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芹

女人趴在桌子上寫著什么，男人悄悄地走到女人背后。

男人是個水電工，是發(fā)不了財也餓不著的那類人。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平淡，像一潭死水，沒有女人期待的漣漪。

下午能幫我去做工嗎？男人說。

女人一驚，猛然把手里的稿紙揉作一團(tuán)，站了起來。

她哦了一聲。

那你帶本雜志吧，免得我有事走開時，你著急。男人一邊收拾自己的工具包，一邊說。

男人匆匆地收拾好工具包，女人拿一本書，揣進(jìn)了一個方便袋里就出發(fā)了。女人坐在男人的摩托車后座上，一手抓住保險杠兒，一手拎著方便袋。男人把車子開得飛快，突然一個急剎車，女人尖叫著，把手從保險杠上移到了男人的腰上，身子也緊緊地貼到男人的后背。女人使勁兒拍打著男人的背，大聲說，開慢點，找死啊？男人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偷偷地笑。

到了工地，男人把沉重的工具包從車子上拿下來。女人要背，男人擋開了女人的手，自己背起就走，說，沉。

水管要從一間平房的這邊接到那邊。男人很快搬來一張竹梯。竹梯子是壞的，梯子的一頭用鉛絲纏起，看著都沒有安全感。男人把梯子靠到墻上，“噔噔噔”就上去了。男人在房頂上，叫女人爬上去。女人看著壞梯子心里直打顫。她看了一下男人的眼睛，就有了勇氣，也慢慢地爬了上去。男人把竹梯又拎到了房子的那一邊，又“噔噔噔”地下去了。然后扶著梯子，讓女人下去。女人有勇氣上來，卻沒了勇氣下去了。

男人說，別怕，下來吧。

女人像蝸牛一樣，緩緩地爬了下來。

水管要經(jīng)過門崗，那個門崗經(jīng)常有車子進(jìn)出，水管放在地底下就容易壞，只好把水管放到大門的上方。接好了水管，就要把水管固定在空中，這就需要扣扣子。每隔一米遠(yuǎn)就要扣一個扣子，梯子要不停地移動，男人就要不停地上上下下地爬。女人緊緊地抓著梯子，生怕一不小心男人摔下來。女人看著那高高的梯子上男人瘦削的身影，鼻子一酸，眼淚就出來了。

男人下來，看到了女人在流淚，疑惑地問，怎么了？

女人搖搖頭，說沒什么，我眼睛迎風(fēng)掉淚。

男人又爬上去扣扣子。女人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看了一下天空，天空中的烈日晃眼睛。忽然梯子動了起來，女人嚇得驚呼一聲。男人在梯子上笑，說，傻婆娘，瞎咋呼啥？梯子是我自己移動的。

女人拍著胸口，說，你想把我嚇?biāo)腊。?/p>

你這么緊張干嘛？你不是總想著離婚嗎？我摔死了離婚協(xié)議都不用寫，多省事??！

呸！你死了我和兒子怎么辦？

下次一定要找個有錢的，那樣你和兒子都不會受苦了。男人的淚忽然蒙住了眼睛。

男人下來時，一揚手，不小心碰了一下梯子，梯子向女人那邊倒了下去。男人眼疾手快，手去扶梯子的同時，又用腳勾了梯子，梯子變了個方向，砰地一聲，砸向男人。男人哇一聲倒地，直叫疼。

女人慌了，帶著哭腔問，砸著哪了？

男人一邊呼痛，一邊偷眼看女人，見她真的急了，撲哧一聲笑了，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男人又說，看看幾點鐘了，幼兒園要放學(xué)了，你去帶孩子，我把活干完了再回去。

女人搖著男人的胳膊，你一個人干活我不放心。

男人說，好吧。那你明天還會跟我來做工嗎？

會的，跟你做一輩子。

男人摸了摸女人的頭說，真是傻婆娘。然后笑了，女人也笑了。

女人把口袋的紙悄悄地扔進(jìn)了一個垃圾桶里，然后緊緊地抱著男人的腰。一群白鴿輕快地向天邊飛去。

男人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是女人寫的離婚協(xié)議書。

王偉摘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