩味,也想換換口味呢!說得何昊跟著呵呵笑。
慢慢的,何昊也就習慣了何成的陪同。習慣了在何成的陪同下,從賓館吃到賓館以外的餐館,把不大個城鎮(zhèn)的餐館全部吃過后,又吃到了何成的家中。何成對何昊說,何經理,外面的飯菜再好,也不衛(wèi)生,不如到家吃碗面吧。經理到家吃飯,自然不是一碗面的事情了。這就辛苦了何成的妻子,她得天天早早地去市場買菜,按照何成定下的菜譜,想著法子,變著樣子,認真地準備。何成對妻子說,菜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吃著爽口舒服就行。他妻子說,別的沒有啥,只是我的壓力大,怕做不好呢。何成說,怕什么?不就是一個吃飯的人嗎?再大的領導也得吃飯屙屎。再說了,不過個把月的事兒,何經理的妻子下個月就要來了,到時你想給人家做都沒機會了!何成的妻子哦了一聲說,那也是。反正家里就你和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練練手藝,為兒子放假回來能吃到好菜做個準備。何成說,那你準備吧。
在何成家吃飯,大家都知道,何昊既不遮掩,也不避諱,顯得自自然然,時間一長,反而沒了議論,似乎何昊本來就應該在何成家吃飯,儼然天經地義無可厚非,就像是人就得吃飯的道理一樣淺顯。
有了這樣的關系,何昊自然也將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給何成去辦,工作上的自不必說,那是辦公室主任份內的事情,辦起來光明正大,名正言順,也容易辦好。關鍵是一些牽涉何昊而又完全不是為了工作、純粹事關何昊個人前途需要辦理的事情,就顯得很不一般了,也不是想交給誰就交給誰,誰想辦就能辦的事情,何昊一律都交給何成去辦。往往在辦這些事的時候,何成總要深思熟慮,精心設計,提出方案,呈送何昊過目。在何昊定奪方案時所提出的疑問,何成總能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釋,總讓何昊滿意欣喜之極。幾年下來,何成所辦理的這些事,竟然件件圓滿,沒有后患。何昊問何成是如何將事辦得如此漂亮的?何成謙虛地說,都是經理領導得好,火候把握得好!
何昊高興地擂了何成一拳,說你這家伙!兩人就開心地笑了起來。
不久后的一天,何昊接到妻子從家鄉(xiāng)打來的電話,說何昊的父親得了重病,急需住院治療。何成陪同何昊一同飛抵家鄉(xiāng)。經查明,何昊的父親得的是急性前列腺炎,這病來得突然,疼痛難忍,急需手術,否則危及病者生命。由于手術較大,加之后期治療周期長,所需費用也多,押金就得五萬。何成未征得何昊同意,就私自去住院部交了押金,金額卻是整整十萬。何昊得知后,嚴厲地批評了何成,話說得也重。何昊說,何主任,你這是讓我犯錯誤!你明天先回去,我等老人做完手術就回,再把錢還上。何成說,何經理,這錢你肯定得還,我?guī)У氖枪睿瑝|付只是為了急需!你不要多想,先讓老人手術吧!
