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裊裊
1.天空湛藍如洗
拉市海的水清澈得可以直視底部的茂盛水草,像一塊透明的、流動的玻璃。遠處平靜的水面只在風(fēng)吹過時泛起低低的波瀾,流動的玻璃成了柔軟的鏡面,藍天白云倒印其上,偶有水鳥輕輕地掠過,打破一朵白色的云。
如果不是一艘又一艘的游客船三三兩兩地劃破水面,坐我后面的那個男生一直“咔嚓、咔嚓”按著快門,坐我前面的婦女又聒噪地不停說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剛剛換了一輛四十萬的豪車的話,我很可能會以為自己正倘佯在一個美麗的夢境里。
別人在看風(fēng)景,拍照,我卻趴在船舷旁,手指垂入微涼的水里,低著頭看著水底發(fā)呆。
“小心掉下去?!?/p>
我略微扭過臉,坐我身后的男生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這里看著淺,其實水深也有十幾米呢?!?/p>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后繼續(xù)沉默地望著水底發(fā)呆。
下午三點,坐著來時的小面的我又回到了麗江古城,大水車旁依然人潮洶涌,一眼望去到處是人,還有大群穿著艷麗民族服裝的女人隨著音樂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我穿過熙攘的人群,踩著石板小路,轉(zhuǎn)了七八個彎回到客棧的房間,開著電視睡了一覺,直到夜幕降臨才悠悠地醒來。
白天的麗江陽光燦爛的像是會讓人目盲,天空湛藍如洗,每一朵云都蓬松柔軟像是大大的棉花糖。但我更喜歡入夜的古城,夜色和燈火讓笑容模糊曖昧,酒吧熱鬧起來,駐唱歌手或唱的深情款款或撕心裂肺。
我不喜歡酒吧,但是我會在酒吧外的石凳上坐一會兒,曬著月光聽著不要錢的現(xiàn)場音樂,吃完一份雞豆涼粉。
就像今天這樣。
2.眼神簡單干凈
“你也一個人嗎?我們還蠻有緣的?!币话褠偠穆曇舸蚱莆要毾淼男∈澜?。
以為是抱著“艷遇”之心來麗江游玩的無聊搭訕者,我充滿防備地皺著眉頭抬眼,卻看到一張不算陌生的笑臉。
是中午在拉市海提醒我小心的那個男生,瘋狂的攝影發(fā)燒友,背的單反和鏡頭都是最頂級的裝備——就算現(xiàn)在要去酒吧坐一坐,依然背著他的雙肩單反包。
“嗯。”我應(yīng)了一聲。
“不進去坐坐嗎?”
我抹了抹嘴角的油漬,歪著頭望向他,故意說:“沒有錢。”
“我請你吧?!彼艽蠓降卣f。
只猶豫了幾秒鐘,我就點頭說“好”——我不傻,懂得分辨人心,他不會是壞人。
他太年輕了,眼神簡單干凈,像他這個年紀沉迷攝影又擁有購買頂級攝影器材優(yōu)渥環(huán)境的人,壞心眼的可能性遠遠低于笑面虎般的中年男人。
他說他叫林楠?!澳敲茨隳??”他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問。
“朋友都叫我童童?!?,你有沒有二十歲?”我忍不住好奇問。
林楠看著我大笑,說:“你是在哄我開心嗎?我今年虛歲二十七了?!?/p>
我被飲料嗆到,咳的像個傻瓜?!澳恪銢]開玩笑吧?”
