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安

1

那還是情不自禁就會做夢的年紀，身邊的一絲風吹草動，輕易就能引發(fā)內心的一場兵慌馬亂。

就像他的出場，無非是在迎新晚會的舞臺上模仿了一次潘瑋柏，就贏來浪潮般的掌聲。那些掌聲影響到她，讓正在看書的她忍不住抬頭瞥了他一眼。一臉笑容的他正在全神貫注地唱歌，眼神剛巧停留在她身上。

文靜內向的她不喜歡舞臺表演，所以才會在晚會時候看書?？删驮谒刈坏臅r候，他在她身邊稍作停留，偷偷地遞給她一封信件。微微一愣神，她心里一陣緊張，慌亂地把信收好，還左右張望害怕被人看到。

雖然還不知道信的內容是什么，但在那個年齡，男生女生之間的通信，總是被賦予了一些特殊的含義。

她無法再靜下心來看書，滿心都在想著信里寫了些什么。晚會一結束，她就匆匆跑到操場，緊張地打開信封。淡粉色的信紙已經(jīng)被她細密的汗珠浸得皺巴巴的。借著操場邊路燈的微光，她把信讀了一遍。果然跟她想的一樣，他在信中表達了對她的喜歡。

看清信紙背后少年的心，她感到臉上微微發(fā)熱。她做了幾次深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那顆心還是跳得厲害。冬夜里的空氣泛著涼意，她卻感覺到周身泛起陣陣暖流。她定了定心神，提醒自己，現(xiàn)在正是讀書的時候，不應該想太多，要將這一切好好封存。

晚上回到宿舍，她把那份浸滿了汗水的信夾在一本書里，又壓在枕頭下面，連枕巾也鋪放妥當了，才算安心。就像從未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她仍然像之前一樣安靜上課，獨自發(fā)呆，說話也是很溫柔，婉約得像沾染了江南水鄉(xiāng)的迷蒙霧氣。但是，她也開始注意他，想起信紙上那些斟酌了無數(shù)遍的措辭，她便忍不住讓目光穿越舉起的課本投向他。

她曾經(jīng)以為，生活就會這么平靜地過下去，安靜地看書，認真地學習。但他的一封信，分明給她平靜的湖面扔下了一塊石頭，掀起陣陣漣漪，驚動了她心底的寧靜。

2

他還是那么活潑好動，坐在他周圍的同學都是跟他玩鬧的對象。但是她感覺得到，他的眼神不時會飄過來，注意到自己。而他的笑容，就像一朵在雨后綻放的荷花，在陽光和微風里輕輕搖曳，驚動了她的心事。

可是，有些事，就像是楊梅的成熟，不能早，不能晚，必須要到了那個季節(jié)，才是甜的，否則，總會嘗到一絲酸楚。

所以，即使他們的眼神會偶爾相遇，但也僅限于此。她不想刻意去了解他的一切。雖然，當他打球不小心摔傷時，她的心會跟著緊張；當他被老師批評時，她的心會緊跟著提到嗓子眼，忐忑不安到手心里冒汗；當他的座位空著的時候，她的心也會有些落空，就像是有難以掌控的風吹過，涼涼的。

一天早自習，她又一次看到他空蕩蕩的座位，心中感到些許不安。下早自習的鈴聲響起，同學們一個接一個去了食堂，她卻望著那空蕩蕩的座位發(fā)呆，他到底又去了哪里呢？

這時候，開門的聲音響起，她望向教室門口，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一臉喜悅地望著她，笑容還是那么陽光燦爛?？吹剿某霈F(xiàn)，她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半晌，他忽然跑到她身旁，從身后拿出一大包楊梅，笑著說：“早上摘的，很好吃哦?！闭f完，他就跑開了。

楊梅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她的嘴里打轉，就像是她心里的味道，有些甜，但又有些酸。

3

下午放學，她決定去表姐家拿參考書，剛巧發(fā)現(xiàn)他獨自走在前方。依舊是活潑的身影，碩大的書包似乎并沒有給他很大的壓力，他的腳步偶爾會在興致高昂的時候有一個小跳躍。

她有些緊張，心里想著，是否要上前打個招呼呢？可是她和他似乎還沒那么熟悉，會不會唐突了呢？

就這樣，不知所措的她安靜地跟在他身后，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而他，始終歡快地前行，一直沒有察覺到她。這讓她覺得安心，卻又難免有點失落。

他跑去街邊的書店租漫畫書，她呆呆地等在路邊的角落，直到他從書店跑出來。他從書包里掏出隨身聽，哼著歌，她忍不住跟近了些想聽聽他在唱什么。當他凝視著一面掛滿爬山虎的青磚墻時，她又忍不住想，他究竟在發(fā)什么呆呢？

