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榮
邵建林先生,蘇州交通局局長,受民間“交通達(dá)人”之邀,驕陽天“下基層”,體驗公汽“蒸籠車”,被炙烤得大汗淋漓之后,承諾盡快將非空調(diào)車換掉。央視白巖松就此作新聞評論,和節(jié)目嘉賓、中央黨校教授辛鳴一起建議,給“下基層”一詞的“下”字,加個引號。立馬,熒屏字幕變成“人‘下基層,心呢”。有趣有趣!
然而憑我印象,詞典乃至中央黨政文件中,均不見“下基層”這一詞組 (或謂“說法”);關(guān)涉所謂“下基層”之事,一般用“深入群眾”云云。
在下之“下”,對“上”之稱。上,當(dāng)然是與下對應(yīng)的——以此定位干群關(guān)系,人們理解,就是干部在上,群眾在下。咱們的干部、秘書、新聞記者等搖筆桿的先生大人,愛說“下基層”,概因腦中存在封建等級意識,而自己并無覺察。高高在“上”,才說“下”。語言表達(dá)上,一上一下,把干群截然分開;思想上,如劉少奇說,“把人分成等級,把各種工作也分成等級……這不是共產(chǎn)黨應(yīng)有的觀點,而是封建社會的等級觀念”(見《關(guān)于減租減息的群眾運動》);行動上,“下”成了一種恩施,一個姿態(tài),一番作秀,帶記者隨行報道,意思是向大眾表明,瞧咱這官兒,放下了身段,挺親民呀!
實際上等級客觀存在,“分等級”是不可免的,問題在如何看待等級,如何給等級排序。有人認(rèn)為,人民群眾是“主人”,當(dāng)權(quán)者為“公仆”——有“主”有“仆”,還不是分了等級?其實在馬克思之前,可愛的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即說:“我是這個國家的第一公仆?!彪杼亓叶离m屬特例,但一個國王,只瞧他說出如此漂亮理智之話,多么了不起!咱國家封建時代,哪個皇帝不是以所有人的“主子”自居,而把老百姓叫做“子民”?而所有人,都把當(dāng)朝皇帝叫“今上”。今上“法先王之法”(見《呂氏春秋》),下面的奴才官兒,列九品十八級,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森嚴(yán)著呢。官大一級壓死人,一級有一級的特權(quán),高一級便是低一級的“主”和“上”,各級都有“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蘇軾語)。民眾在最“基層”,大大小小官僚,全是他們的“主”和“上”?;实垡韵乱槐姽賳T,都要“牧民”——把人當(dāng)牲口一樣管制,令人們惟命是從。官一稱“父母”,似有溫情存焉,卻不管“兒女”溫飽悲喜,只知搜刮?;实鄢鲴{,欽差巡游,地方官辦事,乘輦坐轎,都是“下基層”。他們出去不是給人排憂解難,而是前呼后擁,排場有加,游山玩水,乘機貪占,所以老百姓怕這樣的“下”。這些,都因顛倒了等級排序之故。
公民社會,正著排等級,把老百姓這“主人”置于首位,官員以腓特烈二世原則,按官階大小,倒數(shù)著排,便是另一幅景象——公仆本來就“基層”得很,夙興夜寐,辦事既循規(guī)蹈矩,又創(chuàng)造出新,千方百計“討好”主人,唯恐得罪眾人,不給他投票,他這個仆人的飯碗,就被打碎了,哪有啥“下基層”一說?官員以民為上,以百姓痛癢為痛癢,以眾人冷暖為冷暖,如此,雖上下有別,但上下同志、同情、同欲,豈不正是咱們追尋的和諧社會!
總之,公民社會,以被動“下基層”“體驗”民間疾苦為為官之道,其謬大矣。
【原載2013年9月2日《法制日報·觀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