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無邪
簡介:他在困頓的青春期里遇到她,為她變好,為她向上,但終歸擋不住他們暌隔的年紀,她是老師,也是朋友,而他遇見她時卻來不及長大,只得越走越遠,再也留不住她。
嚴峻第三次被教導主任抓到辦公室罵得狗血淋頭已經(jīng)是高三第一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因為打架斗毆,教導主任沈老師哪敢興師動眾真的罵狠話,臨到頭還是結結實實把自己氣到。嚴峻漫不經(jīng)心站著,他家教好,即使敷衍到了極點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模樣,其實任課老師心里都實在清楚,罵他只是個形式,表示教學上還記掛著這個后進生,面子上也跟學校的領導說得過去。
氣得沈建抓起茶杯猛得灌了好幾口水,猶順不下這口氣,轉頭向邊上一排靠窗的隔間叫了一聲:“施老師?!?/p>
嚴峻其實從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他記性好,被抓來兩次就清楚記住所有老師安排的座位,施呈呈位置靠窗,西曬厲害,她大約是在批作業(yè),從他來的時候就一直低著頭,右手握著一管鋼筆,只得舉著另一只手擋太陽。
能擋得也只是一小幅光影,其余大部分從她指縫里穿過,映著白皙的一張臉有粉紅的底子,她就在這明暗的光影里迅速得將頭抬起來,估計是沒想到會突然叫到自己,倉促得應了一聲:“誒?!?/p>
“施老師你以后帶高三(13)班的語文,嚴峻這小孩就交給你了?!?/p>
施呈呈恍然有所悟,這才抬頭仔細看了一眼站在墻邊的瘦高個男生,是那種將來勢必還會抽條的體形,筆直得靠在空調(diào)機一側,黑色T恤與雪白空調(diào)機截然分明。最讓她吃了一驚的其實是他突然將目光移過來的瞬間,像只鷹,會怕光似的微微瞇起眼。
若有所思的打量獵物一般。
她覺得這眼神太熟悉,似乎哪里見過。沒等她想起來沈建已經(jīng)像是丟掉包袱似的把嚴峻“請”出辦公室。他個高腿長,幾步已經(jīng)出了辦公室,到了門口卻站住,回頭若有似無瞥了她一眼。施呈呈不及移開眼去,不覺怔了怔,心想這小孩的目光真銳利。
一:
剛畢業(yè)就帶高三的課,施呈呈壓力奇大,教室里烏壓壓八十多個畢業(yè)班的學生,倒有大半都攤在座位上打瞌睡,她生氣,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嚴峻?”
一連一個禮拜他上課都遲到,有時候是半個鐘頭,有時候索性在課間的時候才進來,還免得和她撞面,她不是沒聽過教導主任暗示嚴峻有背景,但心里想想真生氣,背景大就不用按時上課么?
在課上到十分鐘的時候才聽到門口有人喊了聲報告。她持著課本只是在黑板上書寫,故意沒去搭理,嚴峻一反常態(tài)似的只是靠在門框上,低著頭,像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她這次下定決心要樹師威,整個班級見她沒反應反倒激起了一層興趣,連帶著打瞌睡的幾個都仰頭看出去,逡巡著又回頭看她臉色。施呈呈素來不信奉嚴師孝子這一套,但心里卻總把他當作一個叛逆期的青少年看待。
大半節(jié)課過去,嚴峻一聲不吭,立在門口倒像株挺拔的桉樹,高大得連讓人忽視都不能。施呈呈終歸覺得于心不忍,又想自己也不是沒有過青春期,于是先安排了學生溫習,又出去,嚴峻察覺她走近,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
“為什么不總是按時來上課?”她忍不住拿出管教的語氣。
他只是哼了一聲,從鼻子里:“你真想知道?”
施呈呈若有所思看著他,最后停在他露在短袖T恤外兩臂上的淤青,臉色變了變:“你跟人打架?”
嚴峻笑了笑,揶揄的:“小施老師,您還真想管?。俊?/p>
施呈呈惱了,“這是什么話,你是我學生,我能不管么?”她折身回到教室里,大約交代了些什么,他站在教室外面透進窗戶看過去,她整個人都像是被盛在玻璃的框架里,遠遠的,嶄新的像書桌上剛擺上去的一幀照片。
她把他送到了校醫(yī)院,見是他校醫(yī)院的老師都反倒有些盛寵的樣子,查完手臂上的傷,后又興師動眾搬來清潔和固定的器械,右手臂骨節(jié)輕微錯移。護理老師給站在急診室門口等嚴峻的她搬來椅子,施呈呈覺得自己像是狐假虎威里被蒙在鼓里的狐貍,荒謬極了。
實在忍不住,她于是低聲和那護理老師攀談:“他到底是誰啊,怎么你們……”
對方難以置信似的瞪著她:“您真不知道?您不是他老師么?”
