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內(nèi)容簡介：她恨他從前對自己的那些虛情假意，更恨自己的不爭氣。對方不過是隨便玩玩，她卻傻乎乎地交出了真心，活該她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引子

寂靜的夜，暗雪獨(dú)自坐在床上，腳步聲越來越近，面前卻空無一人。

她抱緊被子，使勁往后縮，背脊抵住冰冷的墻壁，腳步聲停在她的面前，一雙血肉模糊的女人手忽然憑空伸出來，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強(qiáng)大的力量令她毫無反抗之力，眼看著呼吸越來越困難，一張女人的臉緩緩從黑暗中顯現(xiàn)出來，腐爛的氣息撲面而來，嚇得她鉚足全力一聲尖叫！

猛地睜開眼睛，暗雪呆呆地看著破舊的床頂，身上的被子依舊整齊地蓋著，窗外天色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同屋的含翠還睡得很香。

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暗雪松了口氣，擦去額頭上的冷汗，起身穿好衣裳，洗了把冷水臉，然后叫醒含翠：“天亮了，咱們該去伺候小姐梳洗了。”

（一）

今天是林家三小姐成親的大日子，身為陪嫁丫鬟的暗雪與含翠，大清早就趕到三小姐的閨房之中，與喜娘們一道伺候三小姐換上大紅嫁衣。

看著三小姐涂滿鮮紅豆蔻的纖細(xì)手指，暗雪不知怎么的，腦子里想起了噩夢中，那雙死死掐住自己的血手……

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她立刻打住這個瘋狂的念頭，小心地為三小姐戴上掐絲白玉翡翠鐲子。

吉時已到，三小姐被喜娘們簇?fù)碇M(jìn)花轎，暗雪跟在花轎后面，送親隊(duì)伍歡天喜地地來到了蕭家祠堂門前。

蕭家大郎是個病秧子，無法起身迎親，便由三郎代替接親。

想來也巧，這次林家結(jié)親的對象本該是二小姐，奈何二小姐身體不好，一直在鄉(xiāng)下的莊子上養(yǎng)病。兩個病秧子成親，總歸是不吉利的，蕭家便使了些手段，將二小姐換成了三小姐。

趁著踢轎門的機(jī)會，暗雪悄悄抬頭看了蕭二郎一眼，只見他五官俊朗，身形修長，一雙桃花墨眼總帶著三分柔情七分調(diào)笑，舉止間盡是風(fēng)流公子哥兒的派頭。

這樣的男人應(yīng)該是很受女人喜歡的，從含翠看他時憧憬的眼神就能看出來，暗雪暗自慶幸，幸虧這樣的花花公子不是自家姑爺，不然后院里肯定要雞犬不寧。

拜過天地，林三小姐被送入洞房，待大伙兒鬧過洞房之后，蕭二郎便摘下身上的大紅綢緞，笑嘻嘻地與親友們一同退出洞房。

暗雪讓含翠留在耳房里等待差遣，自己提了個木桶，只身往柴房走去，準(zhǔn)備打點(diǎn)熱水讓小姐沐浴。

在經(jīng)過后花園的假山時，卻被一個高大的黑影給一把拉住，不等她反應(yīng)，那人就將她按在石頭上，欺身吻住她的唇。

溫柔的，并且充滿挑逗的吻，令她的神志在瞬間被清空，幾欲窒息。

此處太暗，她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模樣，身體被牢牢按住，沒有半點(diǎn)反抗的余地。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這才放過她被吻得酥麻的唇，親昵地靠在她的耳邊，曖昧地笑道：“等了許久也不見你來，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后面他還說了些什么，暗雪都沒有聽清楚，她只記得自己拼命呼吸，冰冷的空氣讓腦子清醒了不少。

她一腳踢在面前這個男人的小腿上，然后用木桶狠狠砸向他的腦袋，趁著他后退的空當(dāng)，立刻拔腿就跑。

一路逃命似的狂奔，暗雪跑到柴房門口，她用袖子使勁地擦拭嘴唇，那股清冽的酒香卻似落了地生了根，怎么都擦不掉。

暗雪將熱水端進(jìn)洞房，紅燭已經(jīng)燃盡，房內(nèi)漆黑一片。

她放下熱水，準(zhǔn)備去重新點(diǎn)燃一根蠟燭，一轉(zhuǎn)身，腳下踢到一個小東西，蹲下身仔細(xì)一看，卻是一只摔碎的掐絲白玉鐲子。

借著窗外昏暗的光亮，她緩緩抬起頭，竟然見到房梁上吊著個女人！順著大紅嫁衣往上看去，年輕蒼白的臉上，雙目睜圓，似是包含了深重的怨恨。

這張臉，正是林三小姐！

暗雪被嚇得連連后退，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一般，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

