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蘋 楊漾 王發(fā)財

命運開了一個玩笑

蔡春豬的父輩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父親的愿望只是希望兒子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好好過日子。17歲時，蔡春豬就從上了兩年的職高退學(xué)，跑到廣東去打工。這是蔡春豬的“第一次折騰”。

沒過多久，他就開始了他的“第二次折騰”。1992年，18歲的蔡春豬來到北京，去北大做旁聽生。

那些年，生活全靠哥哥接濟。很久之后，蔡春豬的文章在雜志上偶然發(fā)表，他因此獲得了800元的“巨額”稿費。他打趣說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因為蔡春豬優(yōu)秀的文筆和出眾的文學(xué)才華，雜志社決定聘用他成為一名正式記者。就這樣，蔡春豬的浪跡生涯告一段落，租了房子開始堂堂正正地做一名北漂。

認識他媳婦之前，蔡春豬沒有想過結(jié)婚。他覺得結(jié)婚這樣靠譜的事情和自己似乎沒多大關(guān)系。后來，妻子懷孕，他給孩子取名叫做喜禾，意思是希望他能夠做一個歡喜的農(nóng)家人。

蔡春豬打趣說，當時唯一的期待就是這孩子一定要是自己的。直到孩子降臨人世，蔡春豬才發(fā)現(xiàn)命運跟自己開了一個玩笑。

“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爸爸帶我過馬路，我的眼睛到哪里，爸爸的眼睛就跟到哪里。爸爸說：自行車、大貨車、吉普車、紅燈、綠燈、斑馬線……

“斑馬線上有只小狗被壓扁了，爸爸抱起我從它身邊繞了過去。爸爸沒有說那是什么，他沒有看到吧。我看到了。一個阿姨尖叫一聲后捂著眼睛跑開了，她也看到了被壓扁的小狗。

“現(xiàn)在，世界上有兩個人看到了被壓扁的小狗，如果有世界上?！边@是蔡春豬所理解的喜禾的心理，在他的眼中，喜禾的世界的確和普通孩子不一樣。

“叫他名字他不知道，剛開始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聾子，可是他又能聽見聲音。他不知道認東西，如果他想要蘋果，他也不會說蘋果。就連玩具也不會玩。”隨著喜禾一天天長大，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就越來越明顯了。于是，蔡春豬決定帶孩子去醫(yī)院看一下。

寫給兒子的一封信

蔡春豬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2011春節(jié)剛過，他和妻子帶著喜禾來到了北京大學(xué)第六醫(yī)院，這里同時也是北京大學(xué)精神衛(wèi)生研究所。這一天，喜禾兩歲零六天，被專家確診為自閉癥。

自閉癥？蔡春豬腦子里一片茫然，他對自閉癥的印象來自于同村的一個怪人。那個怪人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每天早晨五點多從縣里步行到幾十公里外的城里一家小餐館吃剩飯，他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就這樣風(fēng)雨無阻地一直走。當時，蔡春豬和其他小朋友還扔過石頭嘲笑過他。蔡春豬說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個人就是他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個自閉癥患者?，F(xiàn)在，自閉癥這個詞對于蔡春豬卻變得清晰和折磨。喜禾、自閉癥這兩個詞語成為了一體。

“吾兒，知道那天你父親是怎么從醫(yī)院回的家嗎？——對，開車。你說對了。你父親失態(tài)了，一邊開車一邊哭，三十多年樹立的形象，不容易啊，那一天全給毀了。你父親一邊開車一邊重復(fù)這幾句話：老天爺你為什么這么對我？我做錯什么了？”

人生總是上演場場反轉(zhuǎn)劇情。對于一個悲傷的故事，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玩笑來化解它。蔡春豬就是那個掙扎著試圖扭轉(zhuǎn)乾坤的孫悟空。他試圖將悲劇淡化，變?yōu)橄矂?，他始終在努力跳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從喜禾被宣判為自閉癥的那一天起，蔡春豬也和大多數(shù)自閉癥患兒的家長一樣過起了自怨自艾、以淚洗面的生活，可是這種情況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對于自閉癥家長而言，誰家攤上這樣的事無異于一場地震。作為地震的受害者，我們會驚慌會絕望會哭，但我們也不能老哭，總得有中場休息，歇口氣吃個飯打場麻將跟女同事調(diào)下情，這樣的哭才是良性的可持續(xù)性的。涸澤而漁什么意思，你懂的。但也不能因為我們開始哭了就認為我們應(yīng)該一直哭下去，更不能認為我們絕望過就會一直絕望下去?！?/p>

自嘲是蔡春豬對待命運安排的獨特方式。心理上自愈了之后，蔡春豬又開始下一個宏偉的計劃——知道兒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喜禾是誰？誰是喜禾？”喜禾經(jīng)常這樣問蔡春豬。蔡春豬也會經(jīng)常話嘮一樣問兒子：“喜禾，我是誰？”“喜禾，這是什么？”喜禾總是給蔡春豬拋出太多的哲學(xué)問題，這些問題中的很多都是哲學(xué)家思考的人類根本問題。比如那句“我是誰？”喜禾看見蔡春豬會喊“公共汽車”，蔡春豬說“叫爸爸”，喜禾還是會喊“公共汽車”。喜禾總是給爸爸很多靈感，這些靈感都被蔡春豬“偷”去了寫在博客上。