施呈呈終于覺得有些難為情了:“我剛帶高三畢業(yè)班。”
“他是我們市嚴局的兒子?!睂Ψ交腥挥兴?。
施呈呈只覺得更懵:“嚴局是誰?”
護理老師倒吸一口涼氣,剛想補充卻又住口,施呈呈有所感應回頭看去,正好是嚴峻從急診室出來,右手臂縛得嚴嚴實實,又被固定的白繃帶系在脖頸上,嚴陣以待,倒像是剛從前線負傷回來。施呈呈原本迷迷糊糊,這時候卻又抿著嘴笑了一聲。
他雙目只是盯著前面,理也不理誰,護理老師只是訕訕的,找了個借口就進去,還是施呈呈跟人道了好幾次謝。
回去正是大課間,兩人一句話都沒有,施呈呈瞥了他綁得結實的一只手,又嘆了口氣,“一模怎么辦?”
嚴峻想了很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對方是在替自己考試擔心,心只是一暖,但是下一句話又幾乎把他給嗆到。
“也挺好,你不去考,咱們班平均分說不定還能高點?!?/p>
她自顧自傻笑著。把他生氣的,幾乎怒火中燒了,這女人傻,真傻透了。
他們這樣回去,簡直把班級震了一大跳,施呈呈是沒見到,她下課就回了辦公室,嚴峻的座位當即被一群為他馬首是瞻的男生團團圍住。
“你怎么跟那個小施老師在一起?”
“她是怎么送你去的校醫(yī)院,你平時不是最恨那幫人嘴臉么?”
“峻子,你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通通不理,臉朝下把頭埋在左手手臂里,照舊氣得要命,心里一直想,這女人怎么頑固不靈的?
二:
沈建是第一個知道她把嚴峻送到校醫(yī)院的事情,驚得差點把水噴出來,施呈呈只是覺得很生氣,認定對方簡直犯上作亂冒天下大不韙:“他倒好,不上課不說,還打架?!?/p>
沈建苦笑著,卻猶豫著沒說他們不是不想管嚴峻,而是不敢,更不敢把嚴太子爺隨便往校醫(yī)院里送,出了差錯,整個領導都得擔著。最后總結了下,沈建感慨著:“嚴峻倒是聽你的話?!?/p>
施呈呈不以為然,不就是一個孩子么?再鬧騰也只是個高中生而已。
她第一次見到傳言中的嚴局還是因為打架這件事,終于驚動了他親自來學校。嚴局早些年從過軍,管起兒子來更是軍營來的作風,能打堅決不多廢話,搬出家規(guī)任何一條都重得能壓死人,在辦公室也不例外,他聽說嚴峻不上課打群架,氣得猛得擲下茶杯揚手就要管教兒子。
施呈呈先看不下去,站起來把立在茶幾前頭的嚴峻拉到一邊去,挺生氣的模樣:“您怎么能動手打人?”
嚴局從未在面子上被人當面這么駁斥過,更何況還是打兒子這種私事上,沈建和幾個老師忙不迭過來勸,又說好話,趁著亂把她和嚴峻推到辦公室外。
她心中憤懣,還想理論,反倒是嚴峻飛快拽住她手腕把她往后猛得一拉,少年的手潮膩而且滾熱,燙得她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
隔得這么近,仿佛有個少年的世界被猝不及防推到自己面前。
后來她還是去了解過他們家的家庭背景,他父親攏共就這一個兒子,她恍惚想起當初送他去校醫(yī)院無意瞥到的那些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是嚴家家規(guī)造成。
她嘆了口氣,青春期的叛逆大多有跡可循,而人格塑形在這階段卻尤為重要。那之后她就格外留意起他上交的周記和作業(yè)。
好像是個正常的高中生。
她想了想,還是寫在周記的批閱里,告訴他。
“嚴峻,青春期的痛苦因人而異,我無法告訴你迅速而有效終結這痛苦的辦法,也無法違心的讓你相信這將是人生一筆巨大財富,我只是希望你有足夠保護自己的手段,如《未成年保護法》。”
這段話煽情得她都沒再看一遍,也不知道嚴峻有沒有看,只是自那之后他能按時來上她的課,也不再睡覺。她心里其實高興,特意在一天上課前喜滋滋講給遇到的沈建,兩人邊說邊走,她笑起來其實很好看,只是課堂上盡是板著臉多,一笑就露出臉頰兩處深深酒窩,讓人禁不住想用手指摁一摁。
沈建也真心替她高興,兩人正說著不妨有人從正前方迎面抄過,狠狠撞了沈建一個踉蹌,那人又仿佛閑庭信步似的插著褲袋繼續(xù)往前走,施呈呈扶住沈建,認出撞的那一下是嚴峻。心里只覺得好笑,說到底真還是個孩子。
