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無痕

即使是十二月的天，姜小美也從來都不用洗衣機。

涼徹的水，手指一根一根凍得紅腫。有時候康安也說，你的手不疼嗎？姜小美望著他就清淺地笑，疼呀，但洗的是你的衣服就不覺得有多疼了?？蛋驳哪抗庥行└袆?，又有些躲閃。窗外的風(fēng)嘩啦呼啦的，那些光禿禿的枝椏延伸到灰蒙蒙的天空中，像是在質(zhì)問什么。

認(rèn)識康安的時候，姜小美在自家的小超市里幫忙，收錢、整理貨物，或者拿個蒼蠅拍追打一下蒼蠅，可愛又很純粹的樣子。有人在超市里偷東西，被姜小美發(fā)現(xiàn)了卻死不承認(rèn)，揮著拳頭很囂張地嚷嚷，就只有康安站出來幫姜小美說了幾句。對方狠狠地盯著康安，說，小子你給我記住。他們是有同伙的，尾隨著康安，然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姜小美就因為這個愛上了康安，康安住在附近，有時會來買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每次姜小美站在柜臺前看他的時候臉就變得紅彤彤的，很緊張。掃價的時候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這樣的忙亂總是會出錯，好幾次找多了錢，連康安都看出來了她難以掩飾的感情。

和康安的第一次，是在一個停電的夜晚，她準(zhǔn)備關(guān)門，康安是來買蠟燭的。她帶著他在貨架上找的時候，康安在身后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我？她放在蠟燭上的手緊了一下，沒有做聲。康安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歡我？這一次他抓著她的肩膀扳過來，兩只手臂張開。

姜小美的身體軟成了柳枝，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在那一排一排的貨架下，康安在她的身體里沖撞，進(jìn)攻。有一些貨物散落下來，咚咚的響聲倒像是戰(zhàn)鼓，刺激著康安。

不得不承認(rèn)，他真的很棒，他做了很久，把她抵在貨架上、把她攤在蔬菜里、將她橫陳在柜臺上……風(fēng)聲水起，她幾乎沒有感覺到怎樣地疼，然后就是洶涌的快感潤濕了整個身體。

完了后，姜小美一邊收拾一邊生氣，她在想他憑什么這么放肆呀？放肆得連喜歡她的話都沒有說就直接撂倒了她。

只是再見到康安的時候，她的面孔變得很亮很亮，很大聲地說，嗯！康安奇怪地問，什么？她用余光看了看一邊等著付款的顧客，匆匆地說，你那天問的問題?？蛋簿团读艘宦?。姜小美想，他到底明白了嗎？

她去他的房間，收拾，整理。她從超市里拿蔬菜水果，拿電飯煲和電磁爐，幸福甜蜜的樣子一家人誰都看出來了，她在開花，她在戀愛。

康安對她常去并沒有表示歡迎或者討厭，他由著她在他的房間里忙來忙去，他的父母來的時候也客氣地介紹他們認(rèn)識。他的父母很喜歡她，他們讓他帶她回家喝湯，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正走在一條康莊大道上。

康安帶著一個女孩來超市，他是來買蠟燭的。姜小美的臉一下就變得頹敗，眼淚幾乎要落了下來。這一次，康安沒有介紹他們，他只是在女孩去貨架那里挑選的時候，低聲對姜小美說，對不起，其實你很好，是我不配。

姜小美來不及回答，因為他的女朋友已經(jīng)走了過來。她就那樣看著他們出門，然后關(guān)上門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家里。她的腦海里一直閃著張愛玲說過的一句話：女人把身體給了人，也就由人侮辱搶劫了。

后來才想起，他怎么會這樣肆無忌憚呢？難道他不怕她會在他的女朋友面前說出一切嗎？他就是吃準(zhǔn)了她的隱忍，吃準(zhǔn)了她一定會毫無作為。

天氣漸漸炎熱，但姜小美卻一直穿著長衣長褲，那種涼，很絕望。她會在夜里想起康安抱她的樣子，他們靠得那么近，但卻看不到對方的臉。她從未想過，她只是他感情生活的邊角余料，由他操控著開始和結(jié)束。

父母也看出了她的不開心，給她報了個旅行團，讓她出去玩幾天。她一個人在海邊失聲痛哭，然后在心里對自己說，她一定會讓他回心轉(zhuǎn)意的——不是因為報復(fù)，是因為真的很愛。

她依然去找康安，每每都是他的女朋友離開后。起初他是抗拒的，一臉怕被她纏上的模樣，她卻只是幫他洗衣和做飯，雖然他的女朋友很美，但看得出來她并不太會料理家務(wù)。

她總是很安靜，拖地的時候、擦窗臺的時候、縫他的紐扣的時候……因為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所以康安再一次地抱住了她。在氤氳的冬瓜排骨的氣息里，他們交融在了一起。

康安大手一揮，姜小美的身份，從他的前女友變成了第三者。

有一天，他們差點被他的女朋友逮到，她剛走，姜小美就上樓去找康安，結(jié)果他女朋友忘了東西又返回來?？蛋埠軝C智地說，這是鐘點工。姜小美是鐘點工。

他的女友并沒有懷疑，因為姜小美已經(jīng)拿了拖把去拖地了。水流的聲音咚咚地拍打在姜小美的心上，有無限沉淪的痛苦——但無能為力。她任由著康安對她侮辱搶劫，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很疼，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會更疼。

