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君
楔子
葉恬剛換好鞋準備出門,卻隱約聽見客廳里有響聲。
一定是張媽又忘記關(guān)電視了。
她只得又換上拖鞋,重新回到客廳里找遙控器。
遙控器沒找著,她卻被一段新聞定格在了電視機前。
“午間消息,美國時間2013年5月12日凌晨3點22分,著名傳媒大亨喬治·布魯斯在紐約逝世,享年八十二歲,因其膝下無子,除指定捐贈給慈善機構(gòu)的部分財產(chǎn),其巨額遺產(chǎn)將由年輕的遺孀安娜·祁繼承,安娜·祁本名祁悅,今年二十八歲,據(jù)可靠消息透露,祁悅將會在葬禮結(jié)束后前往澳門定居……”
電視畫面上,祁悅穿著黑色禮服,脂粉未施,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歲月真是厚待她,她仍舊是個令人過目不忘的古典美人兒。
然而世界如此之大,她去哪兒不好呢?為什么偏偏要回澳門?
葉恬全身一僵,跌坐進沙發(fā)里,所以,她是為了顧淮南才回來的嗎?
第一章
葉恬到達百樂城的時候,正是賭場生意最旺的時段。
這時夜色不過剛剛籠罩澳門,百樂城的燈光卻早已亮如白晝。
賭客們?nèi)褰Y(jié)伴,換了籌碼之后,開始閑閑散散地加入賭局。
穿著比基尼的服務(wù)生端著香檳來回穿梭,牌桌上花花綠綠的籌碼閃耀在熾白的燈光下,令人眼花繚亂。
葉恬面無表情地穿過一張張牌桌,直達最里面的辦公室門口。
照舊是黑子守著門,看見葉恬,眼里掠過一絲慌張,很快卻又賠笑道:“葉姐,你來啦?顧總在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我先帶你去旁邊的休息室?!?/p>
“哦?”葉恬瞟了黑子一眼,眼神凌厲,“我倒要看看誰還能重要過我?!?/p>
她硬要闖,黑子也不敢真攔。
葉恬氣勢洶洶地推開門,掃了一眼辦公室里相對而坐的兩人,卻是換上了一副笑臉:“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祁悅,回來也該事先打個招呼,我和阿南好去接你?!?/p>
那一聲阿南,叫得熟稔親密,似乎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權(quán)。
她笑得一絲不茍,生怕別人看出心里的不快來,然而一雙眼卻頗為警惕地上下打量著祁悅。
倒是真沒怎么變,歲月雖然爬過了她的皮膚,卻仁慈地沒留一點痕跡,祁悅?cè)耘f是個光彩照人的大美人,葉恬想起今早照鏡子新發(fā)現(xiàn)的眼尾紋,忽地沒了底氣。
祁悅倒也不跟葉恬假客氣,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必那么麻煩。”
她穿得很隨意,似乎知道自己的氣派與地位,便不愿刻意彰顯,極盡低調(diào)之所能。
隨時都能高調(diào)的人才敢這么低調(diào),葉恬知道自己碰上了勁敵,臉上仍舊殘余著幾分脆弱的自信,但來之前在家反復(fù)排練的那點正室范兒,此刻卻蕩然無存。
現(xiàn)在搞得她才是小三似的。
不過這也怪不得她,任誰對著這么一個懷揣巨額資產(chǎn)的漂亮情敵,也會自亂陣腳。
更何況,祁悅跟顧淮南當初還有那么驚天動地的一段故事。
“阿南?!比~恬向前去挽住顧淮南的胳膊,像是在無邊的深海中抓住一根浮木一般,然后盡量自然地數(shù)落道,“你也真是的,也不請祁悅到我們家坐坐?”
她把“我們”二字咬得極重,那意思不言自明。
祁悅卻當沒聽見一般,并沒有搭理她,倒是對立在一旁的顧淮南笑道:“那,我們改天再聯(lián)系?!?/p>
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她當年走得不甘愿,現(xiàn)在高調(diào)歸來,自然是要拿回原本就屬于她的東西。
直到祁悅的背影消失不見,葉恬仍舊面色蒼白,一直放在顧淮南臂彎里的手,忽然顫抖著松開來。
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顧淮南,他倒是鎮(zhèn)定自若,似乎剛才她倆的明爭暗斗,并未掀起他心中任何波瀾。
也是,在他心里,她的分量本來也就輕得很。
葉恬猶豫了許久,雖然覺得自己很小家子氣,但仍舊問道:“你不會丟下我吧?”