何昊父親的手術很成功,只是還得修養(yǎng)一陣,何昊就返回了單位。第二天,何昊果真將一信用卡交給何成。何成趁機說道,我回家就取了家里的存款,去財務處沖掉了備用金,我哪能因這區(qū)區(qū)小錢毀了你美好的光明前程呢?還望經理批評海涵。
何昊聽后,莊嚴地拍了拍何成的肩膀,眼神里透露出一絲感激之情。何成也沒說話,雙手捧著信用卡,點了點頭退出了何昊的辦公室。
其實,何成并沒還款,他之所以那樣說,是想讓何昊放下心來。他不想失去何昊對他的信任,尤其是看著何昊那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與他交辦一些特殊事情時的表情截然不同。當然,何成不得不承認,那十萬塊錢,他是做好了要送出去的思想準備的。在飛機上,看著何昊心急如焚無心言語的樣子,他就暗暗盤算著這件事,甚至想好了通過何種渠道消化掉這筆錢,而做得滴水不漏又絕對安全。當他想好辦法后,并未像常人那樣感到輕松,將已有結果的事情放下心頭,相反,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有些心疼,畢竟這是十萬塊錢啊,下面的一個工人要吃多少苦、干多少活、流多少汗、值多少班,才能賺回來?。康氘吘故窍?,與現(xiàn)實情況相差甚遠,何成想,也許何經理根本不會要,那樣就好解釋了,也不至于讓自己左右為難。所以,當何昊批評他時,他一點也不尷尬,拋出早已想好的說辭,回答得平靜、自然而又從容。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何成將信用卡擺在桌面上,久久盯著不放,他不是想知道卡里到底有多少錢,而是在想何昊這個人,年紀并不大,就已坐在了正廳級的位子上,而且已有三年多了,從他來單位的做法看,工作上并無標新立異的獨特建樹,單位每況愈下的虧損形勢,未能得到根本好轉,只是他顯得比較平易近人,改變了以前班子相互拆臺不講團結的局面,得到上級和大家的一致好評。從他平時交給何成辦理的一些有關上下級關系的事情來看,何昊的長處在于疏通渠道建立關系,這成為他的一個拿手好戲。有時,何成雖然設計好了建立關系的方案,但關鍵要害處的幾步棋,全是何昊的意思,事情辦得順利,也與何昊的指示密切相關,所以,何成說全是經理領導有方諸如此類的話,并非完全的阿諛奉承討好領導。
何成看著金黃色的信用卡,猶如看到了金光燦燦的黃金,耀得他眼睛發(fā)花,腦袋發(fā)暈,一時難斷取舍——不知道該不該去取錢,何時去取錢?他實在是不知道何昊的真實想法與用意,生怕辦錯了大事。從平時的接觸來看,何昊似乎不是個貪財的主兒,更不是一個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做事很是大氣,從來都不在細小的事情上糾纏,比如來家吃飯,從來都是來了就吃,吃完就走,沒有講錢見外的言行,讓何成兩口子白擔心了一陣,了卻了他們一時的心病。如果何昊真是個正人君子,那錢是必須要取的,關鍵何時去取,時機就顯得格外重要了。何成想,取早了,說明自己心中無鬼,也算是個君子,可能得到何昊的好感,但同時又說明自己根本沒把何昊放在心上,輕易就打發(fā)了何昊遇到的大事,從感情上來講,做得很不仗義;取晚了,說明自己還在觀望,對何昊持有懷疑態(tài)度,仍抱有一絲僥幸心理,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何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苦思冥想了一下午,也沒作出決定來。無奈之下,何成沿用了大家經常使用的辦法,那就是定不下來的事情暫且放下,不要急于去辦,因為事物總是在不斷發(fā)展變化的,沒準放放自然就有了辦法。何成索性拉開抽屜,將信用卡扔了進去,鎖好后去了何昊的辦公室,約他去家中吃飯。
在去家中吃飯的路上,何成一邊聽著何昊談工作,一邊琢磨著沒有去銀行取錢的理由,以防何昊隨時可能發(fā)起的疑問。然而,何昊一直沒有再提信用卡和十萬塊錢的事,直到有一天接到上面通知,要委派專業(yè)人員來對公司的財務狀況進行審計。
那是臨近年底的一天,何昊把何成叫到辦公室,安排完接待迎審的工作后,突然問起了信用卡及那十萬塊錢的事。何昊問,財務處的備用金沖了是嗎?何成愣了一下,說,早沖掉了啊。那就好,何昊說,別把這事忘了,免得審出問題。哦對了,我那信用卡你也得物歸原主了吧?何成說,暫時放在家里的,怕丟了還不起經理呢,我下午就拿來。
下午一上班,何成果真將信用卡呈到何昊手中,并說,何經理,我遵照你的指示辦了,你的為人為我何成立下了榜樣。我也認真思考過了,人不能貪圖小利而毀了一生的幸福,這才是人間正道,才是政治成熟。何昊靜靜地聽著何成的話,默默地點著頭。不瞞你說,我早知你會這樣做,何成繼續(xù)說道,從內心講,假如你不這樣做,我可能還要提醒你,因為我不希望看到前程遠大的人因小事而摧毀自己,如果真是那樣,我何成的良心就大大的壞了,我何成就不是人了。說完,何成的額頭上密布了一層細細的虛汗,但他沒有去擦,而是眨眼看著何昊,觀察著何昊的反應。何昊哈哈大笑起來,說,這就對了,我沒有看錯人,謝謝何主任精彩的廉潔教育。說完,何昊摁下電話的免提鍵,快速地撥起電話來,結果對方占線,何成就說我先走了啊何經理。何成不知道,何昊撥的號是那部電話本身的號,只要一直撥下去,永遠都不可能撥通。
