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志飛

摩天大樓“男妓”案

文/謝志飛

本文披露的案件，創(chuàng)新滬上幾個“最”：一是創(chuàng)滬上刑案案發(fā)地點海拔位置最高：嫌犯在400多米高的金茂大廈凱悅大酒店80層客房作案；二是創(chuàng)涉外搶劫案偵破速度最快，警方只用12個小時，趕在被害人返回美國之前成功破案，在同類案件的偵破中創(chuàng)下速度最快；三是創(chuàng)涉外搶劫作案的最新手法：案犯用“男妓”身份勾引外國同性戀者，用接吻方式“喂飼”被害人喝下含有麻醉劑的可口可樂飲料，實施搶劫……回眸本案，不為獵奇，只為引起受眾、特別是相關部門警覺，涉外犯罪在高級消費場所作案手法有了翻新，須切實抓好防范。

緣起“二丁目”

2001年6月21日，夏至節(jié)氣，日長夜短的上海，凌晨時分天空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片魚肚白了。突兀在城市天際線巔峰的頂級大廈，在其光亮性建筑周圍，縷縷白云，絲絲晨霧，纏纏綿綿地繞著幕墻玻璃，猶如婚紗一般飄飄裊裊地妝扮著待嫁的新娘。給原本挺拔、陽剛的大廈平添了幾分嬌艷，幾分嫵媚，幾分神秘……

乘著大廈高速電梯飛降而下的福建莆田的靚男凌朝議，此刻正對著電梯廂內(nèi)裝襯著的茶色鏡面，匆匆捋了捋被弄亂的波浪發(fā)型，急急地整了整衣衫，須臾間，電梯已經(jīng)從80層樓驟降至一層，他穿過四周用西班牙爵士白大理石、印度紅大理石、意大利米黃大理石裝潢起來、極盡奢華的大堂，急匆匆跨出大酒店。根本沒有心情回首欣賞這個五星級大酒店的靚姿。此刻的他，心里正窩著一團怒火：昨晚在浦西的酒吧，好不容易“吊”到一個住這五星級酒店80樓客房、自稱喜愛中國小白臉的外國“同志”。跟隨著他，客房也進了、情也調(diào)了、床也上了、活也做了，收入?yún)s是“白板”，一張“分”也沒有賺到?！澳挠匈I春的賬賒著的？這美國佬真他媽的是刁東西。”凌朝議在路上一邊揚招出租車，一邊禁不住咕噥著、罵著金茂大廈酒店里向他“買春”卻不肯付錢的“美國佬”。

其實，昨晚和他在80樓客房里做皮肉生意的，并不是美國人，確切地講，應該是持美國綠卡的泰國人，名叫胡俊德。此刻，意猶未盡的胡俊德，在豪華客房內(nèi)，肚子里也正憋著一團火、一團發(fā)泄未盡的欲火。他也在一個勁地在埋怨自稱“小林”的中國小白臉不諳“同志”間的風情。“這個小白臉功夫沒練好就出來混，賺錢豈能這么容易？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焙贿呧止局贿叧蛑差^一堆現(xiàn)金，開始轉(zhuǎn)怒為喜，暗自慶幸起來，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輕易付出嫖資。他把先前從錢包里抽出來放在床上、準備作嫖資付給“小林”的4000元現(xiàn)金重新整理好放回錢包。滿心期待著，“小林”今晚如約上門再來服務一趟，到時再“按‘服務等級’論功行賞不遲”。這位持美國綠卡的泰國商人，想到剛才“小林”離開前，因為沒有拿到嫖資時的悵然若失和聽到再來服務一晚嫖資翻倍增加到8000元時一臉期待的模樣，不由得唏噓起來：“中國大陸的‘小弟’與我們泰國的‘小弟’相比較，賺淫錢的本事差得遠了，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實在是太嫩了，嫩得掐得出水來?！彼隙ㄟ@個中國小白臉為了賺到8000元淫錢，一定會如約而至、上門服務的。泰國商人不由得憧憬起今晚即將再次享受到的畸形歡娛，情不自禁地哼起泰國小調(diào)，進衛(wèi)生間沖涼……