就這么一直默默地跟著，直到他走進了自家院落，門吱呀一聲關上，她才意識到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她匆匆忙忙地往家跑，鼓滿風的裙擺像只大氣球在她身后張揚，略微卷曲的長發(fā)肆意飛揚起來。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她感到一陣如釋重負的輕松，想到自己今天的舉動，她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4

就這樣，他們像兩座各自安好的島嶼，靜靜相望，卻不彼此靠近。而青春，是那洶涌了一波又一波的海水，隨著時光的流逝，時不時拍打著岸邊的礁石。

每次他跟她說話，她都會微微低頭，一臉害羞。每每看到她那可愛的樣子，他平日里靈巧的嘴，立刻就變鈍了，只能撓撓頭，勉強搭上幾句話，再將那些難以入眠的夜里醞釀過千萬遍的詞句，悄然掩藏在微笑和轉身后的輕嘆中，安放好，盡量不讓她發(fā)覺。

而她，仍然會在上課時不自覺地望向他的背影，心中泛起微微波瀾。但每次面對他陽光的笑容，她總是忍不住臉紅，只能對他說的話應上一聲，就再也開不了口。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畢業(yè)的時間很快到了。同學們相互寫著同學錄，希望記錄下彼此的友誼。

想到即將分別，她很不舍，但她還是沒有勇氣去拉近兩人之間那微妙的距離。當他的同學錄放到了她桌子上，看到他的笑容，陽光、帥氣，她的臉又有些泛紅了。

有些慌亂地把自己的祝福寫在紙上，她覺得自己內心的不安得到了很好的掩飾，可就在她想長舒一口氣時，聽見他的聲音：“希望到了下一所學校，我們還是同學?！?/p>

聽到他的話，她紅著臉輕輕點頭：“希望能夠如愿。”

聽到她的回答，熟悉的笑容再次浮現(xiàn)在他的臉頰。他嘴唇微動，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說：“畢業(yè)快樂！”

5

然而，考試過后，他們進入了不同的學校。來到新的校園，遇到新的同學，一切都不一樣了。不知為何，她感到很不習慣，或許因為她沒能繼續(xù)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或許那傾斜的光線里，看不到他熟悉的背影，又或許下課的喧鬧中，少了那眼神的關懷。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悵然若失的寂寥感。腦海里浮現(xiàn)的，全是過往時光里，那些被她深深藏在心里的場景。很近，又很遠，就像畢業(yè)時他的那些話，卻只是片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自嘲：從來就沒擁有過，又談何失去？

可是，她依然清晰地記得許多關于他和自己的事，清楚地記得他認真聽課時的背影，清楚地記得她尾隨他回家時心中的緊張，清楚地記得跟他說話時自己臉上泛起的紅暈，清楚地記得那楊梅酸酸甜甜的味道。

沒過多久，她收到了他的來信，信上的字跡，讓她再次想起了他的笑容。她從信上的內容了解到：在那個偶然巧遇的傍晚，他其實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他躲在書店里，用一本小說作掩護，偷偷張望了她好長時間；他站在綠汪汪的爬山虎前，透過道路轉彎處的凸鏡，看到了身后小小的、亦步亦趨尾隨在后的她……

原來，她那些深深淺淺的心事，他是懂得的。想到這些，她的嘴角微微上揚?；蛟S，這就是他帶給她的感覺，心里有暗喜，又有些許擔心；有些情不自禁，又想竭力控制自己。那味道甜甜的、澀澀的、酸酸的，就像是他給自己采摘的楊梅，青澀中帶著甜蜜，伴隨著自己，度過了那段美好的日子。

她忽然很慶幸，在第一次收到他來信時，她采取了正確的方式。她和他一起，悄然面對著走過了青春期。在最美好的季節(jié)，在最純真的年紀，把對彼此的依戀當作不可言說的秘密，深深藏在心底，喜悅著、沉醉著，卻又擔心著、懷念著。他們都把那份萌動的情感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唯恐有小小閃失，就落得個支離破碎。卻也因為那般珍視，舊時光在他們各自的心底，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跡，讓他們能夠回憶起楊梅的甜蜜。

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懵懂歲月里那個青澀的少年，她永遠也都記得楊梅酸酸甜甜的味道。而那個少年，或許也會在許多年后的某個時刻，想起那個曾經(jīng)愛臉紅、膽子小，卻又安安靜靜的她吧。

（責任編校 王鵬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