顧淮南有些好笑地敲了一下她的頭:“傻瓜,你想太多了。”
葉恬緊緊握住顧淮南的手,十指交握的瞬間,她心里終于踏實了些。
可到底還是有些害怕,畢竟當年,是她從祁悅的手里,將顧淮南搶過來的。
有句話說得好,你搶得來的,別人便也搶得走。
第二章
葉恬第一次見到顧淮南,也是在百樂城,但那時候他不過是百樂門的眾多看護之一。
百樂城是葉家的產(chǎn)業(yè),葉恬有事沒事的,也會來這里玩兩把。
眾人皆知她是葉榮晉的獨生愛女,沒有不巴結(jié)她的,多得是人故意排著隊輸錢給她。
她其實也并不在乎那幾個錢,可生活在澳門這樣的賭城里,無聊了賭兩把,也算是給自己找個樂子。
第一個敢贏她錢的人,便是顧淮南。
看護們換班的時候,也會就近在百樂城附近支個小桌子賭幾把,這是常事,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管束。
那天葉恬贏得沒了興致,便到賭場門口散散步,無意中看到了他們圍坐路燈底下開賭局。
鬼使神差地,她便走過去一探究竟。
那天顧淮南是最大的贏家,面前堆著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鈔票。
他跟別的賭徒不同,押注時眼里沒有一本萬利的興奮,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靜,眼神淡淡地掃一眼所有人,只要下注,便通常十拿九穩(wěn)。
葉恬被他勾起了賭性,她很久沒有遇到過這么認真的對手了。
其他人見葉恬過來了,都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旁。
唯有顧淮南,仿佛不認識她似的,只是專注于他手里的牌。
“嘿?!比~恬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跟我賭一把怎么樣?”
顧淮南看了一眼兩手空空的葉恬,有些不以為然地笑道:“那你的賭注是什么?”
“她是葉大小姐……”有人偷偷拉了他一把,那意思是叫他不要招惹這個小祖宗。
看來他人緣倒是不錯的,雖然贏光了別人的錢,別人倒并不希望他倒霉。
可他就跟沒聽見似的,一雙冷冷淡淡的丹鳳眼,就那么定定地看著她,凜然無懼的樣子。
葉恬笑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這么平等地對待過她,他們都怕她,在與她對視的時候,眼神永遠帶著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她似的。
更何況,她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有幾分呆頭呆腦的男人,居然長得如此俊俏,眉目疏朗,一張薄薄的嘴唇,說不出的清爽利落。
她順手就將自己手上的玉鐲子取下來拍在桌子上:“我用這個,賭你面前所有的錢?!?/p>
那一局,葉恬輸了。
她從記事起,就沒輸過,可這一局她卻輸?shù)煤芨吲d。
葉恬笑瞇瞇地看著他,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認認真真地數(shù)著方才贏來的那一把零鈔,又將從葉恬那兒贏來的那個鐲子遞回去給她:“葉小姐,我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并不敢贏你的東西?!?/p>
葉恬卻是擺擺手:“愿賭服輸,這個鐲子,就是你的了,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p>
“顧淮南?!彼碜?,聲音卻是不卑不亢。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一舉一動,看在葉恬眼中,都是那么熨帖妥當。葉恬在臨走之前忽然轉(zhuǎn)身,朝他一笑:“顧淮南,你記住了,我喜歡你?!?/p>
顧淮南一愣,可很快便回過神來。
堂堂葉大小姐,怎么會看上他這種無名之輩,也許她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他并沒有把這當回事,好好地將那鐲子收了起來。
第三章
可葉恬卻是個從來不開玩笑的人。
她說喜歡,便是鐵板釘釘?shù)南矚g。
葉恬一回到家,便徑直沖進書房找到了葉榮晉,點名道姓地要顧淮南做她的貼身保鏢。
她自小沒有母親,葉榮晉寵她寵得沒個邊,更何況,不過是個小小的保鏢。