高三還有晚自習,到九點,刻苦的學生還自覺留堂,這樣下來一般都到十一點左右才結束。她剛帶畢業(yè)班,天天留守到最后,其實不是不害怕,往家里去的路雖然并不偏僻,但是深更半夜饒是治安再好還是心頭發(fā)毛,今天因為下雨,人格外得少,走過兩盞路燈她就發(fā)覺不對勁,隱隱綽綽的燈光,分明映出地上兩節(jié)長短不一的影子來。
她心一跳,小跑了幾步隱隱聽見有人在后頭叫她,她更覺得崩潰,難不成遇賊不成遇到的還是鬼,她很快又安慰自己把這個假設否定,鬼是沒影子的,能叫出自己名字的,大約還真是個認識的賊。
她簡直佩服自己膽大包天,她索性不跑,卻她沒敢回頭看,只是緊緊捂著包,戰(zhàn)戰(zhàn)兢兢立在一片暈黃色路燈下。等著一人終于氣喘吁吁的追上了自己。
是嚴峻。還是渾身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嚴峻。
施呈呈隨即睜大雙眼,看他隨意把濕淋淋的頭發(fā)捋到腦后,提著短袖胡亂抹了自己一臉水,他原本話就不多,這種時刻簡直詞窮,只是狼狽,又有點窘似的也瞪她。
她難以置信能在這里見到他,心中不覺大作,心想不會又是打架吧,人在危機時刻總能無意識將自己英雄化,正義感爆棚,“發(fā)生什么事了?”她渾然不覺自己先入為主的恐懼。
嚴峻眼神動了動,然后點頭:“你跟我來?!?/p>
走了兩個巷子口,彎彎曲曲的弄堂得過許久才見到一盞勉強能看清人影的路燈,這一路她走得膽戰(zhàn)心驚跌跌撞撞,嚴峻卻仿佛熟識,只在遇到要拐彎的時候提醒她往左還是往右。
她怎么都想不到,古舊民宅的盡頭竟然會是一地夜排檔,建在施工地旁邊,來吃的盡多都是邊上工地上的民工,她下巴差點跌到地上去,為這匪夷所思的目的地:“來這里做什么?”
“請你?!彼捄苌?,除非逼不得已要解釋,卻還是慢騰騰的。
施呈呈后知后覺才明白他是在騙自己,比憤怒更突出的情緒其實是膽戰(zhàn)心驚以后的無力感,她停住腳,退了幾步才仰頭去看這少年。
如果她能再仔細,她會發(fā)現(xiàn)他那一刻如此的卑微。
“嚴峻,我不想吃東西,我只想回家?!彼笾D身就走,少年有點手忙腳亂跟上她,錯亂的腳步卻總不敢并肩,落在兩三步遠,有點狼狽和慌張。
因為沒想到她會突然翻臉。
“你別生氣,”嚴峻不知道該怎么說話,只是重復著,“這里不臟,也不亂,我以前常來?!?/p>
她想了想,站住腳,他步子大一下子超過她,不妨受了傷的胳膊正甩到她包上,再疼也只是一聲不吭,像是慢慢回到了她第一次在辦公室里遇見的男生,倔強,銳利,她意識到他正試圖向自己敞開心門。
“嚴峻,我不是生氣,”她遲疑著,當她似乎意識到她有可能取代缺席他生命里的某些位置時,她不覺軟化聲音,“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你這樣騙我,讓我覺得很危險?!?/p>
三:
那時候快零晨了,南方的夏天總是亮得特別早。他們照原先的路往回走,不過與先前不同,她在前,他插著褲袋落在后頭,走到分岔口,她才意識到自己一個老師的不合格,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哪里。
“住哪里?”她問他。
他報了個地名,離這里遠。施呈呈簡直沒辦法想他該怎么回去,他們就僵立在路燈下,如果她不開口說第一句話仿佛就會這么??菔癄€對立下去。她終于放棄,遲疑著,“我家離這里很近。”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怦然的瞬間讓她恍惚有冰棱在瓦解,清澈的一灣在他眼底緩慢流淌過。
她自從師范畢業(yè)以后就在這座城市生活,租的公寓不過五十來個平米,幾乎沒一個他臥室大,卻被安置得緊湊而且整潔。他就坐在她床上,四通八達,能夠看到她開冰箱遞給他一瓶水。她弟弟參軍服役,但還是有留下來的舊衣服。
他抱著那些衣物,立在局促的屋中央,她撲哧又一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只有一張床,你睡吧?!?/p>
“你呢?”