幾乎是本能的，她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在夜色狂奔，然后身后的腳步聲卻怎么也不肯放過她。

身后的黑影越來越近，她在惶恐之間，被一根樹枝絆倒，腦袋碰到石頭上，眼前一黑，就這么暈死了過去。

再醒過來，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大亮。

暗雪睜開眼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從床上蹦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到了新房里，卻見到林三小姐正坐在梳妝臺邊上梳頭。

小姐竟然沒事，難道又是自己做噩夢了？暗雪摸了摸自己毫無損傷的額頭，心里充滿了疑惑。

事后她有趁機(jī)悄悄問了含翠，關(guān)于昨晚的事情。

“昨晚我一直守在耳房，沒什么特別的事情，倒是你這家伙，去打個熱水居然就一去不回了！害得我獨(dú)自在這里守到了天亮，回到屋里一看，你居然睡得正香，太可氣了！”

原來真是一場夢，暗雪終于放下心來，轉(zhuǎn)身去廚房幫忙布置飯菜。

（二）

很快就到了三朝回門，按理說應(yīng)該由夫君陪同，奈何蕭家大公子身體不好，不能奔波勞累，這項(xiàng)任務(wù)最后又落到了蕭二郎身上。

回到林家，暗雪去見了以前的好姐妹，大家聚在一起，紛紛表示很想念她。

與姐妹們吃過中飯之后，暗雪往回走，路過偏院的時候，見到蕭二郎在那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走上去詢問，才知道他是迷路了。

“你們林家的院子可真大，隨便轉(zhuǎn)轉(zhuǎn)都能讓人迷路，”他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雙眼彎成細(xì)細(xì)的月牙，笑得像一只玉面狐貍，“你若無事，可否帶我在這府中轉(zhuǎn)轉(zhuǎn)？”

暗雪后退一步，躲開他輕佻地調(diào)侃，默默點(diǎn)頭。

林家其實(shí)并不大，只是院落比較多，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府中各處。好在暗雪自小在林家為婢，對這里的大小院落都極為熟悉。

蕭二郎停在一扇上了大鎖的院門面前：“這里是哪兒？”

暗雪眼中閃過一絲晦暗：“是大姑爺?shù)淖∷?，自從大姑爺去世之后，大小姐就搬了出去，這里便一直荒著。老爺和夫人說了，沒有他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私自進(jìn)入。”

“這樣啊……”蕭二郎若有所思。

關(guān)于林家大姑爺?shù)氖虑樗怯兴劦?，本是名門之后陳家長子，與林家大小姐指腹為婚，后來陳家敗落，林家卻不嫌棄其出身，將陳家公子招贅入府。誰知三年前，陳家公子與族中寡婦有染，被族人們依照族規(guī)綁上石頭沉了塘。

如今林家大小姐已經(jīng)另外覓得夫君，嫁出了林家，早已不在這府中居住，倒是這間別院，就一直這么靜靜荒著。

“倒真是可惜了……”

暗雪疑惑地看向蕭二郎，只見他揚(yáng)起嘴角笑得輕?。骸奥犝f那林家大小姐生得美若天仙，卻不想嫁了個短命鬼，實(shí)在可惜了?！?/p>

暗雪抿緊嘴角：“逝者已矣，死者為大，懇請蕭二公子不要這么說大姑爺?！?/p>

“嗬，你當(dāng)真是個忠心的好奴婢?！?/p>

暗雪沉默了很久：“他是個好人，不該受此惡報?！?/p>

聞言，蕭二郎慢慢收攏輕浮的笑容，復(fù)雜的目光落在她的側(cè)臉上，認(rèn)真的神色令他忍不住挪開目光。

下一瞬間，他又輕輕地笑了，異常溫柔。

（三）

在蕭家的日子，暗雪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蕭家的事情，其中尤以蕭二郎的風(fēng)流韻事居多。

他就像一只花花蝴蝶，走到哪兒都能吸引住女人的目光。

這天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忽然聽見有女人的哭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耳中。她被吵得睡不著，睜開眼從床上爬起來，哭泣聲仍舊還在繼續(xù)，睡在對面的含翠不見了蹤影。

她在屋里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含翠回來，那幽怨凄冷的哭聲一直在屋里盤旋，令她忍不住心生恐懼。

