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水
某衛(wèi)視舉辦了一個“十八歲成人禮”的節(jié)目,還采訪了一些名人。韓寒在采訪中很隨意地提起了少年時代的單車,他很輕松、很愜意地騎著它在故鄉(xiāng)的各個角落里游蕩,天黑了,就回家。真是一段美麗得不能再美麗的青蔥時光。
在我們鄉(xiāng)下,單車叫自行車。我家就有一輛。
我的父親是屬于那種聰明能干而又時尚的達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梳著整潔的三七分發(fā)型,雪白的棉布襯衫,騎著一輛二八單車,風一樣地來,風一樣地去。我四五歲的時候,那輛黑色的單車還是我們村子里寥寥無幾的珍貴財物。那時候的鄉(xiāng)間小路還很崎嶇,晴天時路相對好走些,可以沿著兩道深深的馬拉大膠車的轍印走。騎單車更是一項技術活,我父親可以騎著單車輕松快速地走在轍印里,換了其他人是不行的,老是騎偏,不是撞在轍的左邊,就是撞在轍的右邊,騎不了多遠,準會連人帶車摔趴在地上。雨天就更別說了,老是有人渾身泥巴推著單車進村子。
我二姑媽就是屬于那種騎技較差的。當時,她在村子里當記工員。誰為集體拉糞、拉了幾車、拉了多少公斤,誰為集體割麥子、割了多少,她都要記下來。她手里常年拿著一個大書夾子,里面夾著一個厚厚的大賬本。我不記得為什么會坐上她騎的自行車。我坐在前面的橫梁上,她的大賬本夾在后座上。我們在晚風中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行駛,很艱難地騎過車轍路,拐進另一條小路。這條小路兩邊是溝壑,再往前騎就是大片的田地,人們都在田地里辛勤地勞作。
就在我們拐進這條小路的下一秒,有一輛牛車不慌不忙地從對面斜坡上沖了下來。兩邊是溝,對面是牛車,二姑媽大叫著:牛車,牛車……就載著我向左邊的溝里駛去。二姑媽急中生智地死命捏住剎車,車輪子基本是不轉動地在向下滑。好幾次,我都伸手抓住了從身邊一晃而過的小樹苗,但樹枝又都從我的手中滑走了。我們生生地滑到溝底,撞到一棵老樹上,車倒人翻。我掉進了荊棘叢,二姑媽顧不上扶車子,沖進荊棘叢里把我抱了出來。田里干活的人看到了,驚訝地大叫著:有人掉溝里了……然后,大家迅速跑過來,把我們和自行車營救了上去。晚上,母親問我:害怕嗎?我搖搖頭。雖然我的腿上扎了N多根荊棘,但我覺得和單車一起掉到溝底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十歲那年,村子里修路。仿佛一夜之間,村子里就有了主干道和分支路,道路拓寬,瀝青石子鋪路面。村子里的自行車和小朋友們都在那一夜間像雨后的蘑菇一樣突然瘋長了起來,花花綠綠地散滿了路面。我先是推著到胸口的單車在柏油路上走來走去,然后,可以斜跨腳踏板,再然后,可以騎在橫梁上蹬滿圈兒地在路上跑……短短幾天時間,好些小朋友都可以自己騎著單車晃來晃去了?!皟和艑W歸來早,忙趁油路騎單車”,夕陽西掛,晚霞滿天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是別樣的熱鬧和開心。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騎單車的,搖搖晃晃地前行,母親總是跟在后面小心地呵護。我自己也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所以在整個學車過程中并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倒是有些小朋友,有的磕破了膝蓋,有的磕破了嘴唇,更有甚者直接把單車騎進了路邊干涸的排水溝里。
夏日的中午,太陽分外炙熱。大人們午休了,小孩子們卻怎么也睡不著。鄰家女孩悄悄溜進我家里,和我商量著去主干道的柏油路上練騎單車。我們倆偷偷地把我家的單車抬出了院子,她載著我飛快地向主干道駛去。她的騎技比我好得太多了,我只能歪歪扭扭地掏蹬走幾下,她卻已經能夠騎在橫梁上載人了。她載著我在主干道上飛來飛去。主干道是條直通城里的大道,又寬又平,瀝青也多。夏日的正午,路面的油都被曬了出來,一攤一攤粘粘地無規(guī)則地躺在路面上。路上一輛過往的車都沒有,只有鳴蟬和道旁的大葉楊陪著我們。
我聽著耳邊的風聲,她的長發(fā)被吹了起來,吹到了我的臉上,癢癢的。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想伸手拂去她的長發(fā)。她突然扭動起來,單車也扭動起來。她大叫:你別亂動,我扶不住車把了。我感覺到單車越扭越嚴重,她已經駕馭不了單車了。我當機立斷,從后座上跳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一攤瀝青上,膝蓋破皮了。她在我跳下車的那瞬間,突然連人帶車重重地摔在地上,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后車輪子竟然脫身而出,連蹦帶跳地滾到了馬路中間。
在短短的震撼之后,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我不知道如何向家里交差,這是我們家最貴重的東西,現(xiàn)在竟然肢解了,橫尸在我的面前。沒想到,自行車就這樣死了,還是被她害死的。那個時候,我僅僅十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坐在地上先是默默地流淚,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痛心,最后就變成了嚎啕大哭。她顧不上摔疼的屁股,也嚎啕大哭起來。我想,她肯定是怕她的父親狠狠地揍她,那遠比屁股的摔疼還要疼。如果是現(xiàn)在,我肯定不會哭得那么傷心,直接讓她拿錢賠我一輛新的單車得了。
我們的哭聲先是驚動了附近一個看果園的老農,后來,他叫來了我父親。父親從地上撿起了自行車的后輪,再用一個長一點的螺絲當軸,把它串上,安了一個螺絲帽,就讓那輛多災多難的自行車起死回生了。原來什么事情都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什么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那些看似死癥的東西,一絲一帽就能簡單地處理掉了。
后來,我到鎮(zhèn)上的重點初中上學,騎自行車來往。它是我到達目的地的外力,是我的代步工具。那時,我的騎車技術已經嫻熟,我已經可以載人了,有位女生老是被我載。直到那次,她扶著后座跟著我的單車跑了好久,卯足了勁,猛地一跳。結果,因為用力太過,她一下子從單車的這邊跌到了那邊,還死死地抓著后座不松,把我也拉倒在地。我們連同單車一起在地上糾結,好久都不能站起。看來馬失前蹄、小陰溝里翻船,確實是常有發(fā)生啊。
高中時,我在縣城里讀重點高中。父親給我買了一輛沒橫梁的單車。長裙,長發(fā),常常和同學一起騎著它沐浴著陽光在縣城的各個角落飄蕩,這幾乎定格成了我高中時期周末的刻板畫。
十八歲,一個美得讓人心動的年齡,一輛陪著錦瑟年華的單車,一副無畏無懼的心態(tài)。浴風而行,如詩,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