待何成走后,何昊才真的撥起了電話,那是財務處長的電話。不到一分鐘,財務處長冉斌就屁滾尿流地來到了何經理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在一樓,何經理的辦公室在七樓,這是何昊剛來時自己挑選的樓層,有著“七上八下”的意思。何昊把信用卡交到冉斌的手里,說,請你幫我查查這卡里有多少錢。說完,自言自語地說,這何主任真有意思。
冉斌說,經理,你說何主任……
哦,沒事沒事,麻煩你了。何昊說。
拿著信用卡出來,冉斌的腦子快速地轉動著,猶如他平時算賬般地清醒與敏捷。剛下到六樓,他就有了主意,到何成的辦公室坐坐。何成的辦公室就在六樓,與經理的辦公室很近,也是因何經理辦公室的位置而設,圖個服務方便。
此時的何成正在想著剛才自己的那一席話,說得是不是恰當和真誠,何昊的贊揚是不是處于真心?何成這樣回味,是因為他中午犧牲休息時間,去銀行從何昊的信用卡里取出了十萬塊錢,交到他的同學——接待科長唐平的手中,要他務必在下午上班時快快地交到財務處,沖掉他掛起的十萬備用金。他怕交得晚了,上面審出來就不好玩了,尤其是讓何昊知道了,那就更不攢勁了。
看見冉斌進來,何成站起來說,嗬,你看誰來了?我們的財神爺大駕光臨,稀罕啊稀罕!
冉斌說,打擾了打擾了,讓何大主任受精了(受驚了)!冉斌的這句雙關語,來自于一男性攝影記者拍攝一女領導時說出的戲言,幽默風趣,雅中帶黃,被大家廣泛引用。
泡過茶,何成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忙人一個。說吧,有何事需要咱跑腿經辦的?盡管吩咐,一定照辦!
冉斌擺鐘似的搖著肥大而光潔的腦袋,吹吹茶杯,抿了一口水后,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就不能來你這寶殿坐坐???
何成扔過一支蘇煙說,隨時歡迎。冉斌吸了一口,說,不瞞你說,還真是沒正事,只是路過,來看看你。咱們除了一起開會、一起參加接待宴會見見面,平時還真的沒空坐在一起聊聊天呢。
是啊,平時大家都忙,何成順著冉斌的話說,有空了還真的要好好聊聊,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忙工作,回到家又不愿意出門,少了許多交往,真的是淡化了朋友和同事之間的關系哩!
兩位處長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似乎真的沒有什么正事,顯得輕松而且愉快。直到冉斌準備走時,他才站在門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問道,哦,差點忘了,你看我這腦子,整天全是數字和賬目……什么事來著?冉斌好像真的顯得腦子不夠用一樣地拍了一下發(fā)光的腦門,哦哦對了,何經理老父親的病情咋樣子?我早就想問問你,可是一忙就擱在腦后了,實在是個不稱職的下級??!
何成說,手術成功,安然無恙,仍在修養(yǎng)。
那就好那就好啊!何主任,你還得多多關照何經理啊,只有你這個辦公室主任出面關照,那才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的事兒,別人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瞎扯淡??!
看你說哪去了,咱們不都是為領導服務的嗎?
話是這么說,但也得有個分寸啊,冉斌說,不打擾了,有空兄弟們坐坐啊!
送走冉斌,何成想,就是為這事來的啊,他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個猴精猴精的冉斌?。?/p>
回到處里,冉斌拿起金黃的信用卡瞄著眼認真地看著,在心里細細地回想著何昊父親生病的前前后后,回想著何昊交給他信用卡時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語,把何成的表情與回答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后,親自來到會計科,要來賬本翻看起來,看著看著,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下午剛沖賬的那十萬塊錢,隨口問道,這十萬是哪個處室沖掉的?得到回答是辦公室時,他就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會計科。其實,他從表格欄里看到了沖賬單位名稱及辦理人員的姓名,只是出于習慣才隨便問問罷了。會計問,處長有什么事嗎?
