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旭
英子是我的小學同學。她家住在半邊街胡同東面第二家,離我家就二十多米的距離。
英子人長得漂亮,學習好,還多才多藝,唱歌、跳舞樣樣都會。當我們這些愣頭青只知道在外面瘋玩,弄得灰頭土臉地從她家窗前跑過時,時??吹剿┲榛ㄟB衣裙,站在自己房間的窗臺前,優(yōu)雅地拉著小提琴。琴音像潺潺流淌的泉水,從琴弦里傾瀉出來,令我們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英子身上總是很干凈,無論穿什么衣服,都顯得很熨帖。而且從她身邊走過,總能聞到一種淡淡的馨香。那香味真好聞,我總故意在她身邊轉悠,直到有一次我的手碰到了她的胳膊,我慌亂地跑開,窘得再也不敢靠近她。
英子的口袋里有一塊花手絹,上面有淡淡的小碎花,很素雅。上體育課時,她常從口袋里拿出手絹,輕輕地擦拭額頭上的汗珠。那擦汗的身影,美而秀氣。
一次體育課跳遠,我把額頭跌破了。我蹲在那,用手捂著頭,齜牙咧嘴的。有男同學趕緊用樹葉貼在我的額頭上。英子看見了,趕緊跑過來,默默地將她的手絹捂在我的傷口處,然后走開了。那一刻,我感到英子的手指很輕柔,她身上的馨香味令我陶醉。我想,這一跤跌得可真幸福啊。幾個男孩下意識地也用手捂住額頭,眼里露出羨慕的目光。
不知怎么回事,自從那次“親密接觸”后,我變了個人似的,穿衣服愛干凈、整潔了。英子的那條花手絹,我洗干凈后,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口袋里,寶貝似地珍藏著。因為此事,手絹也在班上流行起來,每人口袋里都備了一條,有個家窮的男同學,手絹就是一塊藍布,每次看他用那塊“手絹”認真地擦汗,都讓我十分感慨。
英子的作文總被當作范文在班上朗讀。她寫得很細膩,愛用擬人修辭手法,小花小草會載歌載舞,還會與她說話、談心。有同學不服氣,私下議論英子愛吹牛,小花小草怎么會說話?。±蠋熤懒?,很生氣:那叫文采。以后,我再看到小花小草時,總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仿佛它們真會如英子所描寫的那樣,喃喃細語。
溫暖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照在英子身上。我看著她的背影,那兩根長長的發(fā)辮耷拉在身后,辮梢上那兩朵紅色的蝴蝶結像要蹁躚起來,很晃人眼。忽然,我聽到老師喊著我的名字,問我在想什么。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我在想兩只蝴蝶。話音剛落,全班同學哄堂大笑。結果,我被老師罰抄課文十遍。
一天,我從英子家門口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那兒停著一輛大卡車,幾個大人正從她家往外搬東西,再一看,英子提著她那把小提琴出來了。我鼓足了勇氣,問道:“英子,你家在干什么呢?”這是我第一次和英子說話,雖然我和她在一個班上學,又住在一個胡同,可還從未和她說過話呢。
英子看到是我在說話,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她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我媽調到上海去啦,我也轉學啦!”不知為什么,我眼前仿佛一黑,心里一陣難過。我怯怯地問:“那我們再也不在一起上學啦?”“是啊。”
胡同口刮來一陣風,身旁小樹上的樹葉,撲簌簌地從樹上刮落下來,沾到我和英子身上。我下了決心似地又問,“那我以后還能再見到你嗎?”
“能啊,你到上海來就能見到我?!庇⒆訝N爛地一笑。
“好啊,以后我到上海一定去看你?!蔽彝蝗幻俺鲞@么一句,就趕緊跑開了。
郁郁寡歡地回到家,我跟母親說,英子家搬走了!母親輕輕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他們搬去上海了。上海很遠啦,我們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英子一家人啦!”英子媽賢惠能干,在外是會計,回到家又把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凈整潔,她能用廢布頭拼接出五顏六色的漂亮床單,我母親很喜歡她的心靈手巧。
聽了母親的話,我心里一陣冰涼,剛才忘問英子在上海讀哪所學校了。想到這,我迅速跑到英子家門口,但那輛卡車已開走了,門口處,只有一些散落的廢紙和雜物。我傻傻地站在那,一動不動,無神地望著胡同的盡頭。我將手插在口袋里,突然碰到一樣東西,拿出來一看,是英子的花手絹。看著這條花手絹,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