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斯

那天，二姨家的兒子來城里找我。

他滿頭大汗，喘著氣說：“哥，人家給我介紹了個媳婦，得花錢。家里只有幾百塊錢，能不能幫忙去銀行貸點？”

“把媳婦娶到家，得多少錢？”

“少說也得兩三萬塊錢?！?/p>

接著，表弟詳細地給我羅列了農村娶媳婦的各個過程和環(huán)節(jié)，以及應該花的錢。

我說：“我沒貸過款，這幾天想想辦法，多少幫幫你?！?/p>

表弟從衣袋里摸出半盒皺巴巴的香煙說：“哥，吸根煙吧？”其實他知道我不吸煙，掏出煙讓了讓，就坐在沙發(fā)上，連吸了兩支。

我說：“貸了款能還嗎？”

“能，不成問題?！?/p>

“咋還？”

“咱家承包了幾十棵柿樹，賣了柿子就能還。咱還種有地，糧食吃不完，賣了也是錢?！?/p>

“那柿樹要是不結柿子咋辦？”

“哥，外行了不是，柿樹不結柿子結啥？還能結紅薯？”

回到家，我立即和愛人商量為表弟貸款的事。

“表弟結婚是大事，你趕緊托人幫他貸吧。”

以前沒有貸過款，不知道還有那么多的手續(xù)。干脆，我以自己的名義，押上房產(chǎn)證等，很快幫表弟貸了兩萬元，期限為一年。

那天，表弟來了，興沖沖地拿走了兩萬元錢。

不久以后，表弟要結婚了。我和愛人專門回了趟農村老家，和爸媽一起到二姨家賀喜，又拿出一千元禮錢，我二姨那高興勁兒就別提了。

轉眼一年過去了，貸款的期限到了，也不見表弟來還款。二姨家沒有電話，我也不好意思去找表弟。兩萬元，對我們工薪階層來說，也不是小數(shù)，愁得我吃不進飯睡不著覺。

銀行的朋友不斷地打電話催要貸款。無奈，我和愛人買了食品、水果，決定去趟二姨冢。

表弟不在家，表弟媳婦回娘家去了。二姨、二姨父和我們親熱地拉著家常，說了不少農村的事。直到我們離開，也沒有提表弟貸款的事。

回來的路上，我對愛人說：“表弟貸款，咱二姨不知道？”愛人說：“不會吧？”回到城里，我忽然想起柿樹的事，就讓愛人抽空到農貿市場轉轉，看有沒有賣柿子的。

一天，愛人興沖沖地進家：“市場上有賣柿子的了，咱再去也好有個借口?！?/p>

趁星期天，我們又買了東西去二姨家。吃飯時，我還是沒法張口說貸款的事。我愛人見狀就笑著說：“二姨啊，聽表弟說咱家有柿樹，俺就想嘗嘗那柿子?！倍陶f：“閨女啊，咱家原來是承包了幾十棵柿樹，每年也能賣倆錢，還不夠你姨父吃藥。哪知去年縣里修路把柿園占了，包賠了咱點錢，唉，可虧了。”

我就問：“那表弟呢，現(xiàn)在干啥？”

“他那成色，還能干啥？沒了柿園，地也不多，就和媳婦去外面打工了，幾個月就沒回來過?！?/p>

沒辦法，我和愛人拿出自己的一點積蓄，又向朋友借了不少，總算是把銀行的貸款還了。

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表弟不還貸款，總得給個說法吧。找不到表弟，又沒法向二姨張口，這貸款算咋回事呢？

兩年后的春節(jié)，我和愛人去二姨家拜年時，終于見到了表弟。找了個機會，我把表弟叫到了院子里，低聲說：“那兩萬元貸款早過期了，得趕緊還啊?！蹦闹淼芤汇叮骸案?，兩萬元貸款，別開玩笑，你當時只給我貸了五千元啊?！?/p>

我一急，猛地抓住表弟的衣領：“你說啥？五千？”

表弟臉不變色：“是啊，五千。”

我大惱：“表弟，人都得講良心，你再想想?！蓖Ａ艘粫?，我又說：“就算是五千，你也得還啊?！?/p>

表弟摸出一支煙：“哥，我過了年還去外面打工，再攢一陣兒，就去還?！?/p>

那天，我和愛人找了個借口，早早地離開了二姨家。

農村人收罷麥子興走親戚，叫做“瞧麥罷”。麥罷后的一天，媽媽從農村老家打來電話。

媽媽說：“你二姨在咱家哩。你表弟給你二姨說，借過你兩千塊錢，讓你二姨捎到咱家了?！?/p>

我聽了大吃一驚。發(fā)了一會兒呆，我在電話里告訴媽媽，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那兩千塊錢我不要了，只當我孝敬二姨的，畢竟二姨家條件不是很好，我在城里還過得去。

那天，我和我愛人都哭了。真的，我們倆不是因為那兩萬元貸款，不是心疼那兩萬元錢。

真的不是。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