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賴寶
小 霞
文 _ 賴寶
我都不知道我和小霞算不算是朋友,我甚至會揣測她會不會也這么想,畢竟我們都沒詢問過對方。當然了,兩個人從陌生到熟識,應(yīng)該絕對不會互相詢問“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嗎”,這種話和TVB劇集里的臺詞“發(fā)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一樣,在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就略顯詭異了。但在我粗淺的認知里,兩個人可以坐下來聊天、談生活,互相沒有任何企圖及利益關(guān)系,那就是朋友了。
小霞和她的男朋友在我們小區(qū)里租了間便民的鐵皮房子,開了家雜貨鋪。我是個一切圖方便省事的人,剛搬到這個小區(qū)時正值趕稿兇猛的階段,這種就在自家樓下的雜貨鋪對我來說無疑是如獲至寶。小霞就住在雜貨鋪里,打烊特別晚,于是我通宵趕稿渴了餓了就經(jīng)常光顧,次數(shù)多了自然就混了個臉熟。有一次,我寫到凌晨2點沒有煙了,下樓去她那兒買,腦子混沌沒帶錢,小霞直接把煙給我,說想起來了再給都行。當下好感陡增,覺得這人算是同類,夠仗義。
小霞是一個胖胖的丫頭,很面善,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說話慢悠悠的。我和她都屬于那種差三五毛錢一擺手就算了的人,去的次數(shù)多了,言語間就有了類似朋友之間的逗鬧,比如,我會逗她說:“喲,最近瘦了啊,120斤了?”當然,為了避免你們誤以為我們在調(diào)情,我必須強調(diào)一下,我每次去她男朋友幾乎都在,但基本可以視為空氣。因為從我第一次去到現(xiàn)在,小霞的男朋友都在做同樣的一件事—打網(wǎng)游。他戴著耳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樣的情形多了,我也會略有不爽。我曾看見車在雜貨店門口卸貨,小霞一個人一箱一箱地抬啤酒和各種小食品,而她的男朋友始終端坐在電腦前,為升級和裝備而奮斗。有時候我去店里,看小霞不在,就拍拍她男朋友的肩膀說買東西,她男朋友會極不耐煩地摘下耳麥大喊小霞的名字,很快小霞就會睡眼惺忪地從里屋出來,招呼我和其他顧客。
我對這種玩物喪志的人是極其討厭的,尤其是男人,所以我至今不知道她男朋友怎么稱呼。后來我去買東西時,若是只有她男朋友在,我都不進去。我得承認,我愿意去小霞那兒買東西是因為覺得她活得特別累、特別可憐。不知道多少次,看見小霞的男朋友因為打網(wǎng)游被顧客打擾而不悅地喊小霞時,我都想狠狠抽這孫子一頓。只是這關(guān)我什么事兒呢?一個人一個活法。
后來,在特別熟的情況下,我已經(jīng)可以幫小霞看店了。那個場面特別可笑,比如,晚飯時間我正好去,小霞就讓我看一會兒店,她男朋友就在一旁打網(wǎng)游。小霞知道這男人啥也干不了,就委托我照看,而她快速去旁邊的小飯館買兩份外賣回來和她男朋友一起吃。次數(shù)多了,她男朋友連他們店里一盒煙的價格都不知道,我卻可以背下大部分價目表。
我和小霞有過一次特別真誠的長談。那次,小霞和她男朋友要一起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晚宴,本來打算關(guān)門,正好我去了。小霞說她一個多小時就回來,問我能不能照看一下。我自然義不容辭,于是當了一把代理掌柜,時長為兩個半小時,生意沒做幾單,自己倒吃喝了不少。
小霞獨自回來后向我道歉,說特別不好意思拖了這么久。我倒是詫異她男朋友去哪兒了。原來,晚宴結(jié)束后,她男朋友被拉去網(wǎng)吧組隊打游戲了。小霞明顯是喝了些酒回來的,動作夸張地開了兩瓶啤酒要感謝我,說我是她在北京唯一一個能聊天的人。
小霞和男友都是安徽人,兩人在高中就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于是雙雙來北京發(fā)展。一開始,小霞在飯館做服務(wù)員,她男朋友給某快餐廳送外賣,日子雖苦但也算恩愛。但她男朋友不安于現(xiàn)狀,總覺得自己能做一番事業(yè),用小霞的話說:“他總覺得誰都虧欠他的,一旦有個好機會他就能特別了不起?!蔽抑荒芸嘈χf:“有多少妄想狂都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呢?!钡∠紭O力替她男友辯解,說他多有才華、多有能力、多了不起,只欠一紙文憑,不能在廣闊空間施展……她男朋友說一定要有自己的事業(yè),起碼是實業(yè),哪怕從一點一滴做起,最終成為一名商界大亨。于是,小霞和雙方父母商量,兩邊各拿些錢出來,租了這個雜貨鋪,算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然后呢?小霞說,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迷上網(wǎng)游了,通宵達旦地玩,除了睡覺一刻不停,像著魔了,沒法勸。但店鋪都租了,起碼租金要掙回來,他不管,只能小霞自己扛。開始的確特別累,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如果她男朋友不會突然買什么網(wǎng)游頂級裝備,雜貨鋪已經(jīng)開始贏利了。
說實話,和小霞聊完后我更想揍她男朋友了。我勸她分手,只有在現(xiàn)實中一事無成、極度自卑又沒能力改變現(xiàn)狀的人,才會去網(wǎng)游世界里找回自己做人的那一點自尊。小霞咬著嘴唇想了一下,對我說:“哥,你不知道其實他對我挺好的,也許過了這個階段就好了?!?/p>
愛情的事兒,誰說得清楚呢?小霞如果心甘情愿,我這個外人也不便多說。雖然小霞每天都特別累,但也許人家真的是有期許的呢?
我現(xiàn)在依然每天都能看見小霞,在她那兒買些東西聊聊天。我會皺著眉偷偷沖她正在打網(wǎng)游的男朋友努努嘴,小霞會搖搖頭,故作輕松地給我一個微笑。我只是希望,那一刻她臉上真的是微笑的,心里也是。
圖/沈璐