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半夜10點，習慣早睡的阿姨媽媽們起身關掉了電視機。另一邊廂，電腦玩累了的小青年，起身伸個懶腰，轉(zhuǎn)頭拿過遙控器，在熒屏的微光里開始了下半場夜生活。

10點，盡管名義上叫作“次黃檔”，電視人卻都心知肚明，這種“雞肋”時間段，無論如何是不能和炙手可熱的黃金檔媲美的。廣電總局一次次的“限娛令”，都試圖將選秀節(jié)目延遲到“次黃檔”，從而達到降低收視率的目的。曾經(jīng)，10點檔是紀錄片、讀書節(jié)目的天下，四平八穩(wěn)的旁白、動物的低鳴，又或者是“有聲書”乏味的抑揚頓挫，都在強調(diào)一個主題——醞釀入睡情緒，直到屏幕上映出大大的“晚安”二字。

然而眼下，衛(wèi)視間的競爭日益激烈，黃金檔電視劇乃至綜藝節(jié)目的同質(zhì)化現(xiàn)象越來越嚴重，迫使電視臺不得不想方設法開辟新的娛樂版圖，曾經(jīng)乏人問津的“宵夜檔”，順理成章地成了各顯神通的新疆場。

一度在黃金檔的名醫(yī)會診、健康座談、法治在線、案件聚焦中迷失方向的“睡眠拖延癥”一族，迎面遇上為他們度身打造的“宵夜檔”，于是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宵夜黨”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愛讀書，《百家講壇》上有講師，荒野孤島上有華少；愛猜謎，《芝麻開門》歡迎你，《一站到底》等著你；想聊聊感情問題，可以《夜問》樂嘉；想了解適婚男女的婚戀觀，女有《百里挑一》男有《誰能百里挑一》……一天的煩惱要在此得到紓解，一天的壓力要在此得以釋放，一天的悵惘要在此找到方向。

深宵良夜，脾胃與精神都空虛到了一定的程度，此時不來點補給，更待何時？

最難將息時來點美食，來點勵志

安倍夜郎的《深夜食堂》系列，無論原著漫畫還是日劇都極其風靡。深宵的小食肆，只有門前的燈籠閃著微光，菜牌上也只有一種豬肉醬湯套餐——盡管家常，但食物，歷來是最溫暖、也最能給人安全感的東西。

對“宵夜黨”來說，沒有什么比食物更能填補空虛了?！渡嗉馍系闹袊奉檰柹蚝攴牵朔Q沈爺。幾乎每晚10點左右，沈爺都要發(fā)一條圖文并茂的微博，題詞經(jīng)年不變：“沒有這盤××××的春夜，最難將息?！薄痢痢痢林械膬?nèi)容，一般就是菜名。年前，《舌尖》的播出時間段就選在這“最難將息”的宵夜點，沈爺將之譽為“心理戰(zhàn)”——“肚子開始餓了，人又有點小脆弱，看到這個片子剛剛好?！彪S著“最難將息體”的走紅，美食節(jié)目也開始默契十足地，集中在宵夜檔出現(xiàn)。

看得到而吃不到，對于所有美食節(jié)目來說都是致命傷。既然如此，“好看”就顯得尤其重要。深夜PK廚藝的《頂級廚師》，經(jīng)過第一季的摸索后，終于在第二季中找到了自己的風格——廚房怪咖的人際碰撞——真人秀的精髓，也正在于看每個不同的個體，如何展現(xiàn)自我。

“暴烈評審”劉一帆有句名言：“當你認真做菜，認真和食物做交流的時候，就是最能抒發(fā)個人魅力的時候?！痹诿朗车拿x下，“阿拉伯王子”牽著小羊上場，重慶發(fā)型師喝過六兩二鍋頭才肯下廚，前《非誠勿擾》女嘉賓烤出一塊“連自己都不敢吃”的牛肉……每當這種時候，劉一帆就要跳出來，“以單刀直入的方式，以德服人，或者以暴制人”。

這也難怪，要知道觀眾飽眼福的時候，評審們正在受什么罪——曹可凡當年為了拍《金陵十三釵》硬生生減下去的三十斤體重，已經(jīng)為這檔節(jié)目反彈回來三分之一。讓他記憶猶新的“最難下咽”冠軍，是第一季中某選手端上來的“九轉(zhuǎn)大腸”：“離開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聞到臭味，本來以為是大腸沒洗干凈，結果發(fā)現(xiàn)這老兄是把大腸汆水剩下來的那鍋大糞湯又給兌回去煮大腸了！好家伙，臭得一吃進去就反射性嘔吐！”

喝大糞湯還是小事。試過有一次，節(jié)目組錄像到凌晨4點，稍作休整，當日早上8時又開始錄。一夜未眠的虛火煎熬著每一個人。終于，廚房里傳來“劉一帆氣得都快切腹了”的消息，孰料邊上立即有人字正腔圓地接口：“切腹所用刀剪工具，由德國雙立人提供……”——你可以想象，現(xiàn)場是被怎樣一種“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式的分裂情緒籠罩著。

