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淡如
親愛的孩子:
你六個月的時候,開始坐上娃娃車,我推著你進行小小的城市探險。
你小小的腿常常高高地舉在娃娃車上,張得開開的,蹺得高高的,一副大爺?shù)哪印?/p>
這時候,會有阿姨們情不自禁地想要把你的腿放平,說:“你是女生,不要這樣坐?!?/p>
這時,媽媽就會很正經(jīng)地要求她們說:“請別這樣對她說話,我不喜歡在小孩這么小的時候,就給她這些性別教育?!?/p>
我一點也不喜歡傳統(tǒng)的性別教育。嬰兒是中性的,不需太早接受社會送來的框框。
這個社會上有很多根深蒂固的性別觀念。男為男,女為女,長大之后你為了與社會和平共存,自然會學到一些必須的禮數(shù),但你不會從我們的家庭學到“你是女生,所以不能怎樣”或“你是女生,所以要怎樣”的慣性說辭。
太早給小孩性別教育的結果是:女生常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被要求要服從,要乖,性格變得畏畏縮縮。
你的身邊有些親戚家的小哥哥小姐姐們在蛋糕柜前,我若問小哥哥:“你要吃哪一種蛋糕?”小哥哥的答案都很肯定,有時他甚至會要求,可不可以選A也選B?小姐姐則會猶豫三分鐘,不能決定,很為難地說:“我要問媽媽……”
哇,萬一有一天,你變成一個連吃什么蛋糕也要問媽媽的小孩,那你的媽媽恐怕會哭──怎么把小孩教成這個“孬孬”的樣子?
拜托哦,能夠決定的事情將來請自己決定,不要把媽媽累死。媽媽很愛你,但媽媽并不是你,不能真正代替你的舌頭、你的耳朵和你的眼睛,幫你決定所有的事情。
我?guī)е愕臅r候,也常遇到一些很熱情的人,由于你常穿著素雅的嬰兒服,他們會問我:“這是弟弟還是妹妹?”
如果我說是妹妹的話,他們就會說:“那加油,下一胎一定生男的!”
我總是哈哈大笑:“謝謝哦,不必了,一個就夠了?!?/p>
我不是個年輕的母親,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生一個。我生你的時候,都差點送掉一條命,已經(jīng)常被人家拿來當成“高齡產(chǎn)婦生產(chǎn)具有危險性”的案例。
有你,我已經(jīng)很滿足。說也奇怪,從我還未懷孕開始,我就已經(jīng)有這樣的第六感:我會有一個女兒,跟我很親近的女兒。
我生你,可不是因為什么“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要知道,媽媽其實一身反骨,堅信每一種傳統(tǒng)都要經(jīng)過理性反省,我生你,是因為我想要你,我需要你,我好想愛你,可不是因為任何壓力。
我以前還常常說,無后有什么關系,我們又不來自什么偉大的家族,跟我們同姓的人很多啦,還怕傳不下去。我對于“將來有沒有人掃墓”這件大家都看得很嚴肅的事也抱著非常隨意的看法──埋在樹下或撒進海里豈不更好,人生百年匆匆過,千年歷史也可在彈指間說完。
不信將來你問小學同學,誰還記得曾祖父母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活了多少歲,除非他已屬民族英雄的等級,或者他的祖先是孔子。
我們家的姓氏很平凡啦,祖先也沒什么偉人,所以你不需要繼承誰的香火。
要給我壓力,可不是那么容易哦。
當然啦,一身反骨的人,常因為在適當?shù)臅r候不想做大家覺得適當?shù)氖露玫浇逃枴?/p>
這一點,我已經(jīng)得過高齡產(chǎn)婦的教訓了。我常常自嘲:誰像我那么遜?生個孩子那么難,還害你變成一個不成熟的產(chǎn)品,提早兩個月問世,一出生就掙扎得好辛苦。
我滿心希望,你在嬰兒時期,已經(jīng)把人生里最辛苦的階段過完了。愿你的人生像倒吃甘蔗。
我對你是有點不好意思的,但是愧疚與悔恨對于人生沒有幫助,我們必須要很樂觀地這么想,才能越走越茁壯。
教訓,常常會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掉下來,上天有時會開玩笑地給你很糟的禮物,反抗是沒有用的,含笑或含淚,都得接受現(xiàn)實。當你熬過去之后,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痛苦是有意義的,那么,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得到的是很棒的禮物,因為你,連災難也成為一種恩賜。
無論如何,我很開心,你是個女生。
雖然,大部分的媽媽希望自己生的是男生,也曾經(jīng)有個調(diào)查說,大部分的女生希望自己是男生。
有些媽媽一直想要生男生,是因為家庭里重男輕女的要求。有的則是因為“當個女人實在太辛苦了”或“生女兒比較需要擔心”。
當女人辛苦嗎?其實,當男人更辛苦,歷史上被拉去當炮灰枉死的都是男人。男人的壓力實在也不小。失業(yè)的女人常常大言不慚地說:我要回去讓我老公養(yǎng)。男人有勇氣這樣講的還真不多,講出來還會被人家在背后偷笑。
這世界沒有所謂必然的公平。也可以說,世界已經(jīng)挺公平的了。
到你長大的那個時代,應該不是一個體力至上的時代了,當個女生,應該不會太辛苦。而且,根據(jù)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目前的華人嬰兒男多女少比例已經(jīng)相當懸殊,哈哈,你到時應該可以占點物以稀為貴的優(yōu)勢咯。
我不是個命苦的女生,也不是個不喜歡自己是個女兒身的媽媽,所以我蠻歡迎你是個女生。
知道你是個女生時我想,太好了,我不用陪你玩騎馬打仗,也不必玩變形金剛和超人,更不必擔心有一天你絕食抗議,要我在十八歲生日時買一部摩托車給你。
當然,我可能高興得太早了。你一歲了,只對車感興趣,對所有可愛的毛毛玩具,全然不屑一顧。
如果我可以有所祈求的話,我希望你是身心都健康、樂觀的女生。
我可以把當快樂女生的秘密告訴你。也希望將來你能告訴我更多。
很簡單,就是:為自己負責。
選擇你要的東西。選錯了,要有勇氣再選擇。如果你認為那是對的,就請全力以赴,在其中得到你的滿足與快樂。
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的選擇與我的想法全然不同,那么,告訴我你的理由,我會退在一旁,看你走你的路。若你跌倒,我會告訴你,我永遠有一雙溫暖的臂膀安慰你,但請不要為痛苦哭泣太久。
不管你是男生女生,宇宙一樣寬廣,不要接受懦弱者送給你的任何柵欄,你可以是振翼的鷹、奔馳的馬、勇猛的獅,永不做被綁縛的羊。
(夏花摘自《親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