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磊

國慶假期前的一個下午，清華短跑隊在清華大學東操場訓練，主教練李慶坐在跑道邊的椅子上看著隊員一趟趟沖刺，他基本不喊話，訓練內(nèi)容是事先安排好的，每名隊員都很清楚。

李慶帳下成績最好的弟子張培萌沒有參加訓練，他遵照攝像師的要求，在跑道上一遍又一遍地做著各種動作。央視新聞頻道的攝制組希望在張培萌鞋底抹些白灰，或在塑膠跑道上放些沙子，制造蹬地的效果。

“在不適合的場地讓我做不適合的動作，會顯得特業(yè)余，拍出來會特難看?！睆埮嗝忍岢鲎约旱囊庖?。幾個鏡頭已經(jīng)拍了一個多小時，這是一段關于“追逐夢想”的電視短片，講述一位中國男子百米運動員，通過多年不懈努力，在今年8月的世界田徑錦標賽上跑出10秒引起轟動的故事。“我真的不想為自己宣傳，千萬別把我捧起來。如果明年成績不好，就該挨罵了。”張培萌嘟囔著。

10秒

張培萌又打了一個哈欠。從莫斯科世錦賽回來后，各種訪問、活動一天沒斷過?！叭绻谴筚惽?，這些就要推了，運動員的資本還是成績?！睆埮嗝葘Α吨袊侣勚芸氛f，“現(xiàn)在有點不適應，缺覺?！?/p>

世錦賽男子百米半決賽中，張培萌跑出10秒00，打破自己保持的全國紀錄。雖然最終以千分之一秒之差列第9名，未能進入男子百米決賽，但已引起不小關注。

由于人種身體的先天條件不同，黃種人、白人在百米比賽中無法和黑人選手抗衡已成為不爭的事實。在亞洲，男子百米幾乎被日本選手壟斷。

“10秒是我們的夢想。世錦賽百米比賽是水平最高的，張培萌第一次在國際大賽中跑100米，就能發(fā)揮出水平，這是我最欣慰的，他不怵人家?！睆埮嗝鹊慕叹?，清華大學體育部教授、博導李慶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日本方面很震驚，多次要采訪我們。以前大牌隊員對我們都不理不睬的，現(xiàn)在會主動來打招呼?！?/p>

平時訓練，李慶讓隊員跑60米、80米、110米、150米，并不做100米計時跑，他不希望隊員對100米產(chǎn)生太多的敏感，只要在比賽中自由發(fā)揮就行。

世錦賽男子百米預賽前，張培萌非常緊張，26歲的他和24歲的蘇炳添齊名，是國內(nèi)最好的兩位男子百米選手。2013年，張培萌的狀態(tài)很好，4月、5月接連打破男子百米和200米全國紀錄。但這是張培萌第一次參加國際大賽中的100米比賽，他心里沒底，怕被別人落得很遠，被人說是“窩里橫”。

在領先跑完全程后，張培萌心里有底了?！翱戳舜蠹业乃?，對自己有清晰的定位，進決賽的可能性很大。我不是來打醬油的，我可以給對手造成一點小威脅，也在逐漸適應國際舞臺?！睆埮嗝葘Α吨袊侣勚芸氛f，半決賽檢錄時，很多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這也使他信心倍增，“這個項目確實對天賦的要求特別高，我不是為了拿世界冠軍才練到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沒法超越博爾特等天才成為世界冠軍。我想讓全世界練田徑的人都知道有亞洲人闖進過大賽的男子百米決賽。現(xiàn)在我還沒有做到，還是有點失落。世錦賽后，我會把自己當做挑戰(zhàn)者，站在決賽的跑道上盡量縮小差距。”

“我可以真正做自己了”

由于世錦賽上的出色表現(xiàn)，輿論將其后舉行的全運會男子百米金牌視為張培萌的囊中物，但他自己知道，面對蘇炳添，他沒有絕對把握。去沈陽參賽前，張培萌在微博中寫到，“我沒有把握贏，更沒有把握進10秒”。

“全運會前每參加一場活動，都會增加我的壓力和包袱。大家覺得我是冠軍，應該贏。但并不是這樣，我有很強的對手，100米不允許失誤。我把這些話說了，我也會覺得減輕壓力?！?張培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世錦賽后，大家熱議，覺得國內(nèi)跑得最快的是我。其實是兩個人。我跟蘇炳添再跑一次，也不能保證誰贏，我們的實力很接近。這是良性競爭?！?/p>

最終張培萌奪冠。賽后，蘇炳添接受采訪時說，張培萌的訓練計劃更細。為了控制體重，張培萌多年不喝飲料和酒、不吃豬肉、不碰甜食，從2008年開始，一口甜水沒喝過。

張培萌的父親是專業(yè)撐桿跳高運動員，母親也練過跳高。他上高中前就是北京田徑界皆知的好苗子。父親曾帶著他投師李慶，當時李慶已在清華大學任教，張培萌只要進入清華附中即可跟隨李慶訓練。

