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剛：語言是一座城市的靈魂

本期客座總編輯：王汝剛，上海市文聯(lián)副主席、滑稽表演藝術家、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上海檢察官文聯(lián)顧問

一個優(yōu)秀的檢察官，就應該和我們德藝雙馨的表演藝術家一樣，不斷地深入生活、聽取意見、了解社會。我覺得我們檢察官文聯(lián)辦起來，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并且我希望是越辦越好。

檢察和文藝都要深入生活

《檢察風云》：王汝剛老師，作為滑稽戲表演藝術家大家對你的舞臺表演都很熟悉，不過恐怕很少人知道，您是我們檢察官們的老朋友了。

王汝剛：是呀，當然是老朋友了。我做了十年的上海市特約檢察員和行風監(jiān)督員，對本市的檢察工作還是比較熟悉的。我們上海市檢察系統(tǒng)的幾任領導，給我留下的印象，都相當?shù)煤谩?/p>

我感到特別高興的是近期我們上海的檢察官也成立了文聯(lián)，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我覺得，檢察系統(tǒng)有了文聯(lián)，對塑造自身形象，傳播檢察文化是相當有利的。

《檢察風云》：我剛剛看到貴團大型原創(chuàng)滑稽戲《今天他休息》的演出宣傳單，表現(xiàn)的是司法系統(tǒng)公安干警的生活場景。這也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一種警民文化共建的藝術形式……

王汝剛：你知道嗎？我們都很喜歡看你們的雜志，尤其是其中一些辦案的故事，都是我們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就說排這出戲，有些細節(jié)就是參考了雜志里看到的內(nèi)容……

其實我們許多藝術界的老前輩，對司法工作也是很熟悉的。比方說，我們觀眾熟悉的蘇州評彈，那些說書人要說好書，就要對自己說書的內(nèi)容進行熟悉和了解。蘇州評彈中很多是公案史、公堂史，里面往往寫道一些紹興師爺和辦案人員要到辦案現(xiàn)場去了解情況。所以臺上那些紹興師爺一個人的說白，就能把現(xiàn)場的情況說得活靈活現(xiàn)，讓觀眾如臨其境。

我還記得有那么一段評彈，講到故事的主人公能從四扇窗門的關閉，推測這個罪犯是從那一扇窗進去的，他是靠自己的真本事。這四扇窗全部關閉，最后怎么被發(fā)現(xiàn)呢？實際上，這四扇窗是老式窗門，有插銷的，下面有一個金屬的球，他看到球上有半片茶葉，就曉得罪犯是怕開窗時有聲音，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他就往凹槽里倒了半杯茶葉水。恰恰也就是這半片茶葉，留下了痕跡，讓人發(fā)現(xiàn)了端倪，從而推斷出罪犯就是從這扇窗出去的。這里面對犯人的審問、對尸體的解剖，都有非常深入細致地描寫。這一類的書目，不但是在蘇州評彈中，在揚州評彈當中也很多。比如我們的一代評彈大師王少堂，他最擅長的曲目是《水滸》，這里面武松恰恰也是在衙門辦差，用現(xiàn)在的話講也是做“司法”工作的。這個老先生就能把死人如何被解剖，說得清清楚楚……

我很服帖這些老先生能對整個偵探工作如此的了解。后來，我看了報道他們的文章，也去拜訪過一些人，我才曉得：他們平常是經(jīng)常去茶館的。去茶館喝茶就是一個接觸社會的機會，用現(xiàn)在的話來講，就是深入生活。茶館里有很多喝茶的老先生從前是在衙門里做的，雖然他們很多是前朝（清朝）的，但是這些說書人為了說好這些書，不恥下問，把細節(jié)弄得清清楚楚……所以說，同樣是在臺上說書，他們就能把當時的場景描繪得栩栩如生，而且對罪犯的內(nèi)心刻畫，哪怕是動作表情都不亞于外國的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是很出名的，用我們曲藝的角度來說“抖包袱”，也就是爭相大白的時候，一定是福爾摩斯用推理的方法，把整個過程倒敘一遍。在我們中國的曲藝作品當中，那些推理絕不會輸給福爾摩斯，而且有的地方描寫得相當細膩，是我們所想象不到的。我又要講到剛才的四扇窗門，由于倒了這半杯茶葉，窗開起來就沒有聲音，這就是推理。這和我們檢察文化工作也是相通的。

一個真正好的檢察官，也就應該和我們優(yōu)秀的表演藝術家一樣，不斷地深入生活、聽取意見、了解社會。

勤于筆耕，多才多藝

《檢察風云》：聽劇團同志說，最佩服您的就是一天能好看掉兩三本書，而且還記得牢，抖得出來。另外，您勤于筆耕也寫了不少書，文字里充滿了濃郁的上海腔調(diào)，真是好看……