“沒,可以給你看我的身份證?!?/p>
林楠看起來很愉快,我卻有點悲傷:我好像一直在看走眼。
不可否認,林楠是有個有趣的聊天對象。在酒吧嘈雜的環(huán)境里,他和我講述一路上的趣事,給我看相機里的漂亮照片,大把時間就悄無聲息地從指縫間溜過去了。
直到歌手退場我們才離開酒吧,滿天的星星真的像書上寫的那樣,像一顆一顆鑲嵌在深藍色絲絨上的鉆石,熠熠生輝。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的歌聲,還有起哄拍手聲,我們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有個男生抱著吉他在唱失戀的情歌,唱幾句,喝兩口啤酒,聲音撕心裂肺,感情洶涌澎湃。
“……我一直站在被你傷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讓我哭泣的遠方……”
這個夜晚原本該愉快收尾,我卻突然聽著男生帶著哭腔的歌聲失了神,然后毫無預(yù)兆的,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
“喂喂,你怎么了?”林楠被嚇了一跳,有些手足無措。
我略顯狼狽地揮揮手,用手臂遮住臉往客棧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個男生還在唱,而我的手機在口袋里適時的再次震動起來。
18個未接電話,39條未讀短信,來自我最親愛的爸爸和我最好的閨蜜幸子。
哦,還有一條,來自衛(wèi)簡寧,他還在問我:我們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3.那個午后
“童童,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愛上同一個男生?”十七歲的幸子托著下巴問我,漂亮的杏眼里流轉(zhuǎn)著少女才有的微光。
那是2009年的夏天吧,我們都讀高二,剛剛文理分科,為了慶祝擺脫物理化學(xué)生物的“摧殘”,幸子“一擲千金”地借了十本小說十本漫畫,和我擠在一張床上揮霍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周末。
“傻了吧你,我很挑的好吧?!蔽彝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翻著多啦A夢的漫畫書說。
“也是,你一直喜歡斯文俊秀的少年,我對這種沒什么興趣,這事好像還真不容易發(fā)生在我們身上。”
“撇開這個不說,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喜歡的人,就算我對他有好感也會自動退避三尺。這是好朋友之間最基本的守則吧。”那時候的我對愛情尚覺得模糊,但對友情卻十分確定。
幸子如同宣誓般說:“嗯,我也會做到的,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千金不換,何況一個男的?!?/p>
“嘿,夠意思?!?/p>
那個午后,陽光在窗外的河面上如碎金般熠熠生輝,梧桐樹在夏末的輕風(fēng)里微微搖晃,我枕著幸子的腰做枕頭仰躺著看漫畫書,不時發(fā)出傻瓜般的笑聲,而幸子則時不時為小說里男女主人公驚天動地的愛情發(fā)出幾句贊嘆或者掉落幾顆淚花。
我們偶爾交談幾句,偶爾又鬧做一團,就像所有要好的閨蜜們一樣。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們的關(guān)系會走到這么不堪的地步。
我和幸子同年同月出生,生日只差了兩天,卻是不太一樣的女生。我大大咧咧,開朗愛笑像個淘氣的男孩子;她纖細內(nèi)秀,長直發(fā),白凈瘦弱,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
