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人

小喬

小喬本姓喬，50多歲，混跡國外20多年了。他頭發(fā)花白，體格健碩，是典型的北方漢子。倘若在國內(nèi)，后生們肯定會尊稱他老喬?？墒窃趪?，只有那些打拼了一輩子的華人才自稱老僑，所以他戲謔地自稱小喬。

我和小喬的相遇頗有緣分。那時候我剛到國外，買了一輛破舊二手車。具體舊到什么程度不好描述，反正每次開車經(jīng)過博物館門前都有一種自豪感。結(jié)果有一天，在路上拋錨了，被拖進了修車行，修車的師傅在一旁忙亂，顯然對我的車不感興趣。正在尷尬之時，我欣慰地看到一輛更破的老皮卡拖著排氣管駛了進來，開車的便是小喬了。我打量著車，好奇這車和小喬到底誰的年紀(jì)更大。小喬下車，笑著指著自己的車牌道：“你看，9413，開了這車之后那可真是‘九死一生，在這里沒人不知道我的車?！?/p>

眼看天色已晚，車行的師傅還沒有動手的意思，我和小喬便相邀去附近的中餐館喝酒。說是中餐館，其實更類似于快餐店。借著幾罐啤酒，一盤宮保肯德基狀物，小喬向我講了人生中兩個經(jīng)典時刻。

小喬人生最輝煌的一刻發(fā)生在南太平洋的一個島國。那是90年代初，小喬初到島國，有一次去海邊游泳，險些溺水，多虧土著救命。獲救后的小喬拿出自己所有的東西讓土著挑選，結(jié)果土著看到他的兩條牛仔褲，如獲至寶。小喬在哭笑不得中發(fā)現(xiàn)了商機，從國內(nèi)采購了兩個集裝箱的牛仔褲，很快在當(dāng)?shù)劁N售一空，島上幾乎每個人都買過他的牛仔褲?？上Ш镁安婚L。因為牛仔褲布料結(jié)實，不容易壞，接下來的幾年再也沒有生意可做。但是靠著第一桶金，小喬還是得以在國外立足，漸漸有了自己的產(chǎn)業(yè)。

小喬的滑鐵盧在2003年。大陸“非典”肆虐的時候，小喬又一次嗅到了商機。他道聽途說，認定當(dāng)?shù)氐囊环N椰子蟹對“非典”有奇效，于是短時間內(nèi)高價收購了大量椰子蟹，準(zhǔn)備運往中國。等到通關(guān)手續(xù)辦完，疫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椰子蟹也死了一大堆。此次失利使得小喬一蹶不振，債務(wù)纏身，不得不遠走他國。

本來還能聽到更多好故事的，可惜啤酒調(diào)動情緒太慢，并且要不斷上廁所。我隱約記得小喬最后講的一個故事，大意是，他準(zhǔn)備再次回到發(fā)跡的那個島國，游說當(dāng)?shù)卣l(fā)展離岸公司，實行免稅政策，把落后的島國打造成南太平洋的開曼群島……可惜我必須起身了，倘若回去得晚，走夜路遇見流氓，我可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后來我輾轉(zhuǎn)別國，再也沒見過小喬，不知道他是否還開著那輛“9413”的老皮卡，在四處奔波。說不定他早已成為了島國總理的座上賓，在繪制著心中的宏偉藍圖呢？

流年

W君

拜微信的奇特功效，我的初中班同學(xué)在畢業(yè)20余年后，竟然在今年重新聚齊了。大家的模樣大了幾號，性情似乎也大變。當(dāng)年最不愛說話的幾個人，現(xiàn)在都成了大學(xué)老師，不拿講稿滔滔不絕講兩小時不在話下；當(dāng)年最喜歡打架斗毆的幾個男生，現(xiàn)在都是警察叔叔，其中一個還是網(wǎng)警，聯(lián)系上后常在QQ上警告我，不要在網(wǎng)上胡說八道。

這次聚會，是為了給W君餞行。在北京某部委混了十多年后，W君要去某偏遠西部縣城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我被安排坐在他身邊，但全程只說了一句話：終于要從政了，一定要平安回北京啊！他黑著臉，一臉無奈地笑，我竟看出一絲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來。