無奈之下，她只能摸索著穿上外衣，拿著個燈籠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她一走出房間，哭聲就沒有了。

她提著燈籠去找含翠，在經(jīng)過后花園的假山時，碰巧撞見蕭二郎正在與含翠纏綿擁吻。

她被面前的香艷場景給嚇得窘迫不已，連忙轉(zhuǎn)身離去，卻不想一腳踩中樹枝，發(fā)出了聲響。

含翠見到被熟人撞破，立刻羞得滿臉緋紅，拉緊衣裳就狼狽地匆匆跑走了。

蕭二郎還懶洋洋地靠在假山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抱歉，嚇到你了?！?/p>

面對他的隨意坦蕩，暗雪越發(fā)尷尬，低著腦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透過朦朧的夜色，看著她提著燈籠手足無措的模樣，蕭二郎忍不住笑意漸濃，可是在笑過之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有一回夜里，他來這里約會女人，卻拉錯了人，被對方用木桶狠狠砸了腦袋，額頭腫了大包，痛了整整兩天。事后他到處尋找那個野蠻的女人，卻一直都沒有結(jié)果，原來真兇在這里……

想到這里，他朝她招了招手，笑得一臉無害。

不明真相的暗雪乖乖挪過去，卻不想被他忽然按倒在假山上，幾乎是同一時間，手里的燈籠也被他給搶了過去。

一個蠻不講理的吻，就這樣順利落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觸感，熟悉的味道。

暗雪下意識地抬腳去踢他，卻被他用膝蓋抵住雙腿，兩只手也被他牢牢抓住，根本動彈不得。

他的雙眸微微瞇起來，像一只狩獵成功的鷹，滿是得意的光芒。

小樣兒，看你還怎么逃？！

等到他吻到心滿意足了，這才松開了她，“啪”的一聲，她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巴掌。

這是第一次，他被女人打。

他愣住了，而她使勁地擦了擦嘴唇，紅著眼眶落荒而逃。

（四）

按理來說，不管蕭二郎做了什么，他都是主人，身為奴婢的暗雪哪怕是真被他強(qiáng)了，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是以暗雪在打過那一巴掌之后，就已經(jīng)做好了被責(zé)罰的準(zhǔn)備。

可令她詫異的是，事情過去了個把月，她還是好好兒的，蕭二郎完全沒有要找她麻煩的意思。倒是含翠每次見到她的時候，都一副閃閃躲躲的模樣。

這天晚上，暗雪剛一睡著，又被那陣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哭聲給弄醒了。

昨天她特意去隔壁房間看了看，那里同樣住著兩個丫鬟，她問過那兩個丫鬟，并沒有人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哭。

女人的哭聲似乎比上次大了些，也更清晰了些，好想越來越緊了，嚇得暗雪忍不住將腦袋縮進(jìn)被子里。

可是這樣完全沒用，那哭聲始終在她耳邊揮之不散，她小心翼翼地從被子里探出半個頭，呼喚含翠的名字，喊了好幾聲，卻不見半點(diǎn)回應(yīng)。

她顫抖著身子從床上爬起來，點(diǎn)燃了油燈，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床鋪早已空空如也。

想起上次在假山后面撞見的事情，暗雪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又縮回到被子里，死死捂緊耳朵，如此艱難地熬過了一夜。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天亮，有人發(fā)現(xiàn)了淹死在后院井中的含翠。

暗雪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含翠的尸體已經(jīng)僵硬，被井水泡得變形的臉龐上，烏黑的眼珠子睜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

含翠的喪事辦得非常簡單，一副薄棺一塊酸枝木墓碑，外加兩根白燭，就算是所有了。至此之后，家里再不準(zhǔn)提起“含翠”這兩個字。

左右不過是個小丫鬟，大宅院里這種事情見多了，心也就冷漠了。

暗雪瞞著蕭家人，用私房錢買了些紙錢香燭，偷偷摸摸地去祭拜含翠。

因著含翠的墳?zāi)咕嚯x亂葬崗不遠(yuǎn)，暗雪又提著竹籃去了亂葬崗，給一個沒有墓碑的孤墳插上香燭，又?jǐn)[上幾個橙子，順手幫它把周遭的野草都拔干凈。

等做完了這些，她才起身離去，在下山的時候，意外碰見剛與佳人約會歸來的蕭二郎。

“你在這亂葬崗做什么？”他笑得坦蕩，絲毫不見促狹之意，似乎全然不記得上次的恩怨。

受他感染，暗雪心里的尷尬也緩和了許多：“奴婢來拜祭一位故人?！?/p>

“哦？”