除了凸顯個性，無論什么樣的真人秀，都會以勵志為目的。而《頂級廚師》最不缺少的，就是美食帶來的勵志故事。

大廚劉一帆最喜歡的美食電影是動畫片《料理鼠王》：一只曾經(jīng)生活在陰溝里的老鼠，卻向往著巴黎著名的米其林餐廳大廚帽。而劉一帆本人的經(jīng)歷也足夠破格，足夠勵志。2007年，他完成了一項不可能的挑戰(zhàn)——在印度擔任法餐廚師長，并且在餐廳開張第二個月就贏得全印度餐廳評鑒第一名，顧客中50%是以飲食習慣根深蒂固聞名的印度本地人?！安僦磕_的法文卻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法國菜”，劉一帆說，“我走在大街上都會因為這個笑出來?！?/p>

同樣勵志的還有第一季冠軍魏瀚。大學四年本科，學的是法語，家人滿以為他會報考個金融管理專業(yè)的研究生，不料他的決定是帶著足以留學三年的錢，去法國藍帶廚師學院進修一年。盡管“法國藍帶”有著“廚師中的西點軍?！泵雷u，但在魏瀚四川父老鄉(xiāng)親的眼里，“藍帶”聽起來就是另一個“藍翔”。

一年的密集訓練，每天光上課就要9到12個小時，學院訓練嚴格，被罵哭是家常便飯。魏瀚試過徒手打100個雞蛋、4點起床去趕第一班地鐵、為薩科奇籌備政府招待晚宴——從晚上6點一直要吃到凌晨，食材堆滿半個屋子，巧克力漿裝在2米高的大桶里——“必須輪班制，否則會累到昏迷?！?/p>

但是最終，他以“藍帶十年內(nèi)華人前三名”的成績畢業(yè)。最讓他自豪的是，和法國做“馬卡龍”最出色的面包店比拼，在路人的“盲評”中，他做的馬卡龍更勝一籌。經(jīng)歷過這一切，才敢理直氣壯地說聲：“夢想不一定要唱歌跳舞才能實現(xiàn)。”

如今，法國藍帶已為第二季《頂級廚師》送上4個獎學金名額，巴黎、倫敦、加拿大、澳大利亞四地任選，參與9個月的免費進修課程。即使不算食宿費，這一獎學金也高達30萬元。美食勵志的故事，還將延續(xù)。

“宵夜黨”有話要說

深夜本是言語漸少的時分，卻機緣巧合，成了“脫口秀”的天下。

說起來，“脫口秀”脫胎于海外，成就了喬治·卡林（George Carlin）、奧普拉（Oprah Winfrey）、迪蘭·莫蘭（Dylan Moran）等多位主持人明星。鑒于此類節(jié)目往往口無遮攔、尺度較大，才被安排在宵夜檔播出。

而在國內(nèi)，脫口秀尚處于萌芽階段，一個最明顯的特征就是：獨當一面的人才極其緊缺，唯有靠相聲演員救場——江蘇衛(wèi)視為郭德綱度身打造了《非常了得》和《郭的秀》，上海東方衛(wèi)視的《今晚80后脫口秀》（后文簡稱《80后》）則請來北京相聲第二班班主王自健——兩臺均懂得遵守游戲規(guī)則，郭德綱10點登場，《80后》更遲至10點45分首播。

在這么一個即使“宵夜黨”也有些倦意的時間開播，《80后》制片人葉烽笑著解釋說：“剛開始只想試驗一下，能躲開一些是一些，盡量不要引起官方機構的注意?！睕]想到，無心插柳柳成陰，觀眾沒有因為時間太晚而棄秀，反倒讓《80后》創(chuàng)下了僅次于《非誠勿擾》的高收視；更沒想到，廣電總局領導也沒睡，還把“年度最佳脫口秀節(jié)目獎”頒給了節(jié)目組?！爱敃r很惶恐，總局領導還是注意到我們了嗎？”

《80后》招年輕人喜歡的地方很多：話題大膽，有針砭時弊的勇氣，也有調(diào)侃現(xiàn)實的智慧，還有一個很萌很二的主持人。更好的是，主持人、主創(chuàng)團隊，乃至大部分觀眾，都是同呼吸共命運的80后，脫口而出的東西，立刻就能引起胸腔共鳴。

“小王爺”王自健是標準的1980后，“有很多小女生喊他大叔，其實他是1984年的，可能想問題比較多，太憂國憂民了吧！”葉烽說。盡管“小王爺”在坊間有著“相聲時評人”的外號，但葉烽并不認為脫口秀是要“憤世嫉俗地批判什么”，“我們在爭取的是一種說話方式，想改變傳統(tǒng)媒體這些年來已經(jīng)根深蒂固的語態(tài)。”