那時候答應(yīng)得十分爽快的葉榮晉,大概根本沒有想到,沒過多久,自己的寶貝女兒便將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非要嫁給那保鏢不可。
葉恬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喜歡過什么人,所以一旦喜歡一個人,便連矜持也顧不得了,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挖空了心思對顧淮南好。
一時之間,關(guān)于賭場窮小子攀龍附鳳的故事,被改編成許多版本四處流傳,流言甚囂塵上。
葉榮晉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又怎么舍得給了這么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窮小子。
他第一次沖葉恬拍桌子:“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除非我死了?!?/p>
葉恬卻是鐵了心,葉榮晉嘴上說說,她卻敢真的把刀子往自己脖子上架:“你不用死,你要是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死的是我?!?/p>
他們父女在這兒鬧得不可開交,完全沒有注意到,顧淮南竟撲通一聲跪在了旁邊。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鳖櫥茨涎銎痤^來望著葉恬,一張臉漲得通紅,“對不起,我是有女朋友的?!?/p>
他歷來遵從男兒膝下有黃金的古話,既然跪都跪了,那說的自然便是真話。
葉恬一愣,刀從頸間滑落下來,不慎落到她的腳上,她穿著涼鞋,腳背被刀鋒割破,劃出一道狹長的傷口來。
明明傷的是腳,疼的卻是她的心,葉恬失神地望著他:“你說什么?你什么時候有女朋友了?”
顧淮南的確是有女朋友的,若不是為了女朋友祁悅,他也不至于要逃到澳門來討生活。
他跟祁悅出生在上海,青梅竹馬,打小就認定了彼此。
可祁媽媽卻要將祁悅嫁進當?shù)仡H有勢力的有錢人家,他們倆才不得不瞞著家里,偷偷跑來澳門。
兩人赤手空拳來到澳門,沒什么謀生的本事,為了糊口,顧淮南只得來賭場做看護,而祁悅只能在酒店當服務(wù)生。
葉恬起初還不信,直到她親自去了那家酒樓,見到了祁悅。
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酒店丑陋的制服壓根兒遮不住祁悅的天生麗質(zhì),葉恬不得不承認,她實在美得不可方物。
她還看見,那天她輸給顧淮南的那個鐲子,被祁悅不經(jīng)意地戴在右手手腕,倒還挺配她的沉靜氣質(zhì)。
或許顧淮南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鐲子是她母親的遺物,她打小就戴著,從來沒離過身。
那天葉恬從酒店回來之后,便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她發(fā)了好幾日的高燒,好了之后,又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足不出戶。
沒幾日,就瘦骨嶙峋。
她是第一次談戀愛,熱熱烈烈地,將一顆心全部扔了進去,只管不停地放感情,根本不知道如何往回收。
可是沒過多久,居然峰回路轉(zhuǎn),祁悅嫁給了一個美國老頭,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將顧淮南丟在了澳門。
葉恬心里很清楚,這事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也算是乘人之危吧,她去安慰顧淮南,一來二往地,兩人就在一起了。
第四章
如今想起這段往事來,簡直恍若一夢。
他們過得倒也不錯,顧淮南接手了百樂城,葉恬安安心心地在家操持家務(wù),真正是歲月靜好,一晃,竟然五年就過去了。
這五年,似乎是從祁悅那里偷過來的一般。
葉恬慢騰騰地切著洋蔥,想起白天在辦公室的那一幕,一恍神,刀就落到了手指上。
她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正在客廳看新聞的顧淮南便趕緊奔進了廚房。
“這種事情,讓張媽做就好了。”顧淮南皺著眉頭從急救箱里找創(chuàng)可貼,而后小心翼翼地檢查她的傷口,幸好只是切破一點皮。