冉斌沒顧得上回答會計的詢問,直接下到一樓走出大廳,開著車徑直去了建設銀行。銀行的辦事人員不認得他,他就說請你們的行長來一下,并報上自己的姓名。來到行長的辦公室,他將信用卡交給行長說,請你部下幫著查一下支出情況。行長說,這點小事用得著你親自出馬嗎?他說,一是來看看老朋友行長大人你,二是想全面了解一下這卡的情況,你說我不來你能幫著給我查嗎?行長說,你打個電話就行了嘛。說完,行長叫來一人叮嚀說,查完將所有信息用紙寫好馬上送來。隨后,冉斌馬不停蹄地來到何昊的辦公室,將卡拱手遞給何昊,說,何經理,這是你的卡,今天中午剛剛支取了十萬。不知道何經理還有何吩咐?
何昊說,沒有了沒有了,謝謝你冉處長!
冉斌說,客氣了何經理。我已填補了那十萬。
哦?冉處長你……
對不起對不起!冉斌立馬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過,請何經理放心,放一百萬個億的心!你先忙,你先忙!
何昊往寬大的真皮轉椅里靠了靠,神態(tài)舒暢地閉上了眼睛。他想,自己要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再好好想想公司這人事上的問題。
不久,何昊去上面開會,領導就找他談了人事上的事情。公司有兩名經理助理,眼看就要到了退休年齡,為了不影響工作大局,上面決定進行人員補充。何昊回來不到一個星期,這消息不脛而走,一時被大家傳開,公司上下一陣喧嘩與騷動。開始時,何昊懷疑是何成透露了消息,因為陪著他去開會的就何成一人,他也只將這個消息說給了何成。但他一直都沒找何成問起這個事。他也知道,即使何成不說,大家也會知道的,因為公司有那么多的領導,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認識上面的一些人,有著這樣那樣的復雜關系,不可能不告訴一些事情,何況這人事上的事又是那么的敏感,消息不可能不走漏。所以這也是他沒問何成的一個原因。但他心里仍然有些不悅,認為何成畢竟是第一個知道這事的,懷疑也在情理當中。從何成來講,消息一走露,他就感覺到形勢對自己不妙,盡管自己恪守了紀律,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此事,但他明白別人的嘴和心是無法控制的,也感覺到有些不悅,甚至有些惱怒。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何昊不提及這事,他就沒法言說,真正是個啞巴吃黃連,有苦無處說。
正當大家都把這事吵嚷到高潮的節(jié)骨眼上,何昊的妻子就過來了,從此,何昊結束了單身漢的生活。原來,何昊父親的病徹底痊愈后,忽然想和兒子生活在一起,于是,何昊的妻子就帶著何昊的父母過來了。行李簡單得只有三四個手提箱。說突然不是指何昊不知道,而是指何成不知道,搞得何成有些措手不及。但何成沒有時間去責怪自己的上司,只得火速置辦居家過日子所需的一切生活用品。按理說,何昊是要告訴何成的,因為辦公室也負責著領導的后勤保障工作。萬幸的是,何成不是個粗心之人,早在半年前就把以前騰空的一間領導住房打掃干凈,也配置了一些生活必需之家當,包括電器之類的東西,只是近來沒有打掃,灰塵恐怕落得有一尺多厚了;廚房雖然配備了液化氣灶,但缺了油鹽醬醋之類的調味品,房子就少了生活氣息,不像個家似的;至于被褥等床上用品,那很簡單,去賓館拉過來就成,早就與賓館達成了協(xié)議。還有增添氣氛的鮮花和魚缸之類的點綴品,說來就來了,要不了多少時間,也不費勁兒。這些,何成早就考慮到了,只是沒有想到何經理的雙親大人也來了,急得何成親自出馬,去與賓館交涉,又是拉床又是扛被子的,搞得非常緊張。好在,領導住房都比較寬大,別說容納一張床,就是再安排兩張床也沒得問題。大大小小的房間好幾個。事后,何成無不調侃而心酸地說,何經理,一下子來了三個尊貴的客人,不是個小事,怎么也得提前告訴我一聲啊,我也好有個充分的準備嘛!何昊微笑著說,用得著興師動眾嗎?又不是沒有賓館住,大不了多在賓館住幾天,等你收拾好再搬過去不就完了?你說是不是啊何主任?
