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2002年,我是嘉智的情人,那年我18歲。
16歲的時候,我就學(xué)會了抽煙打牌,跟著男人到處跑,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一個40歲的男人,人們稱他麻六。
我是被他的一個哥們帶到他面前的,看到他所有的女孩子都會尖叫,但我沒有。我知道,尖叫是沒有用的,當我從那個偏遠的新疆小城來到北京之后,我就知道,我最應(yīng)該學(xué)會的就是忍耐。像一根蒲草一樣,能抽出太多絲,可是,不能喊疼。
是葉子把我?guī)С鰜淼?,她說,你讀書不行,人又長得這樣靚,在這新疆小城豈不是糟蹋了?
那時我的身高1米73,細腰豐臀,正如一朵花,茂盛地開放。葉子把我?guī)У奖本?,先交給了一家美容院,再轉(zhuǎn)到一家按摩房,最后,我成了一家賭場的洗牌小姐。
我高挑靚麗,手指細長,化上冷艷的妝,在晚上是一只艷麗的黑蝴蝶,面無表情。對于賭客,我們只負責(zé)發(fā)牌。
認識嘉智,就是在牌場上。
見慣了大起大落,見慣了那些輸了錢呼天搶地的男人,嘉智的不動聲色留給我太深刻的印象。和我一起洗牌的秀秀說,那個男人,真搶眼。
嘉智的確是搶眼,他一身黑衣,膚色白得發(fā)慘,整個人看起來一片寒涼。我覺得,他比麻六的心還狠,越是看起來平靜的人,越是能起波瀾。
那天他們賭到后半夜,他輸了好多錢,足有十幾萬??伤芷届o,抽著雪茄,不時地看我一眼。我淡定的姿勢讓他捉摸不透,他連著來了好幾個晚上了,一直輸,但他總是這樣不動聲色。
散場之后,我獨自打車回家,在等車的時候,一輛車緩緩?fù)T谖业纳磉叀?/p>
上車,他搖起車窗說,口氣是那樣的不容置疑。我猶豫了一下,他下來把我拉上去,然后,疾馳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趙碧荷。
TWO
我就這樣出現(xiàn)在嘉智的生活中。
他不許我再讓別的男人看,不許我再去賭場發(fā)牌。我常常跟在他的身邊,去打高爾夫,或者出席宴會。他是生意人,搞房地產(chǎn),他周圍有很多女人,我不是惟一的一個,但他就是喜歡帶著我出去,我知道他不愛我。
因為他總是以一付很輕視的表情和我說話,那樣的居高臨下。比如他說,來,讓我拍拍屁股。
于是,我就媚笑著扭著腰過去。
如果他愿意,他還會讓他的生意伙伴也來拍我的屁股。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個玩物,我們之間,沒有愛情。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不過是一個男人的點綴。
我和他,都是戲子,誰入了戲誰就會輸?shù)皿w無完膚。秀秀告訴過我,我們這種人,不能動真情,否則會把命都搭上。
何況,嘉智這樣輕薄地對待我。是誰說過,如果愛一個女人就會尊重她,于我他從來沒有過尊重。所以,我花他的錢,花得狠。去燕莎刷卡,我一次刷過3萬塊。愛他媽誰誰,不花他花誰?
如果還這樣下去,也許他很快就會厭倦我,也許我也會離開他。那時一個更有錢的新加坡商人看上了我,雖然年齡大些,已經(jīng)快60歲了,可我能做他的太太。他的太太去年得癌癥死了,我不能一輩子做一個人的情人,我要做太太。
THREE
2007年,嘉智的公司兵敗如山倒。
他被人算計,被稅務(wù)機關(guān)查處。后來,牽扯出他發(fā)跡的資金,好多錢都是通過非法渠道得來的。
在得知自己將會有牢獄之災(zāi)后,他先把公司解散,然后把我叫到身邊。
碧荷,多謝你跟我這幾年。
是5年,我糾正他說。
我跟了你5年。
從18歲到23歲,我一直是他的情人,充他的場面花他的錢,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再找個男人吧,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介紹。
我冷靜地看著他,然后問,你呢?你去哪?
亡命天涯。他還是不動聲色,抽著雪茄煙,他的眼睛真好看,發(fā)出淡藍色的光。他站在窗前,逆著光,我站在他身后,靜靜聽著他的呼吸。
走吧,他說,可惜我沒有錢給你了。你還這么年輕,還這么漂亮,應(yīng)該不難找到男人的。
走?。∷叵?,別讓我看著心煩了!
我輕輕地問了一聲,嘉智,這些年,你對我動過一點心沒有?哪怕一點點?