“我習慣了,”她達觀的,抱起一摞課本和作業(yè),已經(jīng)把陣地轉移到客廳,說是客廳也不過是兩把沙發(fā)一張茶幾拼起來?!按髮W的時候就經(jīng)常和同學出去通宵唱K?!?/p>
“男的女的?”他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問,只是控制不住想探究到更多關于她的東西。
“舍友。”她不曾往別的地方想去,又催促他,“快去睡,明天還有早課?!?/p>
嚴峻抱著衣服去浴室沖涼,出來時她正伏在幾案上刷刷的寫著什么,他走過去她也沒有抬頭,那一晚上他幾乎沒有睡,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翻身坐起,出房間,客廳的一盞小燈還亮著,她一手枕在臉頰邊靠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睡了過去,一手卻仍舊緊緊抓著筆,傻頭傻腦的。他試著把筆抽出來,又怕用力太大驚醒她,只好尋來毯子給她蓋上。
她睡得太熟,他看了一會兒,低頭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她臉頰,見她沒醒,才鄭重其事的,把嘴唇移到她微微張開的雙唇上。
并不能算吻,頂多只算飛快的擦過。
他其實很知道,不是那女人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大約是忘記了這并不是自己同她的第一次見面,還要更早點,那時她還是來學校暑期實習,帶他們班的語文,那時候還沒分班,名義上的理科班倒有大半是女生,所以教學氛圍相當愉悅,她也總是快樂的,時常會笑出一對深深的酒窩。
當時他正在教室外頭抽煙,擁躉的跟班殷勤擎著打火機給他點煙,他不經(jīng)意抬頭就看見那她臉上那種笑,毫無陰霾的純凈,讓他心里怔了一怔。
那之后他也會來上她的課,布置了前一天的背誦作業(yè),卻偏偏點到他名字。他站起來,一聲不吭的,她大約也知道班級后進生的壞名聲,理所當然有些生氣:“你怎么不背?”
她著惱的時候不跟別的老師那樣色厲內(nèi)荏,也不是像些人盡是討好著他做事。完全像個女孩子的生氣法,皺著眉,不自覺的會撅嘴:“不背怎么辦?”
他只覺得這女人真好玩,索性就順著她意思笑了聲:“是啊,那該怎么辦?”坐他周圍的全是以他為首的男生們,也哄笑著拍著桌子紛紛附和起來。
“是啊,小老師,不背怎么辦?”“小老師,你跟我們說說,不背可怎么辦?”“小老師,你給咱老大傳授點經(jīng)驗唄?!?/p>
氣得她眼圈都紅了,又不好當著面發(fā)作,只是借著寫板書的空檔用擎書的手飛快揉了揉眼睛,轉過身來已經(jīng)若無其事似的,讓他坐下,轉而提問另外一個女生。他沒迎來預期的雷霆風暴,這么柔弱清風的招數(shù)讓他不覺心里空了一會兒,而后又狠狠把自己鄙視了一回。
這件事等她實習結束離開之后就仿佛放下了,他也只是在別的女生臉上看到熟悉的酒窩會想起她,悵然的,快得不能琢磨的,不知道她往哪里去,現(xiàn)在又會在哪里被哪個學生氣得掉眼淚。
他能再遇見她,簡直就像是做夢。高三剛開學,她坐學校的校車來上班,和沈建說說笑笑的,他一眼就認出她,也一眼就認出她臉上那對酒窩,九月下雨的天氣仿佛一下子被清空,只有大片光亮灑下,瞬間驅散他心頭陰霾。
他千方百計的想要見到她,臨到頭又千方百計的躲著她,直到施呈呈親手把他送到校醫(yī)院里去,他才似乎有些意識到,他躲避和追逐的其實是心中某種渴望,不為人知,也不能告訴任何人的欲望。
他整個人焦慮得仿佛要燃燒殆盡,所以他要見到她,到有她的地方去,不論哪里。
四:
他們兩人一起搭得校車回學校,施呈呈是問心無愧的,坦然大方跟著車里的老師打招呼,嚴峻沒人不認識,嚴峻的父親更是是人皆知,一車子的人即便有天大的驚疑也吞進肚子里去,沈建坐到她邊上,猶豫了又猶豫,才指著邊上悶頭大睡的嚴峻低聲問:“他怎么跟著你一塊?”