何成再說什么?還能說什么?他只有想何經理為何沒有提前通知自己的真正原因了。
從此以后,已經有家有飯吃的何經理,再也沒有光顧過何成的家,只是偶爾提起他妻子如何看好的手藝。慢慢地,何經理連夸獎他妻子的話也沒了,雖然他妻子的廚藝已經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不去他家吃飯了,上班時,何經理還是有事就找何成,大事小事都找,畢竟何成還是辦公室主任,經理有事不找他找誰呢?所以,大家仍然一直認為何經理與何成的關系還是最好的,他人無法達到他們私交的程度與境界,如若想插上一杠去攻破這種固若金湯般的關系,無疑是自討沒趣,白費功夫。
然而,何成與何昊的關系還是發(fā)生了些許微妙變化。首先感覺到這種變化的自然是何成。這變化就是少了他們平時建立起來的那種自然、輕松與信任;多了一些世俗化的客套、防范與謹慎。何成再也沒有聽到過何昊所謂的交心談吐了:對現(xiàn)實社會的一些認識、對人情世故的一些看法,對人事任免上的一些思考。何成呢,也不表露出任何心跡,裝著原先的樣子,該匯報的匯報,該請示的請示,除工作之外,隔三差五地去何昊的家中坐坐,與兩位老人聊聊天,說說話,氣氛顯得十分友好而又熱烈。臨走時,總也不忘征求一下行政科的服務意見。因為行政科屬他管轄,而且是直接為領導提供后勤服務的。何成這樣問,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有一點狗捉耗子的嫌疑。
捕捉到何昊與何成關系發(fā)生變化的財務處長冉斌,自然是心中有數,暗自欣喜,他非常明白兩位何姓人氏之間發(fā)生感情游離的真正原因,并已將這原因轉化為自己取勝的機會和優(yōu)勢,發(fā)揮得巧妙而淋漓。這都是由于他的精明和細心取得的戰(zhàn)功。為此,他對自己十分滿意,猶如何昊對他的滿意一樣,都是冬季的地層深處冒出的熱氣,不易覺察卻又格外溫馨。
在何成正為何昊冷淡自己而絞盡腦汁思索原因時,冉斌一搖一擺地來到何成的辦公室,又是一副無事瞎扯的模樣。何成想,這猴精又會有什么事呢?其實不然,冉斌這次來,的確沒有正事,他根本不會道出何成與經理、他自己與經理之間的任何信息,只想來觀察一下何成的表情或心情,從中得到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感受。也就十來分鐘的閑聊后,冉斌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地指著何成一面墻上的一幅山水畫,驚奇地發(fā)出嘖嘖嘖的贊嘆聲,哎呀,這畫一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吧?你看這畫的線條、構圖、用墨、氣韻、意味,簡直是天成,其功力深厚得入木三分,力透紙背,真是一幅好畫啊!何成知道冉斌喜愛字畫,平時也操練幾下,對字畫略知一二。經冉斌這樣一說,也湊過去一起欣賞。當冉斌看到畫角的篆刻落款時,又是一聲驚奇的大叫,啊,果然是名家?。∧闶菑哪呐竭@畫的?何成說,是一個朋友送的。幾年前,一個推銷辦公用品的朋友,帶著這幅裝幀好的畫,直接送到了何成的辦公室。何成不懂畫,也無興趣,就隨便掛了起來,還真沒想到是名家之作。冉斌說,趕緊取下來,掛在家中,這畫值錢啊,起碼有這個數!冉斌攤開一個巴掌,目不轉睛地盯著畫看。他說畫值五個手指頭的價值,不知是個什么單位,何成也就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錢。何成說,我不懂畫,掛著也是閑擺,既然冉處喜歡,又會鑒賞,不如拿了去罷。冉斌一聽,大驚失色道,豈敢豈敢,君子哪能奪人所好啊!你還是好好收著吧。你看這洶涌澎湃的流水,在高潮迭起的時候,多么激烈飛濺,到了平坦深凹的海子里,又是多么平靜與柔軟,再到了淺顯的沙灘上,是多么瘦弱與貧賤,幾乎到了消失殆盡的邊緣。這畫啊,深著呢,冉斌說,像不像人生的幾個階段啊,何主任?