王汝剛：寫書不是簡單的事情，一定要靜下心來寫。為了不影響工作，我只能利用清晨和夜晚的時間進行整理和寫作。世博會期間，我寫了一本書《海派滑稽》，是一百年來，滑稽界十幾個滑稽名演員的成長過程。這本書的叢書，是市政府作為世博會期間送給世界各地朋友的禮品書。我寫的這部分，主要還是從側(cè)面介紹我們的劇種，是如何在這一百年間，在上海灘成長、壯大起來的一些真實的情況。盡管這些藝術家在世人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但是由于種種原因，能留下來給后人參考的歷史資料，實在有限。有些往事，由于年代久遠根本無從考證，我很多次都差點打了退堂鼓。我去了圖書館、檔案館，走訪了老藝人的家屬，向他們求證往事的原委。每當我精疲力竭時，只要眼前浮現(xiàn)出滑稽老前輩的身影，想起他們歷經(jīng)磨難依舊給大家?guī)須g樂，我就頓覺神清氣爽……

另外，我還寫了《上海灘老娘舅》《幸福人生笑嘻嘻》《自報家門》《智者十發(fā)》，內(nèi)容涉及滑稽泰斗笑嘻嘻、畫家程十發(fā)、我的師長李久松等。此外，我在《新民晚報》有一個叫做《笑作坊》的專欄，希望大家能在文字中記住我們的上海味道……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的使命

《檢察風云》：目前，上?！蔼毮_戲”已被國務院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這是件很有意義的事。作為傳承者之一，您能介紹下這方面的情況嗎？

王汝剛：好的，大家都曉得，我從事的海派滑稽藝術，已近一百年的歷史，2008年被正式列為國家級文化遺產(chǎn)。我既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獨腳戲代表性傳承人，同時也是上海市滑稽戲代表性傳承人?；鼞蚴钦麄€一出戲，往往包含人物、故事、矛盾沖突，約兩個小時左右。而我們大部分時間看到的是獨腳戲，就是兩三個人上臺表演。它們分別屬于戲劇范疇和曲藝范疇。這兩個內(nèi)容都是屬于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以前搞滑稽戲的生存情況不是很好，很多文化遺產(chǎn)瀕臨失傳，還好政府看到了這方面的問題。但是，要把這個文化瑰寶傳下去，我們還是面臨著很多困難的……

我們現(xiàn)在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第一個難題是語言問題。如果大家都不說上海話了，那么對于保護非遺可謂是滅頂之災。事實擺在我們眼前的是，我們看到的現(xiàn)象是現(xiàn)在很多上海的90后都已經(jīng)不會講上海話了，就算講也是疙里疙瘩，更不要說寫了。特別是小囡，會講普通話、英文流利卻不會講上海話了。我們這個城市，滬語的流失已經(jīng)是很大的問題，這已經(jīng)引起了很多有識之士的關注。

現(xiàn)在全國各地每個城市建設都是日新月異，水泥森林很強大。但我認為語言是一個城市的靈魂和血脈，只有語言得以流通，這個城市才是鮮活的城市。所以我覺得，保護語言的流通是做好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工作的必要性前提。最近文化部出了一個規(guī)定，就是對民族戲曲要大力地扶持，因為再這樣下去，老祖宗許多的瑰寶都流失了。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從前農(nóng)耕社會的時候，沒有多少人會讀書，很多人是不識字的，他們看戲，不但是一個娛樂活動，還有一個就是教化功能。老百姓就是通過口耳相傳，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義”。舞臺不僅是民族戲曲表演的平臺，同時也是傳承我們民族傳統(tǒng)的一個很好的載體，所以這塊東西的偏廢，令人遺憾。由于語言的限制，學戲曲的人就比較少，所以戲曲文化無法綿延和生存。實際上學會看懂戲曲，對于一個民族的智力的開發(fā)，尤其是給我國文化的傳承帶來很大的好處。你想，舞臺上有的貪官，一上場，他的唱詞就非常精彩，四句對白自報家門一講，好壞都知道了。老百姓在笑聲中輕輕松松受到了文化的熏陶和啟迪。

第二個難題，就是我們對戲曲投入太少。有些劇團現(xiàn)在還在為生存疲于奔命，根本沒有力量去研究劇本、去精益求精，這是一件要命的事。好在現(xiàn)在很多有識之士，提出了這些觀點。所以，最近中央對這個問題很關心?！拔幕蟀l(fā)展大繁榮”是句口號，怎么去做，實際上在我的理解是，無非就是提高人的素質(zhì)，把整個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文化傳承下去。

有人說滑稽戲是不是落伍了？這個不能這么說，實際上很多來上海打工的人，很喜歡看滑稽戲，為什么？因為他們想融入這個主體文化，通過我們的節(jié)目，來提高自己的滬語會話能力，把劇場作為滬語會話學習的大課堂，我覺得這是一個蠻好的事情。所以，我們把《七十二家房客》等老的滑稽戲繼續(xù)搬上舞臺，收到的效果是非常好的，賣座率也比較高。

保護本地藝術，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廣播電視臺播一些滬語的節(jié)目，學校里播一些滬語的歌曲，這些都是能營造滬語生存的環(huán)境。但是可惜這樣的滬語環(huán)境并不多，這樣下去，上海話就會漸漸被淡忘，這個不利于語言的保護和傳承。

所以，我的觀點是，滬語的保護，刻不容緩。因為隨著滬語的流失，日積月累，是非常令人痛惜的……

采寫：本刊記者 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