家里有用人,其實并不需要她做家務(wù),可是只要跟顧淮南有關(guān)的事情,她都親力親為,總覺得別人都不如自己盡心。
倒也并不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葉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都是切洋蔥給切的,每次切都要流眼淚?!?/p>
她嘴里說著,便趕緊用手去擦。
顧淮南當然知道她的眼淚跟洋蔥無關(guān),他扳過她的臉來,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的雙眼。
葉恬起初還有些躲閃,顧淮南稍微加了一點力道,她便被迫與他對視。
四目相對,她所有的緊張與害怕全部暴露在顧淮南眼里。
“葉恬,你要相信我,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鳖櫥茨峡催M她的眼睛里去,一字一句地對她說。
說完,便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她的唇,像是為了證明他方才所說的那一番話,這一次的吻比以往都要熱烈。
顧淮南的舌頭長驅(qū)直入,極盡纏綿地在她的唇齒間掃蕩,一雙手也不閑著,緩緩地從腰間向上,直達她胸前那敏感的蓓蕾。
她緊緊咬著嘴唇,盡力壓制住那陣酥麻帶給她的快感,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來。
可顧淮南似乎并沒有打算放過她,他的唇從她的嘴唇移到耳垂,輕輕地吹氣,再然后又一路向下,從脖頸一直到她的胸前,雙唇輕輕含住胸前的那一點朱紅,由輕及重,最后竟然用牙齒噬咬起來。
葉恬終于忍不住嚶嚀出聲:“阿南,不要,不要在這里?!?/p>
她棄械投降,顧淮南這才奸計得逞似的一笑,暫時放過了她,雙手從她的胸前撤退。
然后一個公主抱,將滿臉潮紅的葉恬從廚房抱到了臥室。
這里才是真正的戰(zhàn)場,顧淮南將葉恬平放在床上,沒來得及脫完衣服,又吻上了她的唇。
他像是生怕葉恬不信自己剛才的那番表白似的,非要用肢體來表達,顧淮南由上至下,將她吻了一遍又一遍,吻得她全身軟綿綿的,又癢又麻。
直到他感覺葉恬已經(jīng)經(jīng)受不住他的進攻,這才將他火熱的堅硬之物挺進她的體內(nèi)。
室內(nèi)響起她婉轉(zhuǎn)的嬌嚀聲,而顧淮南在高潮即將達到的那一刻,將唇貼近她的耳邊,輕聲地呢喃:“我愛你……”
這么動人心弦的情話,她不是不想相信。
只是這些年來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守著這份愛,一絲一毫都不敢馬虎,等顧淮南睡著以后,她伸過手去將他放在床頭的手機打開。
上面赫然是祁悅發(fā)過來的短信,約他明天下午在提督街附近的咖啡館見面。
而險些令葉恬窒息的是顧淮南回過去的信息。
他說:“好的,到時候見。”
第五章
葉恬躺在醫(yī)院里,一遍又一遍地指使張媽給顧淮南打電話。
打了好多通,那邊傳過來的卻全是冷冰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她急得滿頭大汗:“張媽,你留言告訴他,我從二樓摔了下來,骨折得很嚴重。”
其實狠狠心從二樓樓梯口往下翻滾的時候,她便料到了此刻的結(jié)局,她在顧淮南心里有幾斤幾兩重,葉恬最清楚不過。
這也不過是最后一搏罷了。
她現(xiàn)在躺在病床上,醫(yī)生正慢條斯理地為她纏著繃帶,腳上的疼痛慢慢地往上,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底去。
明明知道苦肉計沒有用,可葉恬仍舊抱著最后的希冀,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真傻,他根本就不會心疼。
可葉恬實在害怕他去見祁悅,顯而易見,她不是祁悅的對手。
她知道,這五年的幸福生活,會在他們會面之后畫上句號。
葉恬也是女人,不用親臨現(xiàn)場,她也知道祁悅會用什么招數(shù),一定先向顧淮南倒足了苦水,告訴他這些年漂泊在外的艱難困苦,然后再做出一副被逼無奈的樣子,聲稱當年離開他是有苦衷的。
如果她說的內(nèi)容真的是這些,其實也算得上事實。
當年她的離開確實是有隱衷的。
葉恬那時病得厲害,那形銷骨立的模樣,終于讓葉榮晉著了急。
他在某一次探望她之后,忽然很認真地問道:“你是非要顧淮南不可嗎?”