有時候我在學(xué)校闖禍,嚴重到老師給爸媽電話,爸爸就會用一種寵溺而無奈的語氣說:“你啊,怎么不像幸子學(xué)學(xué),女孩子文文氣氣的多好?!?/p>
“世界上有一個幸子就好啦,我要做獨一無二的唐梓童!”我受盡寵愛的長大,十七歲時心性還是一個完全的孩子,有些任性,但更多的是近乎幼稚的直白和純真。
“小丫頭?!卑职譀]辦法地搖搖頭,但臉上依然掛著疼愛的笑容。
他總愛挑我身上的小毛病,卻從沒勒令我改正,我會長成今時今日的樣子,其實是被我爸爸寵出來的,我甚至想,或許他是“享受”為我做這些無傷大雅的善后事宜的,因為那證明我是他最愛的女兒,他是我無所不能的爸爸。
幸子很羨慕我有個那么好的爸爸的,她不止一次躺在我的床上,環(huán)視我堆滿了多啦A夢公仔和各種新鮮玩意的房間,由衷地說:“童童,我好羨慕你?!?/p>
我爸在我十歲那年辭職經(jīng)商后一直發(fā)展的順風(fēng)順水,一年后媽媽做了全職太太,專心照顧我和爸爸的起居。幾年前我們搬進現(xiàn)在的別墅區(qū),連買菜的阿姨都專門配了一輛車給她——我想我們家,應(yīng)該算富有的吧?但幸子對我的羨慕,卻不僅僅因為我物質(zhì)方面的富足,更因為我爸對我的包容和愛護。
她曾說:“掌上明珠,我一看這個成語就會想到你和你爸爸,童童,你就是你爸爸的掌上明珠啊?!?/p>
幸子沒有爸爸,生命里長久缺失了父愛,無論她長到多大,這都是她永遠的遺憾。
她對她爸的所有印象是一張薄薄的斑駁的舊照片。瘦高個的男人,胸口的襯衣口袋里插了一支筆,看起來像個知識青年,但他所作所為卻和他的外表相去甚遠——嗜酒、暴力,對外軟弱在家蠻狠。幸子三歲那年他在一場混亂的聚眾斗毆中當場死亡。
“其實他死了對我媽來說是個解脫,我和其他小孩不一樣,沒有爸爸比有爸爸好?!毙易永碇堑臅r候這么說,但偶爾也會哀嘆:“童童,我沒你命好?!?/p>
我安慰她:“以后你有了自己的愛人有了自己的家,所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至于現(xiàn)在嘛,你還有我啊。”
我挺心疼幸子的,因為我曾看過一本書,上面說父親的存在對于女孩子來說像一座靠山,沒有父親的女孩通常極度缺乏安全感。我總是想保護幸子,守護她的笑容,讓她因父愛缺失而空虛的一塊也充實起來。
當時青春年少的我,一心一意想要對幸子好,再豐富的想象力也無法預(yù)想如今的一切。
4.心里受了很重的傷
“有人嗎?請問有人在嗎?”
我在客棧的院子里曬太陽,有人進來詢問,我回頭的同時心里“咦”了一聲——怎么又是林楠?
“老板好像出去了,你有事嗎?”我問。
林楠看到我,露出驚喜的笑容:“我前兩天住的客棧失火了,今天得換地方,瞎走就到這了,嘿嘿?!?/p>
“失火那么開心???”我笑著問他。
“那是因為看到你啊。”林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今天沒出去玩嗎?”
“沒勁?!蔽颐刻於紱]精打采的,再充沛的陽光也沒辦法給我力量。
林楠把背包放在院子的圓桌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說:“童童,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來麗江……那天晚上你哭得很傷心,是來療傷的嗎?”
我愣了一下,他問的真直接,我便也直接回答他:“是的,我心里受了很重的傷。”太真實的話反而像是玩笑了。
“不管怎么樣,高興一點吧……嘿嘿,快速擺脫失戀悲傷的方式,是開始另一段新戀情,這句話你聽說過吧?”林楠說。
“沒有。”我很不解風(fēng)情地回答他,“我媽媽說,所有艷遇都是不靠譜的?!?/p>
林楠垮了垮臉,像個沒要到糖吃的孩子。
他真的一點也不像二十七歲,我想他的人生一定一路鳥語花香,不然怎么能保持那雙如少年般干凈純真的眼睛呢?