這兩個異國男人間的皮肉生意，是昨晚在一個叫“二丁目”的酒吧談起的。坐落在四平路上的這家酒吧，除了名字詭異，其外立面的裝飾和燈光的設計也詭異。酒吧內(nèi)，搖曳的燭光下，男、男成雙對樽，女、女成對私語，其情、其景，在旁人看來，充滿了艷情的味道。但是，這里卻是滬上同性戀們趨之若鶩的一方仙境。昨晚，長相溫婉的福建男青年凌朝議，從美容院修好了眉、上好了指甲油出來，徑直來到“二丁目”酒吧，他選了一個燈光幽暗的桌位，點了兩杯雞尾酒、兩瓶啤酒、兩盤開心果，邊享用著，邊悄悄四處張望。就在他抿完最后一口高腳杯中的雞尾酒之際，他瞄見一個身影朝自己身邊湊過來。緊挨著他的座位，晃晃悠悠地坐下來一個滿嘴噴著烈性酒味、說著外國話的男人，兩眼直瞪瞪地盯著凌，凌裝著視而不見，緩緩放下高腳酒杯，翹起蘭花指，輕輕地拈起一粒開心果，小心翼翼地剝?nèi)ス室?，完了，再款款地、用涂著鵝黃色指甲油的纖指夾著、徐徐送入涂著鮮亮口紅的唇間，完了，又緩緩翹起蘭花指，撩撥一下披在額前的螺旋形發(fā)絲，再用食指和中指做成細細長長的手術剪刀狀，優(yōu)雅地夾住了高腳酒杯晶瑩細長的玻璃把，慢慢地端起來，正欲喝時，他的另一只放在桌面下的手，卻被緊挨著他身邊坐著的這個外國男人在暗底下給緊緊地握住了。凌緩緩抬起眼來瞄他，瞥見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越來越湊近過來，桌子底下緊緊地拽著自己的手、正厚顏無恥地摩挲著，凌一邊抽回自己的手，一邊打量著他。身邊的這個男人長著一張南亞男性特征的臉，沖沖的額頭、高高的顴骨、黝黝的膚色，摳摳的眼眶，兩只淫眼色迷迷地望過來。然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美國綠卡在凌的面前晃了起來，接著他向凌示意著伸出四根手指，兩眼充滿誘惑。凌不屑：“四百？”“不，四千?！蓖鈬腥说淖炖锞谷槐某隽巳齻€生硬的中文單詞來?！昂伲瓉磉@個外國‘同志哥’還初通中文，出手也是闊綽。這未嘗不是一筆好生意耶?！绷杷剂恐谧◇@喜，冷冷地問：“去哪兒？”“去你們上海……嗷，嗷不，去我們亞洲最高的大酒店如何？”同樣充滿著誘惑。

于是，這兩個“同志哥”入巷了。出租車載著他們，從黃浦江底由浦西飛快地穿越到浦東，高速電梯又載著他們從大廈的一樓飛越上80樓，大酒店的8008客房內(nèi)，這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干起了一檔違反法律、令人作嘔的皮肉生意。

案發(fā)“八十樓”

隔日凌晨4時，從大酒店撥出的110報警電話驚動了上海警方：一名持美國綠卡的泰國商人胡俊德，在住宿的8008號客房，喝了他人喂飼的可口可樂飲料，昏睡不止，醒來發(fā)現(xiàn)，價值20萬元人民幣的錢物被搶。

警方火速趕到案發(fā)地，勘查現(xiàn)場的民警，從被害人的尿樣中檢測出麻醉劑“山銼仁”成分，并在酒店客房的沙發(fā)下?lián)斓揭粋€可口可樂塑料瓶，警方從喝剩的可樂殘液中提取到同樣成分的“山銼仁”。此外，警方對可口可樂瓶子檢索比對，檢查到塑料瓶上除被害人胡之外的第二人的口唇紋和指紋。