何成驚得啞口無言,送走冉斌,一直默坐著,將畫與自己同何昊的關系聯(lián)系起來,竟具有很強的寫真意味,實在是一幅幽默諷刺之畫?。?/p>
這個冉斌啊,是故意為之,還是一種巧合?何成琢磨不透,就像琢磨不透這畫的作者與價值,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讓何成想不明白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搞得比他還凄慘,經過官場多年的磨練,何成基本還是能夠應付的,只是何昊的突然冷淡,讓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特別是何昊當著滿桌圍坐的領導們說出那句意味深長的話時,何成一下子愣怔住了,壞人說一個人好就不是好了?剛灌進嗓子里的一杯酒,就像個硬物似的卡在了那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搞得他很是狼狽,但他還得笑容滿面地陪著大家一起樂。
但笑到最后的不是何成。半年前,也就是在何昊調離公司去了別的一個單位任職的前夕,上面的一紙紅頭文件下來了,冉斌成了經理助理,驚得大家目瞪口呆,怎么不是何成呢?為何只任命了一個,還有一個名額呢?白紙黑字加上一個紅艷艷的印章,就封住了大家的嘴巴。只是在何昊離任走的時候,何成沒有送成何昊,他要求親自去送,被何昊婉言謝絕了,理由是新來的經理更需要老辦公室主任的優(yōu)質服務,于情又于理。
新來的經理就是吳經理。剛來時也是為了了解情況,深入基層調查研究,陪同吳經理的人還是何成,所采取的方法與形式,與何昊剛來時同出一轍。何成呢,同樣也是有問有答,令吳經理感到滿意。
于是,吳經理就在臨下班前的五分鐘將何成叫到辦公室,給了他從現(xiàn)有科長里推薦出一個副主任的選人權力。權力雖然不大,似乎也不重要,但它來自于一種信任與神秘,其含金量已經超過了權力本身。因此,這小小的權力就變成了送暖的春風,化解了何成一時的郁悶,讓他多天淤積下的不悅心情,得到了充分釋放,以至整個人都變得暢快起來。
晚上睡下后,何成開始思考人選問題。七個正科級干部中,符合年齡要求的只有三個,一是秘書科長,二是文書科長,三是接待科長。另外幾個科長全部超過了吳經理規(guī)定的年齡,自不考慮。那么,三個符合條件的科長,到底誰更合適?何成一個一個在腦子里過,像放電影似的:秘書科長在辦公室應該是頭號科長,擔當和負責著所有的文字工作,理論寫作功底、吃透全局情況、領會領導意圖、掌握時勢信息、構想發(fā)展藍圖、洞察分析能力等諸多方面,還是比較過硬的,否則不會給領導寫出好的報告和講話。平時工作也相當辛苦,經常加班加點,挑燈夜戰(zhàn)。作為這個科的科長,業(yè)務與能力沒得說,屬于公司的大筆桿,只是人顯得不活潑,不善于言辭交際,個性有些倔犟,拐彎抹角的事做不來,戴副高度數的眼鏡,人就越發(fā)顯得老氣橫秋了。按以前一個領導的話說,這人的協(xié)調能力與領導藝術比較欠缺。文書科長是位女同志,長得比較漂亮,有一定的背景,與一位領導關系比較好,她現(xiàn)在的崗位就是那領導幫著調動的,她正在與老公鬧著矛盾,聽說與領導有關,這些只是傳言,并無真憑實據。她工作認真,心比較細,所管理的文件,基本沒出過問題。人隨和也熱心,遇到急事,隨叫隨到,從不耽擱。由于經常送發(fā)文件,與處室及公司領導接觸頻繁,上下關系甚好也就不足為奇了。
對以上兩位科長的了解,只是泛泛而談,也是何成根據平時工作得出的很不全面的一個基本判斷。再一個科長就是何成的同學唐平了,負責著迎來送往人前馬后的接待工作。所謂同學,是何成參加中央黨校成人函授本科時的事。同時取得畢業(yè)證書后,何成將他調入了辦公室,因為唐平的酒量非常好,而何成又是個不勝酒力之人,自然得找個能頂得上去的人搞接待。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為了便于工作,當時何成就是這樣對經理何昊說的。
這三個科長中,唐平與何成走得最近,雖然是個“非正式”而且是在半路上遇到的同學,年齡差異也較大,但畢竟是同學。那絕對是不一樣的。眼下,什么樣的人的關系最鐵?有這樣一個說法,聽后便會明白:同過窗的,同過床的,分過贓的,扛過槍的!