5.我在上海等你
高一時我綜合排名比幸子靠前,不過文理分科后我們的總成績就差不多了,通常情況下她還比我略好一點。高考前,我們無數(shù)次幻想考同一所大學(xué),一起到新城市過遠離父母的大學(xué)生活,談驚天動地的戀愛,拿所有能拿的獎學(xué)金??烧l知2010年高考分數(shù)出來,我的發(fā)揮遠遠超過平時,而幸子卻在數(shù)學(xué)上全盤皆輸,連上二本的分數(shù)都不夠。
我永遠記得那個酷熱的午后,我和幸子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她抱著我的肩膀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低聲嗚咽。眼淚落在我的皮膚上,濕濕的,黏黏的,咸咸的。
風(fēng)吹過窗外的香樟樹,細小的葉子便嘩嘩地落,像一場綠色的淚,空氣里有梔子花被太陽烘干的香氣。我的心卻像被幸子的淚水打濕了一般,也是潮濕的,高興不起來。那時我多希望可以把我的分數(shù)勻一些給幸子。
真的,我不要那么多分數(shù),我原本的希望就只是考上二本線,和幸子一起。
“你有什么打算?”我輕聲問幸子。
她吸著鼻子、紅著眼睛坐直身體說:“童童,我想復(fù)讀?!?/p>
“好,那我在上海等你!”我握緊幸子的手。
“可是……”她吞吞吐吐地猶豫道,“復(fù)讀一年所需要的開支,對我們家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
“那算什么,我讓我爸資助你,他們公司每年都有資助貧困學(xué)生的預(yù)算?!蔽遗闹乜诖虬?。
“謝謝你,童童?!毙易咏K于露出笑容,帶著淚水的。
我也終于松了口氣,卻不知道平靜的背后陰云正逐步匯聚,我的善意引來一場離別。
6.故事很老套
林楠看不慣我每天在客棧像具行尸走肉,硬拉我一起拼車去瀘沽湖。
六個小時的盤山公路,繞的我暈頭轉(zhuǎn)向,差點吐出來。我一路都對林楠沒什么好臉色,但是在下車后就決定原諒他了——我從沒見過那么美的湖水,像懸在高原之上的一滴眼淚,神女峰橫臥,溫婉凄美。
這一路上的辛苦瞬間就覺得值得了。
林楠對著美景咔咔一陣拍,我喊他也給我拍張照片?!芭膹堖@樣的:我張開手臂背對著湖景,好像再往后傾倒一些就會跌落湖水里那種,有種危險的美麗?!?/p>
我氣得狠狠跺腳,還追上去推了一下林楠。
林楠踉蹌了一下,他扭頭看我,臉上又有了笑容,嘆息道:“還說你不是孩子?”
我突然為我的任性和粗暴無地自容起來,但做不到服軟,只是咬著嘴唇低著頭,自己和自己生氣。
“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相信我二十七了吧?!绷珠獪愡^來看我,“小姑娘,你還嫩著呢,你的痛苦也是嫩嫩的,等你再長大一些就會知道,你今時今日的痛苦只是一場應(yīng)該珍惜的教訓(xùn)……再說吧,人活在這世上,誰還沒幾件傷心事呢?每個人都以為自己遇到的事是天大的事,事實上別人聽來都沒什么了不起。我們面對這些困難時,得有種‘別人的心態(tài)?!蹦┝怂€補一句:“早點回家吧?!?/p>
我終于逮到機會反駁他:“也不想想是誰把我硬拉來的?!?/p>
10.可笑的大傻瓜
三天的瀘沽湖之行結(jié)束后,林楠和我告別去他的下一站了,我在麗江又待了幾日。
其實我對林楠說的故事沒有說完,他只聽了我一半的“痛苦”,事實上真正讓我痛不欲生的,是我和簡衛(wèi)寧分手之后的事。
初戀的夭折讓我大受打擊,請了長假在家休養(yǎng)。頭幾天真是難過的寢食難安,但時間是一劑良藥,我終究還是一點一點走出失戀的陰影了。
但讓我奇怪的是,爸爸好像不太回家了,我病怏怏地躺在家里,他也只回來看過我?guī)状巍?/p>
我給幸子打電話:“我覺得我爸都不愛我了,我這么傷心他都好像沒怎么放心上,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
“怎么會呢,你永遠是他的掌上明珠,心尖寶貝,可能最近他公司里事多吧?!毙易拥穆曇粲肋h那么溫柔動聽。
“對了,學(xué)校里最近有什么新鮮事沒?西大門的櫻花開好了嗎?”