“他在世的時候，奴婢曾受他多番照顧，如今他孤零零地睡在這里，奴婢時不時來來看看他，全當(dāng)是報恩了?！?/p>

“他沒有親人？”

暗雪搖頭：“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家中無兄弟姐妹，其他親戚在他死后也都不愿來幫忙?！?/p>

聽到這話，蕭二郎忍不住神情一頓：“是你葬了他？”

“他是個好人，奴婢不忍見他淪為孤魂野鬼，便用自個兒的私房錢請了幾個好心人，幫忙把他葬在了這山上。只可惜奴婢的錢不夠，沒法子請書生幫忙寫個墓碑?！卑笛╋@得有些羞赧。

“你倒真是好心。”

（五）

夜里，那個女人又開始哭了，聲音越來越近，就像是趴在暗雪的肩膀上一般，那哀怨凄厲的哭聲，如同詛咒一般。

含翠已經(jīng)死了，這間屋子里就只剩下暗雪一個人，死一般的寂靜，令哭聲顯得格外清晰。

暗雪躲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她沒敢告訴別人這間屋里鬧鬼的事情，依照蕭家家規(guī)，胡亂言論鬼神之說是要被剪掉舌頭的。

伴隨哭聲而來的，還有一下接一下的敲擊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敲打?qū)γ婺嵌聣?，緩慢的，沉重的，拼盡全力的。

暗雪再也忍不住了，她丟掉被子跳下床，手忙腳亂地沖出屋子，叫醒了隔壁房間的兩個丫鬟。

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對方明顯還沒睡醒，她望著臉色蒼白的暗雪：“怎么了？”

“是你們在敲墻嗎？”

“三更半夜的，我們敲墻干什么？”

暗雪的臉色又白了一分：“那……那你們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嗎？”

“除了你敲門的聲音，我們什么也沒聽見?！?/p>

房門被關(guān)上，暗雪抱著肩膀站在外面，難道這一切都是她的幻覺？那么明顯的哭聲和敲擊聲，為什么大家都沒聽見，只有她聽得見？

她慢慢往回走，在踏進(jìn)自己屋子的那一刻，她忽然頓住。

她們除了敲門聲什么也沒聽見……可是她剛才只叫了她們兩聲，自始至終并未敲過門，那敲門聲是從哪里來的？

暗雪望著左邊那堵厚實(shí)的墻，一股寒意陡然從背脊升起。

“咚咚咚——”

身后驀然響起敲門聲，暗雪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只見雕花門上倒映出高大的身影。她壓抑住心底的恐懼，顫聲問道：“是誰？”

“是我?！本故鞘挾傻穆曇簦?/p>

暗雪立刻就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顧不上男女有別，迅速拉開房門。

蕭二郎就站在門外，皎潔的月光披在他身上，如夢似幻，卻叫她紅了眼眶。繃緊的心瞬間放松下來，她腳下一軟，差點(diǎn)摔倒在地。

手疾眼快的蕭二郎長手以撈，順勢將她攬入懷中，好生安慰了許久，這才將她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待她合眼睡去，已是雞鳴之時，見她平安，他這才放心離去。

（六）

二公子在丫鬟房中待了一晚的事情，卻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不過半日時間，就鬧到全家上下盡人皆知。

就在人人都以為暗雪能借此機(jī)會飛上枝頭變鳳凰時，暗雪在經(jīng)過花圃之時，意外撞見蕭二郎與林三小姐一前一后地進(jìn)了花房。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暗雪偷偷摸到花房的窗戶旁邊，卻聽見林三小姐在問蕭二郎：“聽聞你昨夜在暗雪房中過了夜，怎么，你是看上她了？”

林三小姐問得很隨意，但暗雪卻不自覺地抓緊衣袖，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你想多了，我不過是見她傻乎乎的，覺得很好玩，便隨手逗一逗她罷了?！?/p>

“可是你們昨晚都已經(jīng)……”

“左右不過個卑賤的丫頭而已，即便真睡了又能如何？只是玩玩而已，等玩膩了就扔掉，你根本無須在這等小事之上擔(dān)憂?！?/p>

一瞬間，暗雪的心整個沉入水底，徹骨的寒涼令她渾身發(fā)抖，手指收攏握成拳頭，嘴角明明是在笑，眼淚卻已經(jīng)不爭氣地掉下來。

他們后來還說了些什么，她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的尸體，慢慢地轉(zhuǎn)身，靜靜地離去。

