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辰
雜文家寫雜文的初衷可能都是高尚的,比如說出于憂國憂民,為了懲惡揚善,扶正祛邪,等等。然而,別人未必都認可,我就聽人說寫雜文的是“傻子”,干的是“傻子”的事業(yè)。
想想,也對。比如我自己,就有點傻氣,傻勁。
我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寫雜文的?!熬拧ひ蝗焙?,甄別審查舊案時,發(fā)現(xiàn)本單位一個頭頭是因為某人的揭發(fā)材料而被打成“現(xiàn)行”的,眼看頭頭要摘帽平反了,又是某人,看風使舵,主動寫出證明,說根本沒有揭發(fā)材料上說的那件事。調(diào)查組發(fā)現(xiàn),前后兩個材料,都是某人所寫,二者必有一假。人們痛恨這種行徑,刨根問底,令他做了檢查。沒想到此人臉皮特厚,頭頭剛一復(fù)職,立馬貼了上去,很快打得火熱。我鄙視這種小人,感到了馬屁精的厲害和吃拍的危害,據(jù)此寫出批拍馬的雜文,意在提醒吃拍者看清拍馬、騎馬、殺馬的本質(zhì),別再上當。不曾想,忠言逆耳,被拍順心,小小雜文,不僅得罪了某人,也得罪了頭頭,后果可想而知。老婆批評說,關(guān)你什么事?傻不傻呀!
還有呢!上世紀整黨那會兒,我主編的雜文欄目登一篇《搬掉“空椅子”》,事出某上級機關(guān)通知下屬單位,要調(diào)去一位年輕干部,單位不敢怠慢,馬上給他騰出一間辦公室,放上一套桌椅,但“調(diào)入”之后,從未見過此人上班,椅子始終是空的。時過半年,又是上級機關(guān)來電話,要越級提拔這位從未露面者的職務(wù)。雜文以此為據(jù),就事論理,批評特權(quán),得到讀者好評。誰知,這下又惹麻煩了,居然事驚天廷,被認為影射攻擊。頓時,上面派來工作組,查背景,查圖謀,弄得人心惶惶。被“調(diào)查”時,我進一步犯傻,不知低頭認罪,竟據(jù)理力爭,斥人家“霸道”、“丑陋”,質(zhì)問調(diào)查人“批評封建特權(quán),何罪之有?”甚至明目張膽要人家“趁早回去”,“別再丟人現(xiàn)眼”,直至傻到將責任全攬自己頭上,揚言“要處分就處分我一人,但處分之后我要訴諸全國輿論,讓世人評說是非”!這一傻不打緊,“工作組”倒是覺得查不出什么油水,不了了之打道回府了,而留給我的后遺癥卻有目共睹,以至在研究提拔時有頭頭還說:“這人哪兒都好,可他寫什么雜文!”看看,又是因為雜文,又是因為犯傻吃了虧。
傻事多著呢!比如,不吹牛拍馬、不請客送禮、不跑官要官也就罷了,還老和大人先生過不去,人家重用親信,咱寫《“知人善任”一說》;人家投機鉆營,咱寫《做官的“訣竅”》;人家公款吃喝,咱寫《將進酒,杯宜停》;人家弄虛作假,咱寫《假話的實效》;人家玩官場游戲,咱寫《官僚主義與“踢皮球”》、《某種“調(diào)查”的調(diào)查》、《“檢查團”也要受檢查》等等,甚至頂頭上司有什么糗事,咱也敢“雜”他一下,如此經(jīng)常犯傻,豈不是自找麻煩?如不然人家怎么會派人“談話”,匿名威脅,勸咱莫再犯傻,免得誤了前程,以至變著法子小鞋伺候?舒展笑我是“敢死隊員”,士杰說我為雜文“付出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可謂灼見真知,旁觀者清!
據(jù)我了解,在咱雜文界,這種傻兄傻弟為數(shù)不少。其實,自古迄今,“傻子”從未滅絕,像“伍子逢殃”,“比干菹醢”,岳飛死獄,海瑞罷官,甚至黃繼光堵槍眼,董存瑞炸碉堡,雷鋒做好事,都會被聰明人看作傻子的。然而,事實說明,正是這無數(shù)“傻子”才弘揚了中國的正氣,才鑄就了中國的脊梁,單靠“聰明人”是不頂用的。所以我想,老夫雖已年邁,卻還想將這“傻子的事業(yè)”繼續(xù)下去,“小車不倒只管推”,“雖九死其猶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