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3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剛上小學(xué)的我有了自己買書的欲望。
30多年前的農(nóng)村,土地貧瘠,人們的生活因而更為艱難。雖然比起一般的人家,我的家境還算是好的,但父母也拿不出多余的錢為我買書。起初,我看到的都是從別人那里借來的有頭無尾、殘缺不全的小人書。有時看完了,還不知道書名。漸漸地,我感到看借來的小人書不過癮,便想自己買。
那時,小人書的品種不多,內(nèi)容也大多是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階級斗爭的故事。但這些對一個農(nóng)村孩子來說卻也充滿了吸引力和誘惑力。每當看到供銷社來了新小人書,就恨不得立刻買回家去讀個痛快??墒?,口袋里沒有足夠的錢,甚至一分錢也沒有。怎么辦呢?找母親要,大多是碰壁。我們家屬于“人口多,勞力少”的那種,年終從生產(chǎn)隊分不到錢不說,還要補給生產(chǎn)隊一部分糧食、蔬菜的錢。因此,我只能自己想辦法:看到家里沒有醋了,我便主動提出來去買醋。我從母親手里接過一毛錢,拿著醋瓶子飛快地跑到供銷社,買八分錢的醋,剩余的二分錢自然就歸了我。這樣,過上一段時間,就能買一本小人書了。
但靠這種辦法買書畢竟太慢,買來的小人書很快就看完了,新的小人書又不斷地誘惑著我,看來還得想更好的辦法。
計劃經(jīng)濟時期,城市的副食品供應(yīng)非常緊張,尤其是雞蛋,只能靠農(nóng)村供銷社一家一戶地收購,然后再憑票證購買。而在農(nóng)村,白糖、堿面、毛巾、肥皂等工業(yè)品也非常緊俏。供銷社為了完成收購雞蛋的任務(wù),就自己定規(guī)矩,印了不少收購雞蛋的憑證,農(nóng)民再拿這些憑證購買工業(yè)品。
小人書本來不屬于緊俏商品,但供銷社的售貨員為了完成收購雞蛋的任務(wù),規(guī)定買小人書也需要賣雞蛋。一般是賣一個雞蛋可以買一本小人書。這一“霸王條款”受到了大人的指責(zé),因為這無疑減少了人們購買工業(yè)品的數(shù)量,但卻得到了孩子們的擁護,因為這樣就可以不用再央求大人了,再也不用貨幣這個一般等價物了。
于是,向來聽話的我也開始學(xué)著偷拿家里的雞蛋了。母親放在柜子里的雞蛋是有數(shù)的,那往往是走親戚或是探望產(chǎn)婦(我們那里的農(nóng)村稱為“坐節(jié)兒”)時用的,因此不能隨便拿。雞窩里的雞蛋則往往沒有固定的數(shù)目。有時,雞剛剛下了蛋,還在“咯咯”地向人們宣告它的成果,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來,飛快地跑到供銷社去換自己早已看中的小人書。當我把還有些溫?zé)岬碾u蛋小心翼翼地交到售貨員手中的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夠給這個雞蛋作價5分錢。因為一個雞蛋是沒法過稱的,全憑售貨員用手和眼來判斷。小一些的作價4分,大一些的作價5分。那個時候,定價超過1毛錢的小人書不多,如果賣掉一個5分錢的雞蛋,再加上平時“克扣”的幾分錢,就可以買一本相當不錯的小人書了。如果再遇到好運氣,一個大一點的雞蛋就恰好可以換一本小人書?,F(xiàn)在想起來,那個時期的“物物交換”也是一件很便利、很開心的事情。
這一秘密早晚要暴露出來。母親有些納悶:雞下蛋怎么越來越少?母親起初還以為是給雞喂得糧食不夠多,于是就每天特意都給雞吃一些糧食,可是,雞蛋還是不見多。終于有一天,在我偷拿雞蛋的時候,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我有些緊張,心想這次肯定逃不過母親的責(zé)罵了。母親問我拿雞蛋干什么?我說去換小人書,母親卻并沒有像往常我做錯了事那樣訓(xùn)斥我,反而笑罵道:“你這個小兔羔子,我說咱們家的雞怎么下蛋那么少呢?”從那以后,我拿雞蛋換小人書就由“地下”轉(zhuǎn)為了公開。母親有時也給我一點錢,而且也讓在天津工作的父親給我買一些小人書。就這樣,我逐漸成了一個“小富翁”——擁有100多本小人書,遠近聞名,讓小伙伴們很是羨慕。
30多年過去了,我個人的藏書已近萬冊,為了工作和研究的需要,這些年來,我也曾一擲千金甚至數(shù)千金地買書,這當然讓我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但我最懷念的,仍是那偷拿雞蛋換小人書的日子。
(摘自上海遠東出版社《藏書:因魯迅而展開》 作者:劉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