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仁江
朝陽小區(qū)的18幢樓最近搬來了兩個新住戶,住三樓的女人名叫張珠聯(lián),住四樓的女人名叫樓璧合。兩個女人都是五十歲上下的胖塊頭,那體形上大下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大風一刮,就好像要栽倒在地似的。她們雖同住一幢樓,但相互之間從不串門,路上見到,彼此頂多也只是微微一笑,很少說話??刹皇菃?,鄰里女人要是一扯起來,那東家長西家短的是非就來了,所以還是少說為佳。
本來兩家的關(guān)系表面不密不疏,相安無事,但實質(zhì)上卻各有心思,而致使兩家關(guān)系發(fā)生根本改變的是同一個愛好。兩個女人入住這幢樓不久,就好像有約在先似的,各自都在自己的陽臺上種起了花草。張珠聯(lián)在陽臺上種了一棵帶刺的藤狀植物,叫“飛天蒺藜”,而樓璧合卻種了一棵“仙女打傘”。兩個女人對自家種的植物都非常鐘愛,她們給植物施肥澆水,精心打理,各自的植物都嗤溜溜地生長起來。幾個月后,“飛天蒺藜”就順著墻壁把身子探到了樓璧合家的陽臺上。春末夏初,“飛天蒺藜”不但枝盛葉茂,而且繁花爭妍,惹得無數(shù)蟲蝶蜜蜂紛至踏來,整得樓璧合心煩意亂。于是,便對著樓下喊道:“我說三樓的,你家種的刺躥到我家陽臺上了,你是不是把它整一整?”張珠聯(lián)一聽“三樓的”三個字就來氣了,便接口說:“我好歹活了五十歲了,有名有姓有身份,你這樣打招呼太不禮貌了吧?!睒氰岛戏创较嘧I:“無禮人倒講究禮數(shù),我看你是最不懂禮的。”張珠聯(lián)聽后暴跳了起來,探身陽臺外,仰著臉對樓上大聲反擊:“無禮人斥別人無禮,自己其實也是最無禮的!”“我怎么無禮?你要說清楚,要不,我對你不客氣!”樓璧合趴身陽臺外,俯著臉兒厲聲質(zhì)問?!昂?,那我就說你聽聽。”張珠聯(lián)像裝滿了彈藥的機槍,連珠兒似地開了火:“你家種的那棵破草,像傘一樣地張開來蓋在我家陽臺上,把我這兒的陽光都遮掉了,你叫我怎么晾曬衣物?”這下樓璧合一聽不但不生氣,反倒顯出幾分得意:“這你就說對了,要不,我那寶貝怎叫‘仙女打傘呢!可你家種的那棵刺,才是扎人的禍害?!睆堉槁?lián)聽了也有些神氣起來,說:“我那才不是扎人的刺呢,它是大名鼎鼎的‘飛天蒺藜,你沒聽說過吧?”兩個女人你一刀我一槍地較量,爭到高峰時,雙方都想伸手毀掉對方陽臺上的植物,但都被各自的丈夫勸了回去。
一場鏖戰(zhàn)之后,兩個女人都氣得七竅生煙、一夜沒合上眼。第二天是星期天,兩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來。兩人起床后,還是對昨日的戰(zhàn)斗耿耿于懷。張珠聯(lián)想,這樓上的女人也太霸道了,明明自己對人無禮,還口出狂言,不爭回這口氣,自己不是太窩囊了?不行,自己得硬著點,要不,這以后她更會騎到頭上來拉屎了。而樓璧合也同樣不服氣地想,這樓下的女人也太猖狂了,明明是自己冒犯別人,還倒打一耙,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壓壓她的狂氣,她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她還站到頭上來撒尿了。兩個女人都這樣不服氣地想著,各自的心中都像裝滿了火藥,一引即爆。
恰巧,樓上的樓璧合見樓下的張珠聯(lián)正把棉被曬在了陽臺的晾衣架上,便趕緊洗好一大堆衣服,故意不經(jīng)洗衣機甩干,就滴滴嗒嗒地晾到了陽臺外的曬衣架上。滴嗒滴嗒的水珠,成串成串地滴到了張珠聯(lián)的棉被上,不一會就被張珠聯(lián)發(fā)現(xiàn)了。這下可炸開鍋啦,張珠聯(lián)操起一把拖把就直沖樓上,用拖把砰砰地把樓璧合的門打得山響:“誰瞎了眼啦,沒看見我曬著棉被???”屋里的樓璧合聽到張珠聯(lián)上來挑戰(zhàn),便呼地一下拉開了門,尖聲反擊:“瞎眼的找上門啦,我哪顧得上看你曬什么呀,你不瞎眼怎不在我的衣服滴水時先把曬的東西收一收?。俊睆堉槁?lián)一聽呼的一下火氣直沖腦門: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于是,舉起拖把便要打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幸虧張珠聯(lián)的老公及時趕了上來,一把抓住了張珠聯(lián)手中的拖把,并把老婆硬生生地拖回了家,才避免了一場惡斗。