原來在他的心里，她永遠(yuǎn)都只是個卑賤的丫鬟……

到最后，她還是個普通的小丫鬟，而他依舊是他的二公子，關(guān)于他們倆的八卦在蕭夫人的打壓之下漸漸散去，一切又都恢復(fù)平靜，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兩人偶爾在路上撞見，暗雪總是能躲則躲，實(shí)在躲不過了，就硬著頭皮去行個禮，然后不等蕭二郎開口，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她恨他從前對自己的那些虛情假意，更恨自己的不爭氣。對方不過是隨便玩玩，她卻傻乎乎地交出了真心，活該她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望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蕭二郎忍不住想起某天晚上拉錯人親吻的誤會，臉上泛起淡淡的苦笑。

本以為說出那番狠心的話，就能斷了林三小姐的猜疑，保護(hù)暗雪的安全。他卻沒想到，最后吃到苦頭的人，卻是遏制不住想要看見暗雪的自己。

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如今算是全明白了。

（七）

這天早上，暗雪如往常一樣，為林三小姐梳妝。在首飾盒里翻找手鐲的時候，暗雪找了許久也沒能找到那只掐絲白玉鐲子，不由得暗暗好奇。

過了幾天，她在自己屋里打掃的時候，意外在自己的床底下翻出一小塊白色的碎玉，她盯著那塊碎玉看了半天，腦子忽然閃過三小姐新婚之夜里看見的恐怖情景！

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個噩夢，但這個噩夢中出現(xiàn)的東西，為什么會真是地出現(xiàn)在自己手里？還是說，那其實(shí)不是夢……

如果不是夢，那這些日子里她每天伺候的三小姐又是誰？

這個念頭好似一個引子，輕易將其他很多不曾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都牽扯了出來，比如說三小姐最近的胃口變了很多，以前鮮少沾葷的她，竟然在早飯時就啃掉了一大只雞腿。

還有她從林家?guī)淼哪莾上渥訒两裎丛鴦舆^，要知道，那可是她曾經(jīng)最愛翻看的書……

越想越可怕，暗雪感覺自己的思緒被引向了一個非?？膳碌姆较?，她不敢放任自己再猜想下去，只能生生將跑遠(yuǎn)了的思緒拉回來，然后強(qiáng)作鎮(zhèn)定，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在經(jīng)過大門之時，蕭家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她的雙鬢已然發(fā)白，美麗的容顏在短短幾日之內(nèi)蒼老了十歲不止：“二郎，你雖然是陳家過繼到我蕭家的孩子，可這么些年來，我自問一直都將你當(dāng)做親生孩兒看待，卻沒想到……你心里竟然還是放不下對林家的怨恨！”

蕭二郎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依舊沒有半點(diǎn)悔恨：“陳家沒落之前，大哥待我便是極好，那林家害他無辜枉死，我作為他的弟弟，如何能無動于衷？！母親，請恕孩兒不孝，您的養(yǎng)育之恩只能留到來生再報。”

言畢，他雙膝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再起身，蕭家夫人已然哭成淚人，直到官兵催促，她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

臨走之前，蕭二郎只問了一個問題：“雪兒怎么樣了？”

“你放心，她已經(jīng)被救出來了，大夫說她休息一陣子就能痊愈了。”

聞言，他終于舒心一笑：“那就好……”

辭別蕭家夫人，他步伐從容地走上刑場，嘴角噙著滿意的笑。

知她平安，這輩子便已了無牽掛。

（十）

蕭家本來要將蕭二郎埋入蕭家祖墳，奈何蕭二郎在行刑之前請求蕭家族長將他從族譜上除名，如此一來，蕭家就算與他一刀兩斷，便是死了也無人替他收尸。

暗雪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耗盡自己僅有的一點(diǎn)錢財，為他買了一副薄棺，然后又親自用鋤頭挖了坑，請人幫忙將棺木埋入坑中。

城中百姓對此事的議論與猜測此起披伏，尤其是關(guān)于蕭二郎的身份，完全都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人道他是戶部侍郎陳家的孩子，后因?yàn)殛愂汤杀蝗酥缚刎澪?，鋃鐺入獄，不久便死于獄中。

陳家就此沒落，陳夫人走投無路之際，只得將小兒子過繼到世代交好的蕭家。

卻不想這陳家的孩子長大之后不但不思感恩，竟然還與林家二小姐合謀，害死了林家的大小姐與三小姐，究其原因，還是與當(dāng)年陳家大公子陳蘇衣被沉塘的事情有關(guān)……