我和W君從小學(xué)起就是同學(xué)，上初中后一直是“一伙的”。找出當(dāng)年的照片，如果照片里的姑娘不是我，那只有一個可能：照片是我照的。上高中后，他隨家人搬到北京。為了他，我們這一伙人中的絕大部分都報考了北京的高校。

所以，上大學(xué)后我們還是在一起。我們的學(xué)校相鄰，每周我們都會見面。在同學(xué)中，我是第一個知道他的戀情并見過他的女友的人，也是第一個知道他父親突然去世的消息的。

我們常一起騎車向北，去與京城另外幾所大學(xué)的同伙會師。那時我倆常常騎一路車，爭吵一路。從國家大事，到個人瑣事，他往往都是站在國家和民族的立場上，而我往往覺得，集體的富強如果沒有帶來個人的福祉，便毫無意義。

回程中，我們竟然還能撿起去程的話題，繼續(xù)爭論。送我回學(xué)校后，他會買兩個冰淇淋，我們坐在馬路牙子上，在夕陽里吃完。之后，握手言和。

畢業(yè)后，我們已經(jīng)不再爭論了。他養(yǎng)肥了肚子，過起了公務(wù)員謹言慎行的生活，我則進入報界，換了個陣地，繼續(xù)之前那些唇槍舌戰(zhàn)的爭論。有一段時間我們幾乎不怎么來往，不知是不是雙方突然都感覺到了三觀不同話不投機的無趣。我們再也無法在夕陽下的馬路邊一起吃冰淇淋，在滾滾車流中微笑地揮手再見。為了保存曾經(jīng)的溫暖記憶，有時，遠離就是拯救。

偶爾會唏噓，二十多年的友情，似乎只能到此為止了，恰如三毛說過的一句話，友情不過是“一種回憶中的承諾”。不過，三毛還說了另外一句：能夠偶爾話起，而心中仍然溫柔，就是好朋友。

世態(tài)炎涼，不如此，又如何。

浮生

吃貨老朱

對于老朱，其實你可稱他為老豬。如果愿意，你還可以沖著其高大的背影來一句：豬人！他也會回過頭來，樂呵呵地回應(yīng)你。

鑒于其南人北相所帶來的嚴重違和感，我們曾經(jīng)組團憤怒地聲討過他。比如說，身為江浙人士，你可以不嬌小，但你也用不著長成一米八幾的大個吧？你可以不陰柔，但也用不著面若重棗、聲若洪鐘吧？如再粘上胡子，配把大刀，簡直就是一活關(guān)公。對此，老朱同學(xué)雖然有些愧疚，但依然我行我素，死不改悔，而且還把這些歸結(jié)到其先祖朱元璋身上，以堵我們的嘴。

但對于“老豬”這個稱謂，卻再貼切不過了。曾有好事者做過統(tǒng)計，說豬在哺乳動物里面，腦容量與整個身體的比例是相對高的，所以非常聰明。我們的朱同學(xué)也是這樣。當(dāng)年高考時，在有出狀元傳統(tǒng)的江浙人文之地，他能脫穎而出，一舉殺入前十的位置，就足以說明這一點。這廝還真是邪性，據(jù)說平時也不怎么用功。

他不用功，會去干些啥呢？盡研究吃了！朱同學(xué)跟豬一樣，是個純正的吃貨，只是在嗜好喝酒吃肉這一點上，與豬的飲食習(xí)慣不太一樣。他每天兩瓶啤酒就著幾塊肉下肚，達到一種所謂“微醺”的狀態(tài)，然后像個大仙似的，胳膊窩里夾著幾本書在校園里穿行。

這家伙對吃的要求，幾乎達到了老祖宗所說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程度。比如說，牛排要七分熟，這樣才有鮮味與嚼勁，“味道鮮美賽過貂蟬的腳丫子”；烤魚頭要烤到有一種焦黃的裙邊，稍微發(fā)點黑更好，吃起來焦中帶脆，脆里有柔，“肉質(zhì)嬌嫩遠勝西施的舌頭尖”。