待探案民警現(xiàn)場勘查完成，給胡俊德做筆錄時，胡的神志似乎還處在混沌狀態(tài)，舌頭捋不直一般，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被、被搶、搶了1.8萬元美金買的卡地亞手表、3000元美金買的諾基亞手機，還有美元、人民幣、港元、泰國元、菲律賓元等2萬多現(xiàn)金也被、被搶了。我肯定，是、是昨晚和我、和我同床、做愛的自稱林召剛的小弟干的。他沒有等我醒過來，一早就逃之夭夭了?！泵窬屗届o一下情緒，理一理思路，從頭談起。胡倒了一杯水喝了，筆錄繼續(xù)進行。

“我是前一天晚上在四平路上的‘二丁目’酒吧搭識林的。兩人談好了嫖宿價格，從二丁目酒吧出來，我們攔招了一輛出租車到五星級大酒店，然后就、就進了8008客房……”胡用手背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繼續(xù)說：“我們干了那事，但我沒有付錢?！彼娒窬靡苫蟮难凵裢?，連忙直搖手：“我知道貴國不似我們泰國，買春是違法的，所以，就沒有付錢……”顯然，他隱瞞了沒有付嫖資的真實意圖。見到民警仍然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胡俊德不免驚慌，可能他已經(jīng)聯(lián)想到，同性戀在中國也是不容的，甚或他知道中國的法律規(guī)定，凡賣淫嫖娼者，只要雙方談妥價格成行，即使沒有身體接觸，也可以認定案件成立。所以，胡在猶豫了一陣后，干脆吐實了：“我想，4000元只玩一晚，有點虧，就約林再來玩一晚，許諾給他8000元。昨晚9點左右，林又來了。我們兩個先在客房內(nèi)喝著酒、聊著天，一直聊到子夜時分，兩人就情不自禁地摟摟抱抱，之后就做了起來……然后，我們進衛(wèi)生間沖洗，我覺得有些口渴，林開了一瓶他從酒店外自帶進來的可口可樂，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在與我接吻時，喂我喝下了他口中的可口可樂。不一會兒，我就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待我聽到屋內(nèi)窸窸窣窣的聲響醒來時，看見林在翻我的公文包，我問他‘為什么翻我東西？’林停下手來，說是找電話機。不久，我又昏昏沉沉睡過去了?！薄傲钟眠^電話了嗎？”“我再次醒來時，他有在打電話?！薄坝檬裁措娫挻虻?？”“客房的座機電話?！薄昂髞砟?？”“后來，我就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等我再次醒過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發(fā)現(xiàn)屋內(nèi)被洗劫了一般?！薄澳敲茨隳艽_認林用過房間內(nèi)的電話？”“能確認，我親眼看見他打的。”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苯o泰國人做完筆錄，探案民警不由得連聲咕噥著，一邊在為對手高智商精心策劃搶劫竟然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搖頭嘆息，一邊火速派員偵查8008客房電話座機外撥電話有關信息。不久，偵查信息反饋過來，座機撥出電話號碼65024xxx，是位于赤峰路53號的上海神旺大酒店407客房。民警立即移師神旺大酒店，查悉：此客房一周前由一個“廣西南寧人汪寧”登記入住。偵查員立即調(diào)取神旺大酒店監(jiān)控錄像跟進偵查，果然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入住407客房的“汪寧”，體貌特征，與監(jiān)控錄像中出入8008客房與泰國人幽會的小白臉“林召剛”系同一人。真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警方隨即布下天羅地網(wǎng)，守候伏擊“汪寧”。黃昏時分，全身被贓物、贓款塞得鼓鼓囊囊的“汪寧”，一踏入神旺大酒店，即被守候多時的便衣警察拿下。一搜身，泰國商人被劫的卡地亞手表、諾基亞手機、美元、泰國元、港幣、新加坡元，總計價值20余萬元的贓款贓物悉數(shù)到案。