下午,張珠聯(lián)見樓璧合在陽臺的曬衣架上晾著衣服,心中不禁一個激靈:嘿,這下終于逮到報復(fù)的機會了。她即刻拿來了一根數(shù)米長的空心皮管,一頭接在陽臺洗衣服的水龍頭上,一頭抓在手里,水龍頭一開,抓在張珠聯(lián)手里的水管中的自來水便噴注而出。張珠聯(lián)便輕輕捏緊皮管,以澆爬上了樓璧合陽臺的“飛天蒺藜”為名,故意讓水珠濺到樓璧合曬著的衣服上。這時,正在屋里的樓璧合突然聽到陽臺上發(fā)出了沙沙的聲音,便三腳兩步奔了出去,見自己的衣服正在“淋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跺著腳破口大罵:“你真的瞎眼啦,沒見人家晾著衣服嗎?”張珠聯(lián)也不退縮,遂接口反擊:“你沒見我在給‘飛天蒺藜澆水嗎?”樓璧合那個氣啊,伸手就又要扯那些“飛天蒺藜”,又被丈夫發(fā)現(xiàn)硬拖回了屋里,樓璧合只得強按下這口惡氣。
自兩家爆發(fā)“戰(zhàn)爭”以來,張、樓兩個女人一天也沒有安身過,兩人都被鬧得心力交瘁。這天半夜三更,兩個女人先后心腦血管毛病發(fā)作,都被送進了醫(yī)院。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兩個女人卻被安排住進了同一家醫(yī)院相隔的兩個病房。兩個女人發(fā)病被送進醫(yī)院時都是迷迷糊糊,這要是當時自己有自控能力,才不會挨得這么近呢。
經(jīng)過兩天的治療,兩個女人的病情都有了緩解。躺在病床上,她們都似乎從激戰(zhàn)的前線撒到了安靜的后方,心里開始靜靜地想開了心事。張珠聯(lián)想,自己這是干啥呢,本來心腸挺善的,為什么會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鄰居鬧翻,還損了自己的身體,我何苦來著?樓璧合也想,原本自己是個好心人,早就懂得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可做起來為什么就這么犯渾。這下既害了自己的身體,又損了鄰里關(guān)系,太愚蠢了。這天,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在醫(yī)院的走廊上相遇。張珠聯(lián)不好意思地朝樓璧合笑了一下,而樓璧合也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又過了兩天,張珠聯(lián)讓女兒給樓璧合送過來幾個蘋果,而樓璧合也讓兒子給張珠聯(lián)送過去一串香蕉。兩人同時吃著對方的水果,心中更是打翻了五味瓶。張珠聯(lián)想,得跟對方談?wù)劇氰岛弦蚕?,得跟對方聊聊?/p>
午休以后,張珠聯(lián)來到了樓璧合的病房門口,又是朝她紅著臉笑了一下。樓璧合看到后,也紅著臉叫道:“來,姐妹!”張珠聯(lián)來到樓璧合跟前,便吃吃地抽泣著說:“姐妹,都是我不好!”樓璧合也眼眶潮紅,連忙說:“不不,是我不好!”張珠聯(lián)問:“不知姐妹今年多大歲數(shù)?”樓璧合說:“五十一歲。”張珠聯(lián)忙說:“我五十歲,應(yīng)該叫你一聲姐?!睆堉槁?lián)想了想,接著說:“姐啊,我剛住進這小區(qū)不久,就聽人說你有心腦血管病、血壓高,所以,我其實當時種那棵‘飛天蒺藜一半也是為了你,因為那葉子有舒張血管的功效,在我自己用它的同時,讓它爬到你家陽臺上,也好讓你不用下樓就可摘去泡水喝?!睒氰岛下牶蠓滞飧袆拥卣f:“其實我也一樣啊,我聽你愛人說,你有高血壓,所以,我種那棵‘仙女打傘一半也是為了你,因為它的枝葉有降壓的作用,我可吃,你也可吃啊?!眱扇苏f到這里,不約而同地握住了對方的手。張珠聯(lián)動情地說:“哎呀,我是錯把友鄰當冤家??!”樓璧合也說:“遠親不如好鄰居??!”兩人聲淚俱下、痛徹肝腸。好一會,還是張珠聯(lián)抹了把眼淚后提議說:“我們兩家種的兩種植物一個降壓,一個擴張血管,要是兩個配起來吃,我想療效會更好吧?”樓璧合聽后說:“要不我們同時采來讓醫(yī)院送藥檢所鑒定一下看效果如何?”于是,兩人同時讓家人把“仙女打傘”與“飛天蒺藜”的葉子采來交給了醫(yī)生。經(jīng)化驗,這兩味藥配伍以后,藥效很好。醫(yī)生高興地跟張珠聯(lián)與樓璧合說:“你們兩個一個叫珠聯(lián),一個叫璧合,真是珠聯(lián)璧合,這兩種草藥配起來喝,藥效大增,你們完全可以把它當作平時預(yù)防治療的偏方藥?!睆堉槁?lián)聽后,緊握著樓璧合的手,含淚說道:“不是冤家不聚頭!”而樓璧合卻附和著說:“聚頭才是好朋友!”兩人雙手相握,久久地、久久地不愿松開。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