施呈呈把昨天發(fā)生的事原原本本全說了,沈建撐著下巴,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還是給咽了下去,臨了只是不輕不重的提點她:“你呀,將來路還長,離著他遠點?!?/p>
施呈呈最討厭這種教育,挑撥孩子間感情尤為可惡,表面上她雖只是一徑點頭笑,心里卻照舊不拿一回事。
嚴峻的學習也出乎意料一日飛漲,到了一模結束的時候他非但沒有拉低班級平均分,而且堪堪擠進前二十,嚴局高興的,又是批條子下來,又是拉款項,還特意在市中心一家酒店置辦酒席宴請所有老師,施呈呈原本不想去的,最后還是班主任將她拖去,來的又遲,班主任自然被安排到嚴局身邊去,嚴峻眼睛閃了閃,站起來,又從別的包廂拿來一把椅子,卻放到了自己身邊。
施呈呈不好多話,只得坐到嚴峻旁邊。
這頓飯吃得簡直不是味道,嚴局的秘書在上甜點的時候進來,文件夾里夾了一疊厚厚的紅包,所有人都在笑,收下這紙包也極其自然,仿佛一時都忘掉自己來之前也是為人師表。施呈呈雙頰滾燙,連耳朵都發(fā)紅,當秘書含笑遞了一圈走到自己身邊,作勢要把紅包壓到高腳杯下,她真是被嚇了一大跳,惶恐的,無能為力的,仿佛這是一枚定時炸彈,會將自己所接受的一切教育摧毀殆盡,信仰蕩然無存。
她昏昏沉沉,又喝過一點酒,連站起來都大半靠意志支撐。秘書困惑得看著自己,她也知道,所有人都看著自己。她所受的教育并不是矯情,并不是做作,上學時代她也信奉金錢萬能,但她明白這是什么,這又代表著什么。
而且還有自己的學生,還是在自己的學生面前接受這種折辱。
她只是虛弱的,無措的,“我不能要?!倍笥粥貜土艘槐?,“對不起,我想先走了?!?/p>
她抓起包落荒而逃,幾乎是下一瞬嚴峻就推開椅子追了出去。夏天的風干燥而又清冽,撲在她臉上像一潑水,激得她終于回過神來。嚴峻很快趕上她,在天橋上,不過百米正是那輝煌無比的大酒店。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被他抓住的手腕,就再也沒松開過。她像條撲出水面落魄的魚,而他是唯一能讓自己覺得并未受到奇恥大辱的存在。
風一時變大,吹得她發(fā)絲亂飛,她騰出另外一只手去撩頭發(fā),很久才找到問題:“你爸爸還打你么?”
“沒了,”他笑了一聲,“他看我學習好了,巴結都來不及?!?/p>
她也笑了笑,兩人都沒說話,只是同時看向天橋下萬家燈火,反復明滅,絢麗的霓虹燈沿運河一帶浦沿,水中也同樣映著景色萬迭,交相輝映,簡直無法比擬那樣波瀾壯麗的風景。
“你不回去么?”她尷尬著,掉轉頭又看他,“替我向你父親道聲歉,就說我難受,先回家了?!?/p>
嚴峻只是看著底下風景,而后才慢慢的開口。
“我知道我爸,太讓人惡心。”
施呈呈剛想說沒有,卻聽到那少年已經(jīng)自顧自的說下去,她幾乎可以確認這些話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過,而是藏在心里,如若不出口,這些可能會是他畢生的秘密。
“我以前學習好了,我爸爸一高興就請客送錢,有時候當著我的面。所以我就故意在下一次跌到最后去,看那些人在我父親面前吃癟的樣子,讓我覺得有報復的痛快。”
她從未見過他一下子說過那么多話,她也終于恍然察覺這少年叛逆的源頭,并非母愛的缺席,而只是未蒙風化而顯得尤為拙劣卻超乎尋常敏感的靈魂。
誰又能有幸一生保有這種拙劣。她嘆了口氣,悵然若失的,而后又說:“你要好好學習,就算不是同你父親置氣,你也要為自己好好學習?!?/p>
她知道這種話的蒼白無力,所以她并沒有看向他,而只是望著一握朔風,和河畔被朔風帶起的兩岸柳草。所以她也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他其實正看著自己,好像看著一個不可企及的理想。
五:
自從那件事以后,她漸漸注意起嚴峻來,她深知青春期每一步都需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不想這資質(zhì)優(yōu)越的男生歧途誤入,也不想這性格漂亮的少年過早被所謂生活磨去棱角。
嚴峻也爭氣,男生聰明起來往往很逆天,他成績快得連任課老師都瞠目結舌,寫得周記卻常常像情感傾訴,說他最近喜歡上一個女生,她一直站在自己面前三十度方位上,不知該怎么告訴她。
施呈呈心中只是笑,但又一板一眼的給了批閱。
“三十度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角度,它使正弦創(chuàng)作了完美的二分之一,為什么還要去打擾她,何不讓這段感情保持愉快和曖昧的二分之一呢?”
有時候卻只是很簡單跳脫的幾句話。
“我又跟人打架了?!?/p>
她在下頭用紅字回復他。
“戰(zhàn)績?nèi)绾?,輸了還是贏了?”
“我想要贏,那就可以徹底脫離這個團體?!?/p>
她笑著又問。
“那祝你好運。”
“我想跟她告白?”
“呀,那我的賭注是該押給成功還是失敗呢?”