就這么一個女兒,他又怎會不知道她的性格,執(zhí)拗,固執(zhí),永遠都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樣的性格,愛上了一個人,便非得愛一生。
葉恬看著父親,堅決地點了點頭。
那之后,沒過幾天便傳出了祁悅遠嫁美國的消息。
至于她為什么遠嫁,葉恬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父親的手段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在處理過程中,也不乏對祁悅使用毒辣手段。
可她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又哪里管得了這些,愛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自私的。
看吧,她當初的自私,如今終于得到了報應(yīng)。
葉恬的手不停地絞著床單,她失神了好半天,又回過頭去吩咐張媽:“再給他打一遍電話?!?/p>
這一遍,電話終于接通了,葉恬趕緊將電話從張媽手里搶過來:“阿南,你在哪里,我摔了一跤,現(xiàn)在在醫(yī)院……”
話還沒說完,便被顧淮南生生地打斷:“我在見一個朋友,你好好待在醫(yī)院,我等下去看你。”
葉恬還待再說點什么,電話里卻只傳過來短促的嘟嘟聲,他掛了電話。
然后她從白天等到了日暮,還是沒有等到顧淮南來看她。
葉恬明白,這五年的恩愛時光,終于敵不得他和祁悅那段蕩氣回腸的過去。
又或許,這些年他心底念念不忘的,也不過只有祁悅一個人而已。
葉恬不是他的故事,只不過是一次躲也躲不過的事故罷了。
她沉沉地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他們倆在咖啡館傾訴衷腸,然后冰釋誤會,決定拋開她過幸福美滿的生活。
葉恬緊緊地攥住被單,不,她不能失去顧淮南。
是的,她的愛從不偉大,她做不到成全。
第六章
百樂城突然被勒令停業(yè),而顧淮南在當晚就被警察帶走。
眾人很是疑惑,別的賭場倒也罷了,百樂城歷來奉公守法,去年還加入了“澳門旅游特色項目組”。
眾說紛紜,也有知道內(nèi)幕消息的人放低了聲音與別人耳語:“聽說是跟羅四爺勾結(jié),在賭場非法銷售毒品?!?/p>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一時之間這條新聞?wù)紦?jù)了澳門大部分的報紙版面。
葉恬去看顧淮南的時候,腳上還打著石膏。
隔著一張桌子,眼前的顧淮南幾乎變得她都不認識了,好幾天沒刮胡子,越發(fā)顯得形容憔悴。
“阿南?!比~恬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我會幫你請最好的律師,我知道你一定是冤枉的。”
顧淮南沒有接她的話,卻是很關(guān)切地看著她的腿:“你的腿沒事吧?”
她的腿當然不會有事了,在從樓梯上滾下去之前,她便詳細地計算好了力道。
就如同她對他的愛,費盡了心機地計算,愛多了一分嫌多,愛少了一分嫌少,這樣愛,尤其耗心智。
“沒事。”葉恬淡淡一笑,左右瞥了一眼站在遠處盯梢的看守,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事是誰做的,你知道嗎?”
應(yīng)該是有人惡意舉報,但他做人一向小心謹慎,在業(yè)內(nèi)很少樹敵,他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顧淮南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是競爭對手吧?!?/p>
葉恬猶猶豫豫地看著他,躊躇半晌終于開口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是祁悅?”
其實祁悅要報復(fù)他,用這樣的手段也未免太過牽強,可是女人有時候失去了理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的。
顧淮南定定地看著葉恬,嘆了一口氣:“也許吧,她恨我,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p>
做一件事情的出發(fā)點,除了愛,便是恨了。
葉恬緊緊握住他的手,再一次叮囑他:“你在里面忍耐一下,你是清白的,很快就可以出來了?!?/p>
她像是極有信心的樣子。
可顧淮南的眼神卻很快地暗淡下去,他并不樂觀,聽說羅四爺也落網(wǎng)了,像他這種亡命之徒,禁不住刑訊逼供,是什么話都說得出來的。
他將頭低下去,頭發(fā)長長了一些,遮住了他的臉,葉恬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許他是在為祁悅的所作所為難過吧,被最愛的人擺了一道,換成誰也會心如刀割。
許久之后,顧淮南才抬起頭來,帶著愛憐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背,他忽然岔開了話題:“還記得嗎?你第一次跟我賭的時候,你輸了,把你媽媽的玉鐲子輸給了我。葉恬,以后我都不會贏你了,欠你的,也都會還給你?!?/p>
原來他很早之前就知道那個玉鐲子是她母親的遺物。
可這番話實在是沒頭沒尾,葉恬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好好的,忽然說起這個做什么?