對于這些莫須有的猜測，暗雪除了無奈，就只剩下無處發(fā)泄的悲憤。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她卻很清楚，陳蘇衣那般寬厚溫柔的人，怎么會是那般忘恩負(fù)義的花心人？！

說到底，那不過是林家人為了掩蓋自家的丑事，而編造出來的謊言而已。

從一開始，真正紅杏出墻的人其實(shí)是林大小姐，陳蘇衣不過是恰巧撞破了她的奸情，為了保住名聲，她故意將臟水潑到了陳蘇衣的身上，令他成為千夫所指的負(fù)心漢，最終被族人沉入塘中，黯然死去。

亂葬崗上，暗雪終于攢夠了錢，請了一個書生在大姑爺?shù)哪贡蠈懮稀瓣愄K衣之墓”幾個字，又在旁邊一個新墳的墓碑上落下“陳二郎之墓”五個字。

暗雪幫它們把周圍的雜草拔掉，有用手帕把墓碑擦了又擦，擺上瓜果，插上香燭。

做完這些，她輕輕撫摸蘇二郎的墓碑，看向旁邊陳蘇衣的墓碑，臉上說不出是哀傷，還是悲涼：“生前無緣做兄弟，死后到了地府總算能再續(xù)你們的兄弟情分?！?/p>

身后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暗雪回過頭，卻見來人竟是下落不明的林家二小姐！

暗雪扶著墓碑，慢慢站起身，明明心里怕得要死，但臉上卻沒有半點(diǎn)表情：“你來做什么？想要?dú)⑽覝缈?？?/p>

林二小姐看起來極為憔悴，她的腳步停在一丈開外，空洞的目光掃過暗雪身后的兩個墓碑：“二郎在自首之前告訴我，是你葬了大姐夫？”

暗雪無聲地點(diǎn)頭。

林二小姐慢慢地笑了：“謝謝你?！?/p>

“……是你假扮的三小姐？”

是了，這個世上除了一胞同生的二小姐，誰還能與三小姐長得那么相像？！

“她本就不愿嫁給蕭家那個病秧子，我不過是幫了她一把而已，再者……原本該嫁到蕭家的人本就是我，我讓一切回歸正位，難道不對嗎？”

暗雪對此不可理喻：“為什么？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你的親姐妹，你如何能下得了狠心？”

“你問我為什么？難道大姐夫無辜枉死的事情，你不清楚嗎！”林芝笑得悲涼，手指都在不停地顫抖，“大姐夫那么溫柔的一個好人被陷害至慘死，作為兇手的大姐卻還在與奸夫?qū)g作樂，你覺得這公平嗎？我就是恨，就是想讓她們都給大姐夫陪葬！”

自小體弱多病的林二小姐鮮少出門，加之性格沉默，不得父母親人喜愛。倒是陳蘇衣這個外人，對她極為親厚，每每在她孤單無助的時候，他總能及時出現(xiàn)，鼓勵她堅(jiān)強(qiáng)地與病魔對抗。

在她的心里，陳蘇衣雖與她毫無血緣關(guān)系，她卻已經(jīng)將他當(dāng)做至親之人。以至于聽到陳蘇衣死去的噩耗，她一時悲憤不已，病情急劇惡化，差點(diǎn)不治而亡。

她時常想，若非執(zhí)意要為陳蘇衣報仇，自己恐怕早在那場病變之中命喪黃泉了。

對于這些，暗雪無言以對，只能默然不語。

林二小姐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三日之后，府衙的人在河邊打撈到一具女尸。尸體已經(jīng)徹底浮腫，面目全非，但從她身上的衣物可以猜出，此女正是失蹤了的林家二小姐。

站在河邊圍觀的百姓們或許忘記了，多年以前，在這條河里，也曾死過一個忘恩負(fù)義的負(fù)心漢……

（尾聲）

很多年以后，暗雪都還清楚地記得，當(dāng)年陳蘇衣被人綁在祠堂下的地窖里，她悄悄帶著饅頭去看望他時的場景。

她問他可曾后悔入贅林家，當(dāng)時他的表情異常復(fù)雜：“陳家家道中落，她不曾嫌棄我的家境，執(zhí)意履行婚約招我入贅，如今她變了心，我卻不能怪她?！?/p>

“為什么？”

“因?yàn)槲覑鬯?，愛了整整一個曾經(jī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