這個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不叫自己和妻子“爸爸、媽媽”，甚至都沒有關(guān)注到他們的存在。蔡春豬有很多話想和兒子說，怎么辦呢？憋得他難受——那就寫信吧！沒想到，就是這封感人至深的信，讓蔡春豬的命運開始了大轉(zhuǎn)折。

2011年5月28日，《寫給兒子的一封信》令蔡春豬一夜成名。當年7月，蔡春豬出版圖書《爸爸愛喜禾》。社會各界對這本書給予了高度評價。著名作家周國平評價說：“悲痛的極限是哭著笑，笑對人生最悲慘的苦難，人因此而成了半神。成為半神已經(jīng)是苦難之子的最高成就了?！辈檀贺i也由此進入了“喜禾爸爸”時代。

我是喜禾爸爸

學(xué)習(xí)和了解自閉癥的過程，就是蔡春豬與喜禾的相互了解的過程。蔡春豬說，自閉癥小孩的教育沒有別的，只有耐心?！跋埠?，你看這是水杯，水杯，如果你要喝水呢，你要先打開它。打開它，你看，喜禾，這就是水杯。如果你渴了呢，你就要喝水，說喝水，喝水?！辈檀贺i反反復(fù)復(fù)和喜禾一起重新學(xué)習(xí)每一樣事物。

水，杯子，公共汽車。當喜禾在大海邊，千言萬語沒有辦法表達，喜禾就說，喝水。蔡春豬就落了淚。他說：兒子一直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對于喜禾來說，爸爸這個詞和桌子、椅子一樣難以理解。你跟他說，“叫爸爸”。他就說“叫爸爸”。他不知道“叫”跟“爸爸”是兩個詞。蔡春豬會問喜禾各種問題，見喜禾不回答，他就會自顧自地回答起來?！叭欢埠叹褪沁@樣一個特別的孩子。他對我們感興趣的東西都不太感興趣。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歡吃餅干，喜歡壺蓋、杯蓋，喜歡洗衣機，喜歡沖到馬路中，喜歡下坡，喜歡撕紙然后吃下去……”

很多人以為蔡春豬可能會天天以淚洗面，蔡春豬卻說悲傷只是偶爾的。喜禾的一舉一動經(jīng)常都讓他陷入幸福之中。哪一天喜禾學(xué)會了一個詞語，哪一天喜禾叫了一聲爸爸，蔡春豬都會歡呼雀躍。

“他一舉一動我都覺得很開心。他吃蘋果很專注，嘎吱響，我都覺得很美，比舒伯特的小夜曲還好聽；他拉屎我都覺得屎很不一樣，線條很美，像黃河九道彎?！?012年，蔡春豬一家三口搬到了青島，因為那里有一家很好的自閉癥康復(fù)中心。

蔡春豬說，喜禾的每一點微小的進步都讓他們樂開花?，F(xiàn)在，喜禾會主動地親吻他們?！八贤晷l(wèi)生間，有時有提褲子的意思，雖然能力還不夠，這也是進步?！倍?，喜禾認識的東西也多了些，會說“出去玩、放開我、喝水”之類的話了。

面對大家的關(guān)注和自閉癥患兒之父的頭銜，蔡春豬有點害怕：“我不喜歡別人同情。我也不喜歡別人說我偉大?！薄拔以瓉韺λ幕孟刖褪牵铣踔械臅r候，暑假送喜禾去廚師班學(xué)點廚藝，跟哪個木匠去學(xué)點什么的，跟哪個鐵匠去學(xué)點什么的，就是有很多手藝。這些手藝是很管用的，一旦將來在工作的時候，他能露幾手絕活，一旦搞對象的時候突然之間他還會炒菜什么的。我就想盡量把他往有趣方面培養(yǎng)。事實證明，世界上凡是有趣的人都不會活得很慘?！?/p>

蔡春豬說，喜禾教會自己很多，他們實際上是在一起長大，接受這個世界。讀《爸爸愛喜禾》時，很多人都被蔡春豬的父愛深深感動了。那是一種“別別扭扭、遮遮掩掩”的父愛，他的展現(xiàn)方式總是含蓄、詼諧和幽默的，可是，人們在這些“不著四六”的話語背后，看到的卻是一個寂寞、孤獨的喜禾和一個愛與悲傷并存的喜禾爸爸。那里反反復(fù)復(fù)、字字句句都是在說一個字，那就是——愛。

在《爸爸愛喜禾》這本書的結(jié)尾，蔡春豬引用了《基督山伯爵》中的那句話：“世界上沒有快樂或痛苦，只有一種狀況與另一種狀況的比較，只是如此而已。只有曾深受過最深切的悲哀的人，才最能體會最大的快樂。我們必須經(jīng)歷過死的痛苦，才能體會到生的快樂?！?/p>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