她還有許多的話想要問她,可是一直靜立在遠處的看守此刻走了過來:“對不起,探視結(jié)束了。”
葉恬怔怔地看著他們一左一右將顧淮南帶走,或許是錯覺,她怎么忽然覺得,顧淮南這一走,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她趕緊甩甩頭,企圖將這種可怕的感覺甩開。
應(yīng)該不會的,她每一步都計算得精密,一點誤差也不會有的。
第七章
葉恬才走出看守所的大門,便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祁悅。
她永遠都是一副在守喪的樣子,臉上神情懶懶的:“葉恬,是阿南讓我在這里等你的。”
阿南讓她在這兒等她?雖說她并不喜歡祁悅,可也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去。
祁悅摘下墨鏡來,要很仔細地看,才能看得出她眼眶里強忍住的淚水。祁悅對著葉恬,努力地扯出一絲笑容來:“他讓我把這個給你?!?/p>
她的手里,是當年葉恬輸給顧淮南的那個玉鐲子,用一方紅色絲絨布包著,光澤依舊溫潤。
葉恬懵懵懂懂地從她手里接過玉鐲子來,方才心底一閃而過的不安,忽然間被放大。
阿南為什么這么做,難道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再聯(lián)想起剛才他沒頭沒腦的那一番話,難道他是要把所有的東西都還給她,跟她決裂嗎?
葉恬失魂落魄地捧著那個玉鐲子:“這是什么意思?”
祁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盯著她看了半晌,說:“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
真是奇了,葉恬羨慕她還來不及呢,她花盡了心思也守不住的愛情,祁悅輕易就可以得到,她又什么好值得羨慕的?!
祁悅愣了一會兒,又從手里拿出一沓照片來,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將照片遞到她面前去。
那些照片拍得很模糊,可即便是這樣,葉恬還是認得出來,那照片中的人,分明就是羅四爺和自己,有許多不同的場景,咖啡廳、飯店、超市……
葉恬一驚,立馬明白了剛才顧淮南那一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的,這一切都是她鬼迷心竅,當初顧淮南接手賭場,有好一段時間都生意低迷,她不忍看見他為此焦慮,便跟羅四爺接上了頭。
果然,有了毒品銷售,穩(wěn)住了一部分癮君子,賭場的銷售額倒是上去了不少。
而如今,為了能讓他徹底跟祁悅斷了聯(lián)系,她才蠢笨地去舉報。
她當時不過想著,反正怎么查也查不到顧淮南頭上,沒有證據(jù),警察很快就會放人,頂多就是吊銷了百樂城的營業(yè)執(zhí)照。
吊銷了也好,剛好就斷了羅四爺?shù)暮舐贰?/p>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顧淮南一直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非是害怕羅四爺狗急跳墻,將自己牽扯進去。
葉恬不笨,她大約也猜出了顧淮南要做什么。
如今東窗事發(fā)了,總要有一個人出面把所有的事情都頂下來,他是要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來。
那么大的毒品銷售量,足夠他死好幾百個來回了。
葉恬顧不得想別的,立馬就要沖進看守所自首,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不好,不信任他的能力,更不信任他對她的愛。
祁悅卻一把將她拉?。骸八翘靵硪娢遥艺f,你們很幸福,不希望我再回來打擾,他想要保護你,你這么沖進去,只會讓他白白犧牲的……”
葉恬什么也聽不進去,只管奮力掙脫祁悅的鉗制,然而就在此刻,她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她按了接聽鍵:“你好,請問是顧淮南的家屬嗎?五分鐘以前顧淮南在看守所畏罪自殺了……”
手機掉落在地,葉恬整個人軟綿綿的,就著祁悅的身子蹲了下去。
隨著她的身體一起向下的,還有那個玉鐲子,啪的一聲,清脆地摔落在地,斷成了兩半。
他說過,我以后再也不會贏你了。
可是此刻,葉恬卻覺得,她已經(jīng)輸?shù)袅苏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