他轉(zhuǎn)過頭來,笑了一下:碧荷,如果我不破產(chǎn),如果我們還在一起,我想過要娶你為妻的。
眼淚,突然猝不及防地滾滾而落,這句話,我等了5年。
我抱緊他:嘉智,讓我跟你去亡命天涯吧。
他看著我,傻姑娘,別犯傻了,我成了公安局的通緝對象,抓到至少要判十幾年。
他忘記了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但我沒有忘記。他說,如果哪個女人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與他同甘共苦,他一定會愛上她,并且,為她生為她死。
我愿意跟著他,不怕變老變丑變臟變黑,只要他愛我,我愿意。
他把我抱在懷里,第一次深情地撫摸著我的臉。他說,碧荷,為什么你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卻還有這么單純的一顆心?
FOUR
那天晚上,我們搭夜班飛機到了海南,我們用了假身份證,在那張假身份證上,他叫張清,我叫張艾。我姓了他的姓,我們在一起,叫做愛情。
我們開了一家蔬菜店,每天早出晚歸,凌晨4點我就起來去賣菜。我買了一輛三輪車,穿著最臟的衣服,有時不梳頭不洗臉就去賣菜了。雖然生意慘淡,僅能維持生計,可是我能感覺出嘉智的心疼和愛情。
我告訴他,我的父親是一個酒鬼,母親喜歡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搓麻將,我從10歲就開始打理所有家務(wù),所以,我不怕吃苦。
海南的夜晚,當我們再度肌膚相親時,我們可以把彼此燒透,一次次,沒完沒了。在那些激情的夜晚,他叫我的名字,他說,碧荷,我愛你。
終于,我讓一個男人愛上了我。
我瘦得如一只皮包骨的駱駝,但我知道,這是我最性感的時候。因為有了愛情的女人,什么時候都是最美的。
如果能這樣相愛一輩子,該多好,但嘉智卻病了,如果沒有錢治病,他會死。
我的小店沒有多少錢,即使累死也救不了他。
為了救我的男人,我又出去做了。
此時,我26歲,這是2010年的夏天。
當嘉智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正坐在一個房地產(chǎn)老板的腿上喝酒,他的手在我的腰上摸索,我媚笑著,花枝亂顫。看到嘉智進來時,我的酒灑了一地,他把我打翻在地,憤怒地踢我。他不知道,他不能踢我的,我的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他的孩子。
我打著滾,讓他饒了我。
他轉(zhuǎn)過身走了,我追出去,外面傾盆大雨,我抱住了他的腿:嘉智,如果有別的辦法,我不會這樣!
突然,他轉(zhuǎn)過身給我跪下了,對不起,他說,我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我情愿。是的,我是這么說的。親愛的,我情愿,只要你愛我,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別說當雞,當鬼我也去。
在那個海南的雨夜,我們在街頭抱頭痛哭。嘉智說,碧荷,這一輩子欠你的,下一輩子,我還!
FIVE
我的孩子流產(chǎn)了,再加上營養(yǎng)不良,我的身體很快垮了下去。
當嘉智的身體好起來時,我已經(jīng)病入膏肓。
外面的陽光那么燦爛,高大的熱帶植物散發(fā)著迷人的芬芳。我們來海南好幾年了:嘉智又開始做生意,從最小的生意做起。2012年,我們在海南有了自己的房子。
但是,我們?nèi)匀皇峭雒煅牡娜?,我們不可能去登記結(jié)婚,網(wǎng)上有他的通緝令。
當春天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快支撐不住了,我的身體如一朵枯萎的花,慢慢地凋零著,嘉智常常抱著我掉眼淚。
有好多天,我們就那樣抱著,一句話也不說,看著外面的天慢慢變黑,他唱一些老歌給我聽,認識10年,我才知道他唱歌唱得這么好,特別是唱齊秦的歌。我把手纏在他的腰上,像一根藤。
到最后,我連說話都已經(jīng)快沒力氣了,是的,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多了。
他一直問,碧荷,你想要什么?我一定給你。
我要的,他已經(jīng)給了。
是的,我只要一個男人的愛情。這就足夠了。
如果有遺憾,那么,惟一的遺憾就是我沒有成為他合法的妻子。是的,我想有一個紅本本,那上面是兩個微笑的人,因為相愛而結(jié)合,我希望能做他的妻,哪怕一天。
我怕自己等不到春天了。
SIX
警察來時,帶來了兩樣?xùn)|西,一樣是逮捕證,一樣是結(jié)婚證。
嘉智投案自首了,他說,碧荷,我要這張結(jié)婚證,我要和你結(jié)婚。
那時,我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但嘉智抱著我時,有一樣?xùn)|西從我的眼睛里自由而快樂地流了出來!
碧荷——我的妻。
這是我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后一句話。(責(zé)任編輯:九公主jinbanairenfa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