據(jù)“汪寧”交代：“我真名叫凌朝議，從福建莆田來上海專做‘男妓’勾當，在風月場上，多用的是‘林召剛’的化名，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為同性戀者提供性服務已有些年頭了。”前日晚，他從美容院打扮后出來，到四平路上的“二丁目”酒吧打樣、吊“模子”。很順利吊到了持美國綠卡的泰國商人胡俊德，“原本說好，陪胡玩一夜，付4000元的，但是，昨晚他耍賴了，不肯付錢，說讓我再陪他玩一晚上，‘服務’費翻倍，增加到8000元。我認定這個泰國的‘假洋鬼子’是在糊弄我，我想，他持的是美國綠卡、戴的是世界名表、做的一定是大生意，能夠入住頂級客房，隨身攜帶的錢物肯定少不了，干脆，搶他一把，省得低三下四向他乞討?！绷杞淮?，他次日弄到了具有催眠、麻醉作用的“山銼仁”藥末，事先稀釋了，用注射針注入到可口可樂飲料瓶中，“為了不引起他懷疑，我當著他的面，自己先喝一口可樂，趁著和他調(diào)情接吻時，我喂他喝了下去，見他喝了后像死豬一樣睡去了，我就不客氣了，翻箱倒柜洗劫了他所有的錢物?！?/p>

發(fā)贓20萬

凌在民警面前交代完作案經(jīng)過，仿佛卸下了身上背負的沉重包裹，顯得些許輕松，下意識地翹起蘭花指，習慣性地撩撥一下額前的螺旋形發(fā)絲。但是，細心的民警注意到，他那經(jīng)修飾過的黛眉，卻在不經(jīng)意間顫動不止，民警看出了他違法后內(nèi)心的不安。民警還注意到，凌的十根纖纖玉指，顯得女人味十足，指甲上涂著的鵝黃色指甲油，竟然那么雅致、那么嫵媚。國法無情，做完筆錄的民警依法讓凌朝議在刑事拘留證上簽上了名，“咔嚓”一聲，給他戴上了冰涼的鋼銬，押著他上了鳴著警笛的囚車，絕塵而去。

至此，這起涉外巨額搶劫案，只用了不到12個小時，便人贓俱獲，順利告破。

當泰國商人胡俊德還在五星級酒店呼呼大睡補覺時，床頭柜上的電話機鈴聲大

作。

上海警方在電話里通知他，請他馬上前往警局領取被劫的20余萬元的錢物和一張晚間飛往美國的回程機票。

起初，他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想自己與作案對象同床共枕兩晚、露水“夫妻”一場，至今只知道對方自稱“小林”，連真姓實名都不知道，中國的警察居然就已經(jīng)把案犯抓獲了？甚至還把贓物都追回了？豈不是天方夜譚。“難道中國警方的辦案效率果真如海外傳得這么神嗎？”當帶著滿腹疑問而來的泰國商人，從民警手中接過失而復得的卡地亞手表、諾基亞手機，又顫顫巍巍地清點了失而復得的近千張各國錢幣，激動得竟然一連數(shù)了幾遍都不得要領，期間還數(shù)次把百元大鈔撒落在地，費時許久，方才確認被劫現(xiàn)金分文不少。待“真金白銀”入袋，這位泰國“同志”仍然恍如在云里霧里，不敢相信眼前的現(xiàn)實，他三番五次地暗暗碰摸口袋，感覺硬硬的、鼓鼓囊囊的，始信被劫錢物已完璧歸趙、真真實實地入袋存放著，再擼起袖管，見到腕上的卡地亞手表在滴答滴答走著。待他真正確認自己不是在夢中，遂一個勁地向辦案民警鞠躬、作揖，臨走，興奮地還差點遺漏了拿回發(fā)還贓物中的一張美國的返程機票。經(jīng)民警提醒，泰國人又是作揖、又是道謝，領回了飛機票。他匆匆瞥一眼飛機票上的起飛時間、再瞄了一下腕上戴著的卡地亞手表，居然一點也沒有耽擱他當晚飛回美國去商談生意的行程，不由得又是一番鞠躬、作揖、道謝。

也許，只有當這位泰國“同志”乘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飛臨在太平洋上空，躺在高級商務艙位打盹時，才會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在中國上海這段不堪回首的旅程和跌宕起伏的“艷遇”、回想起自己在中國留下的賣淫嫖娼劣跡，以及被中國警方治安處罰的案底，可謂一喜、一怒、一驚、一乍，短短的兩晝夜，經(jīng)歷了冰火兩重天，料想他的內(nèi)心，一定會心潮逐浪高，猶如機翼下浩瀚無垠的太平洋的波濤，奔騰翻滾無止息……

（文中涉案對象系化名）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