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那時,他很孤獨,孤獨如一只鶴。這,是他自我認(rèn)為??墒牵瑒e人認(rèn)為,他就是只草雞。
別人,就是清潔隊的人。
他,也是清潔隊的一員。
大家掃完街后,就閑聊,就吹牛,就打牌挖坑看電視。只有他,一人一本書,讀啊讀的。有個叫狗子的就笑,道:“怎么,想考狀元招駙馬啊?”其時,電視里正演著《女駙馬》。大家聽了,都大笑,嘎嘎嘎的,充滿了譏笑。
他仍默默的,一言不發(fā),照樣讀書。
當(dāng)然,也寫,不是時時寫,是經(jīng)常寫。他有一個夢想,成為作家,著名作家。所以,他的稿紙,寫了一摞又一摞。
大家嗑瓜子時,他在寫。
大家去逛街時,他也在寫。
除了掃街,他就看書,就寫,時間一長,就成了游離于清潔隊的一個怪物。
“這家伙,做夢呢?!币粋€說。
“不是做夢,是發(fā)神經(jīng)。”另一個吸著煙道。
這時,狗子走進(jìn)來,歪歪斜斜的,帶一身酒氣,望了他一會兒。他抬起頭,看了那醉漢一眼,又忙著寫起來,在心里,他有些怵。上次,這家伙諷刺他,說他寫的什么王八叉,他反駁了兩句,以至于動了手,他根本不是對手,被打倒在地,嘴唇都打腫了。
事后,大家都說他不對,作家嘛,怎可和醉漢一樣?
領(lǐng)導(dǎo)也不滿,翻著白眼道,一個掃街道的,寫嘛?
他知道,在這兒,他是孤獨的,是一根野草。所以,就得忍。
可是,對方并不因為他的忍而離開,一伸手,奪過那摞稿紙道:“我看看?!蹦玫绞掷铮⒉豢?,呸呸吐兩口唾沫,說什么狗屁文章,一把扔在空中,蝴蝶亂飛。
他斜著眼,輕輕咬咬牙。
大家又一次笑了,嘎嘎的。狗子也笑了,哈哈的。
這時,她走過來。一直以來,別人笑時,她都站在那兒,望著他,眼睛里,蕩漾著一種欣賞,一種敬佩。
在大家的笑聲中,她蹲下去,一張張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稿紙,看了一會兒,眼光一亮,道:“寫得真好?!?/p>
他心里一跳,第一次,感到一種溫馨,一種力量,青草一樣萌生。
“好什么?”狗子撇著嘴問。
“看了幾句,就迷住了?!彼p聲說。
狗子張張嘴,走了。她把稿紙拿著,走到他面前,雙手遞給他道:“寫的真好,寫完了,能讓我再讀一遍嗎?”
他抬起頭,眼前是一張干凈凈的眉眼,纖塵不染。
他點點頭,接過稿紙。
從此,每次寫罷文章,她總會成為他的第一個讀者。每次讀罷,她總會微笑著贊嘆,真好,太迷人了。她把吸引人不叫吸引人,叫迷人。
大家聽了,又嘎嘎地笑,說清潔隊里又出了個女狀元。
他的文章,在她的贊美聲中,終于獲得了大獎。他,也因此被文聯(lián)調(diào)去。
臨走時,他拿出一本書,請她留言,說好一生收藏。
她握著筆,如握掃把一樣,站在那兒,紅了臉。恰在這時,會計經(jīng)過,見了,笑道:“她不識字呢,每次領(lǐng)錢,不會寫名字,還是按的手印?!?/p>
一時,他呆住了,抬起頭。
陽光下,她仍微笑著,眼睫毛上泛一排陽光,亮亮的。他飛快找來印盒,打開,請她沾上印泥,工工整整的,在扉頁上按下一個指印。
望著那紅紅的指印,淚眼模糊中,他仿佛嗅到了春天原野里盛開的山丹丹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