“張培萌那時候調(diào)皮搗蛋是有名的，附中的老師有點猶豫，說‘李老師，我們不能接。所以他就進北京隊了。”李慶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道，“對于他來說，先進專業(yè)隊未嘗不是好事。那時候還只是孩子，調(diào)皮很正常，優(yōu)秀運動員個性都還是很強的。名校的管理很嚴格，如果在附中被開除了，影響會很大?！焙髞韽埮嗝鹊奖本w育大學就讀，通過北京隊和清華大學等各方面協(xié)調(diào)，開始跟隨李慶訓練?！笆諒埮嗝龋颐媾R很多壓力和困難，在圈里，接別人的隊員是大忌，有很多議論?！崩顟c說。

此后，張培萌進步很快，2007年，20歲時就拿了全國冠軍，但之后進步不大?！澳昧斯谲娋万湴亮?，不怎么努力了，安于現(xiàn)狀，活動也多了?！睆埮嗝葘Α吨袊侣勚芸氛f。

“少年成名，非常輕狂，可能覺得這么練照樣全國冠軍，其實不是這么回事，只是青黃不接時，你冒出來了?！崩顟c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那時候著急也沒用，“如果運動員本身不開竅，硬壓的話會產(chǎn)生很多矛盾，還不如隨其自然，用事實來教育他?！?/p>

2011年，蘇炳添力壓張培萌，創(chuàng)造10秒16的100米全國紀錄。終點線前，張培萌長時間蹲在地上。那之后的張培萌訓練近乎到了自虐的程度。

張?zhí)K二人的競爭也近乎白熱化。雖為國家隊隊員，但兩人見面只是聊游戲和購物。張培萌回憶說，兩人間一次關于100米單項的技術交流都沒有。

“全運會結束后，我真正放下包袱和壓力，我可以真正做自己了。世錦賽后，我覺得全運會已經(jīng)對我沒那么重要了，但全運會很被國內(nèi)認可，我也沒有拿過冠軍，我渴望這個成就。這次奪冠，下次全運會拿不拿我也無所謂了。今后目標就是挑戰(zhàn)自己?！睆埮嗝葘Α吨袊侣勚芸氛f，“國內(nèi)比賽，有蘇炳添在，也不會輕松，被別人拼的感覺也非常難受。只是蘇炳添這一頁已經(jīng)翻過去了?！?h3>“我擔心找不到工作”

張培萌容易走神，常常想象自己置身某個場景會發(fā)生什么。他曾想，在自己擁有絕對實力的全運會200米決賽時，沖過終點的一刻用手指著計時牌向大家炫耀成績。但后來沒做。

“比賽時有點體力不佳了，也想著算了，低調(diào)點沖過去。如果真那么做的話，喜歡你的人會更喜歡，討厭的人會更討厭，低調(diào)一點，減小罵你的聲音。”張培萌嘆了口氣說，“200米結束后，我很累，腦子一片空白，有人來和我祝賀，我沒反饋。就因為這樣，也有人說我太狂了。我還是要注意很多細節(jié)?！?/p>

其實這些年中，張培萌一直謹小慎微。他一直想說“我是最棒的”，但一直憋在心里。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環(huán)境不太適合突出個性。有些東西不想不行。大家看到你好的時候支持你，一旦走下坡，難聽的話都會來，我能控制的就是小心翼翼地生活，努力訓練?！?/p>

世錦賽的10秒，幾乎讓張培萌一夜成名。就連在2012年12月31日合約到期后一直未同他續(xù)約的某知名品牌，也及時遞出新合同?！案鞣N誘惑會隨之而來，要面對現(xiàn)實，你要知道自己的根本。沒有運動成績，所有一切都是泡沫。他自己很明白，我也不著急。他如果想繼續(xù)往上走，我會幫助他。他不要，我會尊重他?！苯叹毨顟c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教練和運動員的角色要轉變，小時候是師徒，出了成績是亦師亦友，到了現(xiàn)在這種程度是一種利益捆綁的合作關系，一方如果不想做了，釋然退出就可以了。”

為了備戰(zhàn)世錦賽和全運會，張培萌已將自己研究生的畢業(yè)時間延期，今年必須把論文完成，準備明夏畢業(yè)。

“好多因素影響我，包括要畢業(yè)、要找工作，我不敢保證在受這些干擾的情況下能否專心保證訓練?！睆埮嗝群車烂C地說，“不能不想找工作吧。我也就再跑五年，要為自己做些規(guī)劃。之前有奧運冠軍都找不到工作。我也有水平走下坡的時候，你說我怎么辦。”

2015年，田徑世錦賽將在北京鳥巢舉行，這里離張培萌家只有幾公里。張培萌說2015年的世錦賽是自己的下一個包袱，他要站在決賽的跑道上，但“有信心，沒把握，不敢把結果想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