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哲
在漆黑的夜晚,黑子去大爺家的菜園里偷瓜。黑子三下五除二將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光著小屁股,泥鰍一樣鉆進了瓜地。大爺是一個狡猾的人,瓜地里布置了一串串的小鈴鐺。當(dāng)黑子的小手小腳在地里撒歡時,鈴鐺配合地響了起來。大爺拿著手電筒,罵咧咧地撲通撲通地走過來。黑子哧溜地順著地壟溝躺了下來。大爺拿著锃亮的手電筒來來回回地走著,黑子泥一樣地貼在那里,大爺愣沒發(fā)現(xiàn)。
院子里的大鵝一個勁兒地嘎嘎叫著,黑子看著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睡午覺的母親,他感覺母親這個時候很恐怖,張著嘴,半睜著眼睛,口水在嘴角流出了一條長長的小溪。黑子悄悄地溜起來,將泥鰍一樣的小身子一點點移到炕沿邊,哧溜滑下地,打開門飛快地向門外跑去。黑子一口氣跑到離家不遠的水庫邊,撲通就跳進了水庫。沒想到跳得太急,水嗆了他。黑子一邊抹著眼睛,一邊奮力地咳嗽,那聲音清脆得像小鳥。
“王八犢子,你給我上來!”
黑子看著岸上雙手叉腰的母親,怎么也想不明白母親怎么這樣精明,每次偷跑都騙不了她,每次都是在母親的怒吼中,黑子乖乖地溜回家??墒墙裉旌谧诱娌幌牖丶遥焯珶?,水里涼快。
黑子一個猛子就扎向深處,憋在水下不上來。在水底,黑子可以睜著眼睛看魚兒,看渾濁的水,看鴨子、鵝子游動的腳。
水里真的很安靜,沒有母親的吵罵聲。
黑子愉快地游著。黑子看到了一個肥大的屁股,那肥大的碎花褲子在水里像水草一樣游動著,黑子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個水草,咕嚕嚕地從水里冒出來。
母親在怒罵著,雙手抓住了泥鰍一樣的黑子,黑子的耳朵有了火燒火燎的疼痛。母親的叫罵聲變得哭唧唧的了。
院子里的鵝總是嘎嘎地干叫,黑子總是將鵝子和母親相比,她們精力總是像夏天火熱的太陽,每天總是叫,不嫌累,不嫌煩。
母親的叫聲尖銳,像下蛋的母雞,鵝的叫聲像撕碎的窗戶紙。黑子總是想,為什么母親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叫罵?衣服刮破了她罵,鞋子弄濕了她罵,回家晚了她罵,弄破了碗她罵,早上起來晚了她罵……
母親總是殺氣騰騰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她的眼睛像鷹一樣尖銳,雞窩里少個雞蛋她都知道,院子里的一根稻草擺放錯了位置都會被她發(fā)現(xiàn),可是父親偷了東西母親卻不知道。
前院的三奶來了,三奶將黑子攆到院子里,一會兒,黑子就聽到母親尖銳的哭聲。黑子蹺著腳趴在窗臺上往屋里看,母親張著恐怖的大嘴,閉著眼睛凄厲地干嚎。三奶站在一邊用她那干癟的雙手為母親又捶背,又擦淚。母親說,挨千刀的,等你回來的,我讓你偷人!
黑子覺得不好,隱隱約約覺得和父親有關(guān),黑子果斷地決定:找父親回來!
院子里的鵝破天荒地在黑子回來的時候沒叫。父親牽著牛走進院子里,將牛溫和地拴進牛棚,然后抱了兩捆青草扔了進去。
黑子站在門口,看著父親,看著橫躺在炕上的母親。
“咋不做飯?”
“做你媽——”母親雄獅一樣怒吼著起身,刷地一聲抄起炕沿下的燒火棍照著父親劈頭蓋臉地打下來。黑子嚇得躲到門后去了。
母親凄厲地說,你偷人偷到我的頭上來了,竟敢跟我大嫂鉆苞米地。
黑子撒腿就跑,找來了三奶。三奶一個勁兒說,瞅瞅這事兒整的,瞅瞅這事兒整的……
黑天了,黑子肚子咕咕地叫,可是家里沒做飯,母親在罵,父親眼睛紅紅地看著窗外。
“沒法過了。”父親說。
黑子不明白父親說的是什么意思。黑子只想快一點吃到東西,哪怕是燒好的一個土豆也好。黑子實在是餓了,找了剩飯,用手偷摸抓著吃了一些。黑子知道,今晚無論如何不能讓母親看到。
黑子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哭泣。黑子機靈地起來,跳下地跑向外面,這次母親居然沒吼。黑子站在大門口,他在等父親,因為他看見父親在解牛韁繩。
父親在朝陽中,拿著牛韁繩走過來。黑子問他干啥去,父親說,去死!
黑子看著父親走遠了,跑回屋里告訴了母親。母親沙啞著說,死了靜心!
父親是被兩個人架回來的,眼睛更紅了,像鄰居家的兔子,脖子上一道紅印像黑子的紅領(lǐng)巾。
這一次母親破天荒沒罵父親。
(責(zé)任編輯 張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