那段時間是他最快樂的時期,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連跟著他的些男生都看出來他們老大變化,日復一日,肆無忌憚的像快要飛起來,迫不及待,只希望能夠更好,好到足夠可以將她匹配。
而更快樂,就越能忽視些蟄伏的危險。那天正是二模放成績的日子,晚自習結束他剛從施呈呈的辦公室出來就被外校一些學生給盯上,正是幾個月前把他手臂給打折的那些人,他想要變好,就主動抽身從原先那些個隊里退了出來,有私仇想要泄憤的自然都盯上了落單的他。
他們是調(diào)準了這個點,大半夜的,就算有斗毆也沒人膽敢來管。
而且,對方有備而來,每人懷里都揣了一把刀。
當晚給嚴峻分析完語文卷子后施呈呈最后一個走,剛到小區(qū)樓下就看見樓梯伏著一個人,她嚇了一大跳,上去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嚴峻,他依舊穿著一身黑T恤,她彎腰想把他扶起來,首先觸及到他腰間一片濕淋淋,很快她就意識到這不可能水。
她驚慌失措,拍著他臉頰想把他叫醒,他也只是混沌的睜開眼,看了她一眼過了兩三秒就又閉上了眼睛。她強撐鎮(zhèn)定將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千方百計先扶著他上去,剛進房間他就跌到地上去,她也再沒力氣將他弄上沙發(fā),只是忙不迭從書房找來酒精和棉花。
揭開T恤底下是兩條深深的口子,幾乎橫亙腹部,傷口可怖的外翻,可以看見清楚的脂肪粒,雖然已經(jīng)不流血了,卻把施呈呈嚇得驚呼一聲。他昏昏沉沉,大約是酒精刺激傷口令他終于有些清醒,仰頭卻瞥見她正低著頭,雙手發(fā)抖,顫顫巍巍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傷口,他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等她擦完,于是咬牙,伸手從一邊拿了整一瓶,直接潑到了腹部那兩條傷口上,嚇得施呈呈一個踉蹌跌坐在地板上,只是傻傻得看著他,愣愣的問了一句:“疼不疼?”
“沒事,”嚴峻咬著牙齒,額頭上都滲出一層密密的冷汗,良久才憋出一句話,“用繃帶包扎,就可以了。”
“不要讓我爸知道,”他在疼痛過去的下一瞬間又睡了過去,只來得及扔下這句話給施呈呈。他是歷慣了打斗的,饒是這樣他也睡了一天一夜,她不得已先向學校請了兩天假。
但是從第二天的下午開始他就開始發(fā)起燒來,喂什么都吃不進去,只得將退燒藥磨成粉末混在水里滴在他嘴唇上,讓他自己吮進去。
這樣折騰了大半夜他的燒才終于慢慢退了下去,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又最后給嚴峻量了一次體溫,幾乎是確定正常的下一秒就靠著沙發(fā)睡了過去。醒來天還暗著,她都不知道是同一天的半夜還是第二天的晚上,嚴峻還昏昏沉沉的睡在地板上,她低呼一聲抓起手機看了下,許多未接來電,卻通通從沈建來。
她心虛的撥了回去。
很快接通,他的聲音像是如臨大敵,問:“施老師,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家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學校外邊出了斗毆事故,好幾個當事人都是從局子出來直接送到了醫(yī)院去,連刑警都涉入,現(xiàn)在還不知道具體情形,”沈建大約是不想讓她太害怕,于是又安慰她,“這幾天你就都待在家里頭吧,安全些,等學校處理好了再過來?!?/p>
六:
她愣了好久,連電話什么時候掛掉都不知道。手機里她存著所有家長電話號碼,包括嚴局秘書的電話號碼。她猶豫了很久才沒打電話過去,只是打開電視機,調(diào)到本城新聞,播報的頭條果然是本城某中學高校斗毆,雖然名稱被隱去,但是施呈呈還是一眼認出這是她所任職的高中。
事故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交警用路障團團圈住,怵目驚心一大攤血跡,隔著電視機屏幕就讓人眩暈,她等待著,過了好幾分鐘才等到那主持人陳述完案情經(jīng)過,當中兩個傷勢嚴重的學生已經(jīng)被送到醫(yī)院。
其中一位傷勢嚴重,在急救過程中因大量失血死去。
她覺得自己的心正被人狠狠揪住,不能呼吸,連呼吸都能刺痛大腦最細微的痛覺神經(jīng),她神經(jīng)質(zhì)的立刻用遙控把電視關掉,當聽到嚴峻醒來在地板上抱著頭低低呻吟了一聲。
他恢復得算快,而且傷口都在腹部,雖然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但粗看已經(jīng)像是沒什么大礙了。
她進到廚房給他煮了點雞蛋面條,他也餓,她扶他起來之后就握著筷子很快把一大碗都吃光了。
施呈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止不住的想,或許并不是新聞里說的,其實只是個巧合,學樣發(fā)生的事跟他毫無關系,或許一切都還有轉圜的余地。她無法控制自己狂熱的這樣期盼。
他扶著筷子,連聲音都低下去:“……打架。”
“在哪里?”