“開好了,熱熱鬧鬧開了一樹又一樹,可漂亮了,你趕緊回學(xué)校吧?!?/p>
……
我和幸子的那通電話打了足有一個小時,掛電話前我隨口問了一句:“誒,你寢室今天沒人啊,好安靜?!?/p>
“啊……是呢,她們都出去了?!毙易佑行┗艔垼茄谏w的很好,我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jīng)說了“再見”。
半個月后我回學(xué)校銷假,因為飛機晚點,抵達上海時已經(jīng)接近深夜。我打車去住了爸爸來看我時最常住的五星級酒店,想先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吃過自助早餐之后再去學(xué)校。
這世上總有那么多的巧合——我在酒店大堂辦理入住手續(xù)時看到了爸爸和幸子,他攬著她年輕纖細的腰肢,邊說話邊專注看她的臉孔,眼神里有我熟悉的寵溺和我不熟悉的欲望。
爸爸先看到了我,他慌張失措地放開了幸子,而幸子則顯得很平靜,她甚至還笑了笑,對我沒事人一樣說:“童童,你回來上課了啊?真好?!?/p>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他們,我多希望他們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或者僅僅騙騙我也好。可是他們都沒說話,爸爸叫了聲我的名字,而幸子則移開了目光,避免與我對視。
“他是我爸爸??!”我沖過去想要扇幸子一巴掌,但被爸爸攔了下來。
幸子在離開前對我說:“童童,你太幸運了,我真的很羨慕你?!?/p>
我在她身后大吼:“難道我幸運我就有罪嗎?難道我幸運,你就可以走過來把我的幸運搶走丟在地上弄臟嗎?”
我也是那時才忽然想明白為什么幸子上大學(xué)后,爸爸來看我的頻率突然增加,而之前那通沒有任何背景音的電話,幸子應(yīng)該是在這家五星級酒店的客房里接的吧?很可能爸爸就在她的身旁……
真相殘忍的告訴我:唐梓童,你真是一個可笑的大傻瓜!
11.再給我點時間
爸爸和媽媽的離婚手續(xù)辦得很快,媽媽的移民手續(xù)辦得更快,她分到二分之一的家產(chǎn),足夠她在西雅圖過上一百個春夏秋冬。
她臨走前拍了拍我頭說:“我的姑娘長大了,是大人了,我很放心?!?/p>
我強忍淚意,一遍一遍說:“對不起。”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媽媽帶著傷痕遠走他鄉(xiāng)都是我害的。
媽媽卻說:“該發(fā)生的總會發(fā)生,不是她也會有別人?!彼任覟⒚摚任覉詮?。
我坐同天的飛機直飛麗江,帶著逃離的心情。
麗江十七天,我不與任何人聯(lián)系,躲了十七天,但我也知道逃避從來不是解決的辦法,我終究是要回家的。
月底的時候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讓他放心,我一切都好。
“你愿意原諒爸爸了嗎?”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人,那一刻在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又蒼老又愧疚。
我終究還是心軟了,但是原諒的話像禁語,始終說不出口:“再給我點時間吧……”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無法改變他是我爸爸的事實,我只是無法接受那個女人是幸子。
我把幸子的電話拉黑了。她傷害的不止是我們將近十年的友情,她還傷害了我父母二十三年的婚姻,對她,我想我永遠沒辦法做到寬恕和原諒。
我在電話最后對爸爸說:“你如果再婚,我會給予祝福,但那個女人,一定不能是幸子?!?/p>
這是我的態(tài)度。
12.我的再見,是再也不見
回家那天是個雨天,衛(wèi)簡寧在機場出口處接我,他的褲子后面濺了幾點泥印,泄露幾絲狼狽。我也是那天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走路有點駝背,并不是我記憶中那般玉樹臨風(fēng)。原來這世上真沒有什么完美無缺的人,有的只是被想象迷惑的教徒。
我沒問衛(wèi)簡寧是怎么知道我的行程的,料想是他登陸了我們以前共用的旅游網(wǎng)站賬號,查看了我的機票訂單信息。
對他我也沒什么恨了,乖乖地上了他的車,讓他載我回家。
“混得不錯呀,這么快有車了?!蔽胰套〔蛔屗牫鑫以捳Z里的譏諷之意,不過好像失敗了,因為衛(wèi)簡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借來的?!?/p>
“哦?”