朱同學(xué)還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飲食怪癖。啤酒要喝冰的，能把整條舌頭都凍掉的那種最好。秋風(fēng)起、蟹肉肥的時候，他根本不用動手摸，只一搭眼就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而且只對母螃蟹情有獨鐘，掰開腿就一通猛親。

有段時間，我們經(jīng)常去學(xué)校東門外的一家涮鍋店。這家伙一去，必點一種濃鼻涕狀的、據(jù)說是豬腦的東西，然后就著作料，把這粘粘乎乎的一大攤，美滋滋地吃下去。這時候，大家往往都停了筷子，緊閉嘴唇。他卻渾然不覺，還興沖沖地挑起一塊，勸別人說：來來來，別光我吃，你們也來一塊。這時大伙終于忍不住，哄地沖出去，作鳥獸散了。

老朱同學(xué)畢業(yè)之后，幾番折騰幾番奮進，最后到家鄉(xiāng)一高校去“誤人子弟”了。老豬和他的豬崽子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世相

錦衣微信行

最近朋友圈里流傳著一個笑話：大晚上突然聽到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一個送外賣的小伙子，拎了很多好吃的站在門外。我說：“你一定是弄錯了，我并沒有叫外賣。”小伙子說：“我知道。這是××讓我拿給你看一眼的，這是他今天晚上要吃的美食，他手機壞了發(fā)不了微信。”

如今，人們吃飯不曬美食、旅游不曬行程、戀愛不曬照片、失戀不曬心情，簡直就像錦衣夜行。

早上翻朋友圈，都是曬早餐的。有個天涯MM給老公做的早餐，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霸缟习寻l(fā)酵了一晚的奶香玉米土司丟進烤爐，然后便慢悠悠地洗漱澆花喂貓……”“早上被雨聲吵醒，起身做早飯。綠豆薏米糊、煮玉米、白煮蛋、煎午餐肉和蘆筍……”讓家里沒有貓、屋外沒有雨只有霧霾的上班族，情何以堪。

我那剛剛離婚不久的閨蜜莉莎姐，在微信上說，新男友必須讓她枕在自己胳膊上才能睡著，害得她脖子落枕了……有捧場的在下面胡亂叫好：看得我也好想離婚。

有人抱怨她的前男友：“每天發(fā)照片發(fā)詩歌，什么早上起床看到恬靜的臉啊，早餐伴隨著第一米陽光啊，連他兒子流口水老婆過生日的照片也要‘艾特她……怎么破？”圍觀者發(fā)動頭腦風(fēng)暴：“給他留言：這孩子長得和你一點都不像啊?！薄澳忝刻彀l(fā)一張凌亂的床照，只發(fā)床，不發(fā)人。”

有人連看病都在曬：早上去看病，醫(yī)生是一位90多歲高齡的老太太，她女兒在旁邊給病人抓藥。老太太一直把我叫“小朋友”，她女兒把我叫“小姑娘”……嗯，這個曬看病的人，就是我。

連我家小孩班上都有兩個微信群，一個叫“慕容之天下”，一個叫“終于擺脫了”。班上先知先覺的姑娘，已在曬自己即將到來的青春期，比如王妞妞同學(xué)說：“百度你不是什么都能搜到嗎？請問你能搜到我的悲傷嗎？”過段時間又換成：“待我長發(fā)及腰，少年你娶我可好？”

我的同事老K最近在微信上曬自己帶老婆孩子去巴厘島旅游的照片。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罐頭合家歡”，好像電視上插播的家庭產(chǎn)品廣告，怎一個perfect了得？不過他回來后卻跟我們說，看到滿沙灘的比基尼女郎，那種感覺……你懂的！早知道帶她們兩個來做什么？幾天來，他只能像烙大餅一般在海灘上翻來覆去地曬太陽、曬太陽、曬著一天成本價折合1W元的太陽，直至?xí)駛?/p>

不久，老K曬成小麥色的皮膚開始蛻皮，斑斑駁駁，像白化病人一樣，我們都不好意思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