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朝惠

我們這些曾生活在物質稀缺年代的人，幾乎都是“擠大”畢業(yè)的：買車票要擠，上車要擠，在車里也要擠。擠，其根本原因是資源稀缺（哪怕是暫時性短缺）。

擠，也因為監(jiān)管缺位，規(guī)則失守。在任何一個排隊等候辦事的窗口，如果有人插隊，先到者的時間和機會平白無故被插隊者剝奪，心里會憤憤不平。要是插隊的人太多，老老實實守規(guī)則的人反而吃虧，結果大家都不想排隊了。公共汽車站不時發(fā)生那種一哄而上的“肉搏戰(zhàn)”，就是插隊者擠出來的結果。但在銀行、機場等監(jiān)管比較到位的場所，這種混亂場面幾乎不會出現(xiàn)。所以，說國人不喜歡排隊有些過頭，規(guī)則失守主要還是因為監(jiān)管不到位。

實際上，上述插隊者都是拼肌肉的“體力勞動者”。真正有能耐的插隊者不用體力，用權力。利用權力插隊，有一個專有名詞，就是尋租。

插隊導致“小人得志，老實人吃虧”，我們稱之為“劣幣驅逐良幣”——市場上，假貨充斥，真貨被排擠；官場上“清官難當”；在一個組織里面，高能者外流，平庸者沉淀?！傲訋膨屩鹆紟拧睍铀俚赖峦嘶?，信用崩塌。因為你不守規(guī)則，我更不守規(guī)則，大家層層加碼，人的行為就出現(xiàn)逆向選擇，道德底線會漸漸下移，信任紐帶會漸漸斷裂。

通常認為，“劣幣驅逐良幣”是因為沒有公平競爭的保障機制和市場定價機制，解決之道還是要強化這兩大機制的作用。比如，一般產(chǎn)品和名牌產(chǎn)品各有其市場定位，各有其需求，不會“劣幣驅逐良幣”。但如果冒用名牌標識，兩相混淆，就會使定價機制失靈，這就要嚴肅查處。又比如排隊，如果有人維持秩序，讓插隊者沒有可乘之機，守規(guī)則的人就不會吃虧。

但如果維持秩序的人被收買而“花了眼”，對插隊者視而不見，或者自己變成了插隊者，又該怎么辦呢？前段時間，河南省陜縣法院某法官還真的“花了眼”，錯判一案。而前幾年，湖南邵東一個已被貴州師大錄取的名叫羅彩霞的女生，就硬被一個公安局的政委擠掉，讓自己的女兒冒名頂替去上學。相比于“體力型”插隊，“權力型”插隊更有“殺傷力”。當權力自己搶前插隊時，它能一錘定音，批發(fā)性、隱蔽性地操控各種資源。這導致了權力崇拜和特權觀念的滋生。人們到政府部門辦事習慣于找熟人照顧，實際就是找一個能幫他插隊的人。

崇拜特權的另一面，就是仇視、質疑特權。特權和蠻橫的“體力型”插隊者一樣，霸占了別人的時間和機會，使人產(chǎn)生強烈的相對被剝奪感。它還改變了游戲規(guī)則所明確的預期，使人無從信任掌權的人。所謂政府公信力下降也由此而來。正因如此，弗朗西斯·福山教授斷言，政府有可能摧毀信任。

政府若要不成為摧毀信任的力量，就要護隊而不插隊。轉型時期，政府仍習慣大包大攬，與各種利益并未真正切割，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各級政府對自己興趣和注意力所指向的事情，總習慣于用權力強力推進，一轉身就把自己變成了插隊者。比如，把商業(yè)拆遷變成政府行為；各地爭相建設“征信系統(tǒng)”，收集公民和企業(yè)的不良記錄，供人查詢。又比如，幫人消除交通違規(guī)記錄，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種“產(chǎn)業(yè)鏈”。

建設有公信力的政府，關鍵還要推進政務公開，提高透明度，接受全方位監(jiān)督?，F(xiàn)在是網(wǎng)絡時代，“圍觀”所形成的強大力量，使插隊者難以逃遁。這幾年，各地政府在“圍觀”中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危機感”。透過這種“危機感”，或許才能真正聽到政府公信力成長的腳步聲。

【原載2012年12月7日《中國青年報·青年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