“學校門口?!?/p>
腦中轟得一聲炸裂開來,她突然意識到所有恐懼的臨近,她也明白晝夕之間某些東西正發(fā)生改變:
他殺了人,嚴峻殺人。
她驚恐的難以說服自己,她想打給沈建確認下,但是想法萌芽的瞬間讓她摁滅。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嚴峻在哪里,他還小,以后的路還那么長。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絕望和害怕得幾乎要死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個孩子,整樁事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她的錯,他在周記里說過要跟人打架,她一直以為不過是青春期的狂躁臆想,是她的錯,她渾身不分冷熱的開始發(fā)抖,全是她的錯,全是她的倏忽造成。
嚴峻也瞧著她,終于瞧出了端倪:“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她機械的搖頭,舔了舔嘴唇,只是重復著,“這么多天了,你爸爸會擔心。”見他將信未信,她終于迫使自己自如的笑了下,“天底下的父親都一樣,兒子無端消失了這兩天,說不定他們都急得要瘋了?!?/p>
嚴峻素來肯聽她的話,她又是這么說,他仿佛終于松動了下,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她的手其實一直在發(fā)抖,連把通訊錄從手機里調(diào)出來都花了好一會兒功夫,幸好線路暢通無比,當她聽見嚴局秘書你好一聲之后,她終于摁不住哭腔,幾乎崩潰,卻不敢讓客廳里的嚴峻聽到,只是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嚴峻在我這里,你們快點通知嚴局過來接他?!?/p>
對方肅然,也是緊張無比的壓低聲音:“好,你們不要動,我立刻派人過來?!彼肓讼?,又補充,“發(fā)生的所有事,都不能讓小峻知道?!?/p>
她胡亂的點頭,混亂得根本不知道這樣對方其實看不到,幸好那人先把電話給掛了。她又進去翻檢出當兵的弟弟留在這里的襯衫,幫他把那件血跡斑斑的T恤給換了下來。嚴峻動作不方便,這時候更只是瞧著她動手。
瞧得她心里更慌。
“我說我要跟那個姑娘表白,你還沒告訴我這樣做對不對?”他仰著頭看她,固執(zhí)焦慮得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脫手離自己而去。
她只得強笑著:“我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了么?”
“但是你沒說那姑娘會不會答應?”
施呈呈千頭萬緒,簡直不知從何應對這個青春期少年,只好一邊給他系扣子一邊哄著他:“我想應該會,你下次遇到她,記得找個委婉點的方式問問人家?!?/p>
他眼神閃了閃,卻并不急迫得繼續(xù)追問。這時候司機開來的車已經(jīng)停在樓底下,她扶著他下去,看他平平安安坐上車后座,才跌跌撞撞轉身上樓。
門一光上她就仿佛渾身脫力跌在地板上,手機響了許久她才摸索著接通,出乎意料令她發(fā)現(xiàn)接通的號碼竟然是嚴局。
事實上這是她第三次與嚴峻的父親相對,而令人詫異的是每一次都比不上這次平和,甚至可以說的上凝重。當他親自開了車趕到自己家里,為了嚴峻的事情。
她泡了一壺茶擱到他面前,他只是坐著,卻渾身充沛著不怒自威的氣度,或許與他曾經(jīng)從軍的緣故,雙目銳利的竟然無比熟悉。
“你弟弟現(xiàn)呆在南邊陸戰(zhàn)隊,恰好我曾經(jīng)的老部下就在那里任教員,”她幾乎不明白他說的意思,只是茫然睜大了眼睛,又聽他不緊不慢重復了一遍,“想留想調(diào),又想調(diào)到哪里去,他也是能替你弟弟調(diào)度下?!?/p>
她終于理解他話里的威脅,如果可以算得上威脅,他正毫無疑問抓到了她軟肋,卡住她唯一的脈門。她有些接不上氣來,握著那滾燙的瓷杯,卻仿佛毫無痛覺,只是掙扎著虛弱的說:“我只有這個弟弟……您也是有兒子的人,您這么做,就不怕報應?”
他雙目猛得一斂,精光狠狠聚到她眼睛絕望的那點微光里去,將杯子往桌上一摔,拔高聲音:“報應又怎么了?我就是因為才嚴峻一個兒子,我這一輩子,就他一個兒子?!?/p>
她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里全是血色,通紅的像一頭被獵人逼到懸崖下的獅子??伤揪筒皇鞘裁传C人,她手無寸鐵,即將被人拉著跌到地獄里同歸于盡。
施呈呈像是過了很久才緩過那口氣,掙扎著:“好,我會按你說的那么做。但是,你不準動我弟弟?!?/p>
嚴局像是松懈下來,精疲力竭的終于透出中年人的疲態(tài),食指和大拇指揉摁著太陽穴,倦怠的:“我不僅不動你弟弟,以后你調(diào)去別的地方我都會給你安排穩(wěn)妥?!?/p>
七:
“嚴峻5月13日到16日都在哪里?”