“你爸給的那份工作我辭了,雖然確實是我計劃中的,和夢寐以求的?!毙l(wèi)簡寧開車前開了音樂,是披頭士的老歌,伴著這樣的背景音樂,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不真實,像是來自遙遠的時空。
他還在繼續(xù)說:“……我承認我當初接近你目的不純,可是童童,我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些日子我也挺不好過的?!?/p>
我覺得很累,閉上了眼睛,他可能以為我在裝睡,事實上我真的很快就睡著了。因為我知道醒來之后還要很多事要忙: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了,家散了,以后我得自己照顧自己了;落下的課程要趕上來,期末考試還有一個月時間吧;下學(xué)期的英語六級也要好好準備,這次不能繼續(xù)“裸考”了;暑假嘗試找份實習(xí)吧,看看現(xiàn)在的我能做些什么……
衛(wèi)簡寧應(yīng)該是等了很久,我才慢悠悠地醒過來,車已經(jīng)停在我家小區(qū)外了。
“我是不是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他看著我的眼睛問。
他還是那么好看,隨隨便便的一個凝視就像微露的天光一樣好看,可是那種迷人的魔力已經(jīng)對我失效了。
他在我心里,已經(jīng)從天上掉落塵土里。
我提了行李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那么現(xiàn)在再見吧——我的再見,是再也不見的意思?!?/p>
13.你不要哭,這樣不漂亮
一年后我在書店里發(fā)現(xiàn)一本新出版的旅行攝影書,封面是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站在瀘沽湖邊,張開手臂像一只要縱身飛翔的鳥。她身后的湖水湛藍,倒映著天空和白云,水天連成一色,美得讓人屏息。
我心想:見鬼了,這可真像林楠給我拍的那張照片啊,但作者名字又很不像……等等,不會是筆名吧?
我迫不及待地翻到作者簡介那一欄,終于確認——原來真的是林楠寫的,在遇到我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背包客圈子里有名的旅行攝影家、暢銷旅行書作者了。
而最讓我驚訝的是,林楠的經(jīng)歷和我猜想中的富家子弟根本扯不上關(guān)系。
我一口氣看完了林楠已經(jīng)出版的五本旅行書,搜索了網(wǎng)絡(luò)上所有和他相關(guān)的報道和信息,拼湊出一段讓我惻然的人生:出生于商賈之家,十二歲父親去世后家道中落,母親誘發(fā)間歇性精神病,十七歲輟學(xué)打工,二十歲賺到第一桶金買了一臺單反相機,二十二歲母親去世后一直行走在路上。一開始睡沙發(fā),邊走邊打工,到如今又邊走邊拍邊寫,稿費已足夠支撐他的夢想。
我這才明白,林楠眼睛里的干凈和純真不是因為年輕,而是經(jīng)歷風(fēng)雨后的平靜。他經(jīng)歷過太多苦難,早已對痛苦習(xí)以為常,學(xué)會轉(zhuǎn)化和承受,釋放出來的是平靜和歡愉。而最難得的是在這個過程里,他對世界探求心從未死去,反而在荊棘叢里生長的更為茂盛,欣欣向榮。
林楠在他的新書后記里有提到一個沒有名字的女孩,他說在瀘沽湖邊,女孩像只憤怒的小鳥一樣沖過來推他,年輕的臉上青春飛揚。
“風(fēng)吹亂了她的發(fā)絲,白色的裙角在風(fēng)里烈烈飛揚。她怒氣沖沖地看著我,好像我侮辱了她失敗的戀情,但我想起的卻是她不久前的夜晚,在昏暗的燈火下她哀傷哭泣的背影,幾天前在豐沛陽光中對我回眸微笑的樣子。我有一瞬間的怦然心動,卻不敢造次。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夢想,就讓心動在剎那永恒吧?!?/p>
“親愛的姑娘,所有的痛苦終將過去,你不要再傷心地哭了,這樣不漂亮。”
我放下書,趴在窗口遠眺,天空碧藍像倒掛的瀘沽湖,有一艘白色的飛機像鳥一樣扎進云層里。我心里默想著:林楠,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呢?是在三亞看魚群躍出水面,還是在鼓浪嶼的陽光下發(fā)呆呢?是在拉薩的布達拉宮下對著彩色的經(jīng)幡按下快門,還是沐浴著西雙版納的陽光啃菠蘿呢?
我已經(jīng)很久不哭了,我想像你一樣活得漂亮。
編輯/寧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