為了感謝何成,唐平除了努力工作外,不給何成添任何麻煩,平時也以實際行動感恩何成,像逢年過節(jié)、偶遇喜事這樣的機會,唐平總不放過,都會送去鮮花和禮品,略表心意。每次送上的東西,既照顧了何成的顏面,又不增添何成的思想負擔,火候與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讓人感到舒服。
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何成的兒子在大學期間,路遇車禍,險些丟了性命。當時唐平剛到辦公室,就陪何成趕往學校,直抵醫(yī)院。沒想到孩子的傷勢較重,所需花銷很大,在交付押金時錢卻不夠,不能馬上手術,急得何成指著唐平當場罵娘:給你們辦理信用卡是作什么用的?不就是方便解急嗎?嚇得唐平臉色灰白。由于經驗不足,加之走得匆忙,唐平只帶了一萬多的現(xiàn)金,忘了帶能夠透支的信用卡,只帶了普通的銀行卡,里面竟然只有幾百元。何成呢,當時想著兒子的病情安危,想著有部下陪同,也沒完全在意這事,害得孩子沒少流血,沒少受疼,直到校方相助,才解了燃眉之急。為了補救過失,唐平還算靈性,立馬給在家的一個副主任打電話,通過財務將錢打到卡上,還清學校的賬后,將何成兒子住院的所有費用全部包下。
那時,何成與何昊的關系正處于巔峰,仕途正是看好的時候,所以回到單位,何成按照醫(yī)院提供的明細賬單,拿出積蓄,催促唐平去財務處結算借款,并嚴肅要求丁是丁卯是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才沒有給他人留下話柄。
想到這里,何成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隱隱中對唐平感到一絲不滿,甚至有點私憤,為什么?仔細一想,何成明白了,與信用卡有關,禁不住臉上有點發(fā)熱。自己這是怎么了?何成屏氣凝神,緊蹙眉頭,終于抓住了那一絲從心中快速掠過的念頭,不由得發(fā)出“哎呀啊”的一聲大叫。就在這時,何成猶如醍醐灌頂,猛然明白了何昊為何冷淡疏遠自己的原因!沒錯,就這事,千真萬確就這事!何成在黑夜里肯定地點了點頭,原來都是人啊,自己當初為何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多么簡單明了的一個道理??!
何成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妻子,有想叫醒她的欲望,但還是忍住了。于是放平身體,伸展四肢,呼出一口長氣,睜著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慢慢明亮起來的窗戶,心里也變得亮堂起來。
找到了那個讓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答案后,何成感覺到輕快極了,禁不住有些感謝現(xiàn)任經理的英明決策,精神爽朗地提前來到辦公室。剛坐下翻開一份文件,早到的吳經理便打來了電話,詢問他想好人選沒有,說是明天就得上會研究。何成只得承認目前尚未想好。吳經理說,那你再想想,下午給我個明確答復,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也不要勉強,可以從別的處室去考慮。
放下電話,何成重新回味了一下昨晚的心緒,把三個科長從頭到尾又梳理了一遍,三張面孔不斷地交替出現(xiàn),都帶著絲絲縷縷的牽連,讓他有些舉棋不定,到底推舉誰比較合適呢?這時,他聽到其他辦公室紛紛開鎖開窗的聲音,知道上班的時間到了。于是何成決定還是先去那三個科長的辦公室看看,然后再作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