“在我家里,那天分析完試卷,他跟我告白,我就把他帶到我家里去?!彼鏌o表情應對著刑警無數(shù)次盤問,答案幾乎已成公式化,她甚至開始不介意詢問的女警一臉鄙夷。
“三天都在你家里么?”
“是?!?/p>
“沒出去過?”
“沒有。”
邊上的女警像是覺得好笑,突然問了一句:“這三天就光在你家,做些什么?”
她渾身發(fā)抖,手指深深扣進她掌心里去,刺激著她最后幾乎被羞辱麻痹的神經(jīng)。她冷冷抬眼,看了那人一樣,連聲音都冷得仿佛滲著冰:“和案件有關么?”
主詢問的警官看她變色,咳嗽了一聲示意可以把她帶出去。走開了又能怎么樣,走得再遠又能怎么樣,她覺得那些譏笑嘲諷幾乎能震破她耳膜,幾乎能每時每刻盤旋在她大腦里,凌遲著她所有神經(jīng)。
“還真是時髦啊,老師跟學生談戀愛。”
“還聽說那學生未成年,來歷可大著?!?/p>
她自然不能回到學校去,W城區(qū)區(qū)一個地級市,八卦小報無孔不入,又是嚴家的太子爺,另一個還是他學校的女老師,三天連門都沒出去一趟的碩大標題刺痛她眼睛。
能做什么?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能做什么?
意識渙散的時候她聽到門口有人大力捶著門,她那時候心里還想難怪有漫畫叫找死的兔子,連死都這么麻煩,還有人來打擾。
來的是沈建,那件事添油加醋在學校里穿得沸沸揚揚,刑事案件被傳得粉色四溢,只有他怎么都不信,他認定施呈呈是怎么樣的人就該是怎樣的人。
煤氣深度中毒,她醒過來是在醫(yī)院里,沈建給她倒了一杯開水,她一聲不吭,只是嘴巴動了動,無聲的說了句謝謝。沈建嘆了口氣,坐到她床邊的凳子上去:“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p>
他們都知道,可就是沒人相信自己。施呈呈凄惶的對他笑了笑,一言不發(fā)凄苦的低下頭去。
嚴局安排可謂迅速,在她出院的當天就送來去北京的飛機票,還有北京一所中學的推薦書。她握著那薄薄兩件紙張,像是握著一紙性命。
那真是自己用性命換回來的。
嚴局頓了很久,才又吩咐,“出去了,就別再回來,”他遲疑著,這幾天不見他老了很多,兩鬢白發(fā)幾乎像是無端多覆了一層白雪,“小峻知道了,他……”
他終于沒有說下去,她簡直不想多聽一句他到底是有多么言不由衷迫不得已,只是緊緊抓著機票,渾身在發(fā)抖,可她還是強撐著,應了聲:“我知道?!?/p>
她想也知道嚴峻此刻被看守得會有多么嚴實,但她已經(jīng)不去想了,很多事情她都怕到不敢再去想,只是登機的時候收到那孩子的短信,連手機號碼都是陌生的,想也知道他有多么千方百計才能發(fā)出這一條信息。
“你不準走。”
她苦笑著,仿佛還是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少年,固執(zhí)倔強,這其實就是嚴峻的本來面目,同他父親一模一樣習慣發(fā)號施令。
她直接關機,這一路快而出乎意料的平穩(wěn),她落地開機,涌出一串占滿她手機顯示屏的卻全是嚴峻的短信。他大約不能打電話,所以只能徒勞的用這種方法。
她跳過,直到刪除的短信僵在最后一條上。
“你說要我用委婉的方式詢問心愛的姑娘,我也不知短信是不是足夠委婉,施呈呈,”巨大的字一個一個排在屏幕上,她從來不知道,她是真的毫無察覺這少年卑微的心思,“我喜歡你?!?/p>
她茫然的怔在那里,直到手機提示下一條短信。她幾乎是依靠本能點開,依舊是嚴峻的。
“我曾經(jīng)很希望自己能早幾年降生,年長到足以照顧你,但如果這樣那個人就不會是我,是另一個嚴峻,”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消散惶然堆積起的茫茫霧氣,等到視線再度清晰才又接著看下去,“他可能會保護你,照顧你,對你動心,或許壓根就遇不見你?!?/p>
“但那些人,他們沒有一個會比我更加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