隱忍成傷，卻還是隱忍。

即使內(nèi)心糾葛，但面上卻始終是一副柔順得心甘情愿的樣子。哪個男子不希望被這樣死心塌地的愛著？所以康安越來越悠然地行走在兩個女子中間。

姜小美去買了兩個小撲滿，他的女友見他一次，她就丟一塊硬幣到一個撲滿里；她見他一次，她也丟一塊硬幣到一個撲滿里。她每次搖著兩個撲滿，想要知道他到底見誰多一些，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暱偸亲屗粶I下。

那樣的關(guān)系維持了一年多后，康安說他要出國了。他的女友因為工作外派兩年，他不放心決定跟她一起過去。明明屬于姜小美的那個撲滿更多，他見她的次數(shù)更多，但他的心里卻還是更喜歡女友的。姜小美只是問，可以給你寫信嗎？

在他走后，她開始往他郵箱里寫信。她說你的胃不好一定不要喝太多酒；她說天氣轉(zhuǎn)涼了一定要多穿一些。她從來不說她自己，她的關(guān)懷和問候執(zhí)著而堅韌，就像一塊磐石。

他的語氣里漸漸地有了抱怨，他說他的女友不會給他熨襯衣，也不會在他酒醉的時候泡一杯熱茶。

一年，兩年。姜小美始終在擔(dān)心他們會不會結(jié)婚，謝天謝地，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們會結(jié)婚，直到他們回來。

他說，他們回來，是為了結(jié)婚。

姜小美已經(jīng)沒有在超市幫忙了，她找了一份助理的工作，是個小小的白領(lǐng)。她穿套裙和襯衣，風(fēng)情美麗。她媽讓她去相親，像她這樣年紀(jì)的女孩早該戀愛了，她卻總是推脫。她的心里只有康安，再也容不下別人。

姜小美通知她的父母記得參加她的婚禮時，他們整個都呆住了。他們連她的男朋友都沒有見到過，怎么突然就會結(jié)婚了呢？

是在康安回國以后，他們又見面了。他幾乎沒有怎么變，站在陽光下的時候氣場極大，他們認(rèn)識已經(jīng)五年了，她愛了他足足有五年，用了極大的耐心來忍受他的反反復(fù)復(fù)。他需要她的時候，她就在，他被她盛世的愛所感動，滿心地感動。

他和他的女友分手了——并不是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喜歡的人是姜小美。

那天，姜小美看到康安的女朋友出門，她便上樓了。她們擦肩而過時，甚至抬頭互看了一眼，他的女友已經(jīng)想不起來這就是曾經(jīng)被他說成是鐘點工的女孩。到樓下的時候保安喊住她，說是剛有人送了快遞來。她猜測這是一份結(jié)婚賀禮，又提著禮物轉(zhuǎn)身上樓。

那份快遞其實是姜小美剛剛放下的，她讓保安交給他的女友，知道她肯定又會折返。而這個時候，她正好在他的家里。她穿著套裙，她溫婉漂亮，就算是康安說她是鐘點工，他的女友會信嗎？同事？朋友？他們又怎么會約在家里見面？

姜小美試圖幫康安解釋，她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的女友冷冷地反問，我想的是怎樣了？姜小美的臉紅了，這樣的紅任誰都看得出端倪。

康安追著女友出去。姜小美站在康安的房間里，這個房間里只有她，只有她了。她贏了，她用她的耐心、用她的隱忍、用她的手段，贏得了這個男人。

五年的時間在指縫中緩緩地流淌，她看到了自己的眼淚；看到自己怎樣在超市的柜臺前等待；看到自己怎樣在電腦前一點一點地給他寫信；看到她在漫長的等待里怎樣褪去了青澀。

他對她有過怎樣的侮辱和打劫，他從未曾知道。

姜小美洗衣，從不用洗衣機。她從來不去過問康安的私事，她只是盡心地照顧著他，細(xì)枝末節(jié)的地方都做得很好。有時間她會去他的父母家，陪著他們聊天，幫忙做一些家務(wù)。他的父母親戚都很喜歡她的賢惠，他們說要是他欺負(fù)了她，會讓他好看。

那個時候，她就靠坐在他的身邊，望著他笑。她知道他的心里還有前女友的影子，她會給他時間去淡忘，她已經(jīng)憑借著耐心得到了他，也會有耐心去等他愛上她。

她知道或者別的女孩在遇到不愛的時候，會轉(zhuǎn)身離開，會堅守自尊。但其實那些不轉(zhuǎn)身的女孩，明知道這會付出更多，會受到更多的傷害，最后也不一定會有圓滿的結(jié)果，但也會繼續(xù)愛下去。這不是因為她們的倔強，不是因為她們的死心眼，而是因為她們更愛這個人。

輕易放棄自己愛的人，不一定是因為不愛，但始終堅持的人，卻一定是因為愛。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下去，姜小美和康安之間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會在晚歸的時候打個電話給她；會在出差的時候帶份小禮物給她；會在周末的時候陪她回一趟娘家；也會在她生日的時候帶她去看場電影。

是在那一天吧，在她的手伸向抽屜準(zhǔn)備去拿杜蕾斯的時候，康安的手輕輕地扣住了她的手。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吻她，然后進(jìn)入了她。

那一刻，她泣不成聲。（責(zé)任編輯：彤彤margury073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