“我們要開口說話?！北е@樣的目的，他找到了一批80后新銳相聲演員。“他們所講的內(nèi)容和電視晚會上是完全不一樣的，和郭德綱也很不一樣。像王自健，他最特別的是，并非科班出身，是和大家一樣讀書、做白領、做媒體……還做過國內(nèi)最好的游戲節(jié)目寫手，他會先把盜版游戲買回來，通宵打一遍，然后寫攻略，很資深的玩家。”

郭德綱在《郭的秀》里還找來“表演風格很便宜”的徒弟岳云鵬給自己捧哏，王自健卻被安排“單打獨斗”。全世界的脫口秀主持人都伶牙俐齒，只有他天然呆。

“要說個人特點的話，他大概是全世界語速最慢的脫口秀主持人吧，也是全世界最大舌頭的脫口秀主持人?！比~烽笑道，“有人問我，又呆又萌是他本來的樣子嗎？你想，如果一個人本來就大舌頭，說話又特別慢，還想說段子逗樂別人的的話，可不就變成這樣嗎？所以很多人發(fā)帖攻擊他，說‘憑什么讓他來做主持人，東方衛(wèi)視沒人了嗎？連話都說不清楚。但他的成功恰恰說明了，字正腔圓的人很多，科班出身的人也很多，但是說到抓脫口秀的神韻和特點的話，這個真的就只能盡在不言中了?！?/p>

葉烽強調(diào)：“這個節(jié)目其實還挺‘自我的，段子和嘉賓都代表了我們這個團隊的趣味，甚至是一些無聊的趣味。但有時候做節(jié)目，就是你自己先找到趣味，再尋找觀眾之中和你趣味的共鳴?！彼裕?0后的主創(chuàng)，吸引的也是80后的段子寫手，和80后的觀眾。

看過《80后》的觀眾大概都記得王自健那三個不靠譜的朋友：死胖子王建國、賴寶、蛋蛋。據(jù)葉烽透露，三人都真有其人，分別是1988、1981和1989年生人，早已寫段子無數(shù)——“后來我們認識很久了，我才知道，‘當年寫那個×××的是你??！萬事都有緣分，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保ㄓ信d趣的觀眾，可以在去年夏天某集《80后》“教大家如何優(yōu)雅吃麻辣小龍蝦”的VCR教程中查找蛋蛋和王建國的真面目。）

而對《80后》來說，觀眾不僅是觀眾，隨時可以變身創(chuàng)作人?！拔覀冇泄_的郵箱接受投稿。觀眾既然都這么年輕，教育程度也蠻高，觀眾席上必然臥虎藏龍。我們已經(jīng)碰到很多專業(yè)人士，會自己把動畫、音樂做好，發(fā)給我們，稍微調(diào)整一下就可以播。到目前為止，我們最好的劇照也都是觀眾拍的?！薄@樣頻繁的互動，難怪今年年初，一項“省級衛(wèi)視主要綜藝節(jié)目人群構成分析”結果顯示，《80后》脫口秀的收視人群中，80后占比高達29%，受高等教育人群的百分比更以32%名列第一；而江蘇衛(wèi)視出動了孟非、郭德綱兩張王牌的脫口秀節(jié)目《非常了得》則以30%屈居第二。

作為回報，《80后》給段子寫手的報酬很高?！坝幸恍┩惞?jié)目曾經(jīng)試圖挖我們寫手團隊的人，聲稱高薪，結果只有我們的幾分之一。”葉烽說，“具體多少真不好透露，但這么說吧，像王建國這樣除了寫字、沒有別的謀生技能的人，靠向我們供稿，就可以滿足200多斤的他，任何時候的食欲了?！?/p>

如今，《80后》已然成為東方衛(wèi)視的品牌節(jié)目之一，但衛(wèi)視高層卻并不打算將它往黃金檔挪一挪?！昂芏嗳硕加X得星期天晚上10點45分好像不是黃金時間。其實不是的，它就在那個時間段發(fā)揮最大作用?！倍娨暼艘恢痹谄诖哪贻p人帶動效應，也已在《80后》身上顯現(xiàn)?！皬臄?shù)據(jù)反饋上可以看得出，80后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也喜歡看。時常會碰到兩代人坐在一起看，長輩跟著小輩一起哈哈大笑，笑完了問，‘剛才那個是什么意思？”現(xiàn)場觀眾席就更是一座難求，微博搶票總是“秒滿”，還有人試圖偽造假票企圖蒙混過關，結果“章刻得不太像，被保安發(fā)現(xiàn)了”。

成為東方衛(wèi)視的“深夜檔一哥”之后，王自健的合約問題也頗受人關注。對此，且聽制片人葉烽的幽默回答：“等約滿時，他應該已經(jīng)是個中年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